一
夜裏,我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身側一個男人的呼吸聲均勻平穩的起伏著,我哆哆嗦嗦的越過他下榻,摟起地上散落的衣服,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離開了房間。
半夜青樓格外的熱鬧,走到哪裏都是歡聲笑語,我無奈躲去了柴房。
我要洗澡。
身上陌生的酸痛和異樣讓我覺得自己非常髒,就著一桶涼水,便不管不顧的往身上澆。
正月的寒夜,我打了一個寒顫。
“我竟讓你這般嫌棄嗎?”涼涼的聲音突兀的劃過我耳際,在這平靜的夜裏,與驚雷無異。
是沈世子。
他已是衣衫整齊,此時正靠在柴房的門板上,雙手環胸,挑眉看我,神色竟比這冬夜還要涼上幾分。
我心裏“咚”的一下,來不及多想,便撲通跪下來。
“世子爺……”我哆嗦了下嘴唇,想要解釋些什麽,奈何腦子裏都是漿糊,最終也沒能說出什麽來。
他就那麽神色淡淡的瞅著我,好一會兒後,才撇開眼,“衣服穿上。”
我這才驚覺自己一絲不掛,囫圇的將衣服往身上套了套,見他抬腳要走,我一步跌過去,“世子爺,您收了奴家吧……”
徐媽媽說了,能得到沈世子的恩寵是我三生有幸,若是夠本事能讓世子爺收下我,那我日後就可以隻伺候他一個人。
沈世子是京城有名的浪子,各大青樓裏,他收下的姑娘不在少數。
沈世子瞥了我一眼,目光淡淡的,聲音沒什麽起伏:“男歡女愛乃是你情我願的事情,你這般心不甘情不願的,我收下你作甚?”
我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臉漲紅之後又褪得煞白。
著實,與樓裏的其他姑娘相比,我的相貌是很普通的,更何況,我又沒有那些個姑娘們會伺候人,沈世子憑什麽親睞我?
若我不是今夜樓裏唯一未開苞的雛兒,躺在他身邊的姑娘怕是怎麽也輪不到我。
我鬆了手,任由他大步離開,像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救命稻草飄遠。
可是出乎意料,沈世子就是收下了我。
“你可真是好命,沈世子這樣的爺,多少姑娘巴結不來,你這好歹也算是攀上點枝頭了。”徐媽媽說這話的時候搖著美人扇,唇角眉梢都難掩喜色,看我的目光仿佛看一顆金光閃閃的發財樹般。
可惜我是個不爭氣的,沈世子收下我後,就再也沒到我們樓裏來過。
這京城裏的青樓,豈是一隻手數得過來的?咱們這樣的小樓,能逢世子來一次,已是蓬蓽生輝了。
後來我仔細想了想,他收下我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可憐我罷。
二
隔了大半年,徐媽媽可算是把沈世子這顆發財樹給盼來了。
據樓裏的姑娘們說,是徐媽媽大老遠的看見沈世子拎著個酒壇子醉醺醺的往這條街走,當即就腆著一張老臉上前,硬是好說歹說把他給拉到樓裏來的。
他果真不記得我了。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靠在榻上半眯著眼瞅我,眼底一片醉意,說話的語氣似笑非笑:“原來我在這兒還收了一個姑娘?”
翻雲覆雨後,他似乎清醒了些,側躺在我身邊,懶懶的撐著頭。
“比上次熟練了些,誰教的?”他慢吞吞的用手指把玩著我的一縷頭發,言語輕佻。
看樣子,他又想起我了。
我抿了抿唇,仍有些羞赧,“徐媽媽教的。”
沈世子這大半年不來,徐媽媽將罪名全部扣在了我頭上,她認定是我“功夫”不好,沒能討得了沈世子歡心,這才被世子冷落。
或許,徐媽媽的想法是對的,至少後來,世子每隔一段日子,就會來我這兒歇上一夜。
他出手闊綽,很快,撇去上交給徐媽媽的一部分銀兩,我手頭也富裕了些,就算我用這筆銀子贖了身,也還能有些剩餘。
可我沒有贖身,不知道為什麽,當我盤算好手中足夠給自己贖身的銀子時,卻一次又一次的把它們放回了荷包。
或許贖不贖身,對我來說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我覺得自己可能瘋了,因為我開始貪念沈世子的親睞。
這個流連在花街柳巷的風流浪子,他能輕易將我撩撥得臉紅心跳,亦能在我意亂情迷間啼笑皆非。
他常跟我說,“所有姑娘中,我最喜歡你,你比她們都懂得分寸,懂得怎麽討我歡心。”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會附在我耳邊,冷不丁的咬住我的耳垂,舌尖抵過來,濡濕一片,灼熱的氣息惹人發顫。
但是我知道,這並不是他的真心話。
所有姑娘中,我最喜歡你。
這句話,我曾見他對另一個我不認得的姑娘也說過。
徐媽媽總是說,我們這些青樓紅樓的女子,隻管伺候好客人便是,至於客人們在風月場上說的那些情話,真真假假都分辨不得,隻有握在手中的銀子,才是真的。
可我總覺得,銀子這等死物,哪有身邊躺著個大活人來得暖和?
何況,沈世子是個風流俊朗的大活人。
三
徐媽媽的話總是能應驗的,就好比她說,“趁著沈世子的心思還在你這兒,抓緊多撈幾筆,改明兒這位大金主膩味你了,你可哭都沒處哭!”
著實,最近沈世子來我們樓裏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這讓我心煩意亂,恨不得使盡渾身解數來把他拴住,終於在一日早晨,在他下榻之前,我抱住了他的腰,學著樓裏的那些姑娘一樣嬌嗔著挽留他,“世子爺,再多待一會兒吧……”
他身子頓了一下,隨即緩緩拉開了我的手,翹起了唇角,“我應是跟你說過的,我喜歡懂分寸的姑娘。”
他臉上那抹笑意霎那間刺痛了我,那唇角勾起的弧度分明帶著一股子輕佻和蔑視!
我怔在當場,這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放縱自己融入到“妓子”這個角色裏了。
沈世子何時走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
他對我徹底失去了興趣,為免徐媽媽把我安排給其他客人,我替自己贖了身,用沈世子給的賞銀,在京城開了一家小麵攤,想混個溫飽。
巧的是,我的麵攤開張當日,就有一群官兵凶神惡煞的走進來,拿著一張畫像,問我有沒有見過上麵的人。
那畫像上的男子豐神俊朗,挑著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正是沈世子的模樣。
我這才得知,皇上懷疑老王爺謀反,王府一家老小,昨夜全被抓了起來,隻有沈世子一人逃了出去。
如今這些官兵正在挨家挨戶的搜捕沈世子,鬧得京城人心惶惶。
如此一來,茶餘飯後,免不得便有些閑人雅夫要就著這件事情,在坊間議論議論。
這日我剛煮好一碗麵,就聽見有人幸災樂禍的碎碎道:“嗬,沈老王爺這下怕是要完了,我看那沈世子今後還怎麽仗著自己有錢囂張!”
“可不是!去年寧大將軍造反,那可是滿門抄斬,聽聞也就隻有寧家的小女兒,不知逃去了哪裏,哼,但願這沈世子,也有寧家那女子的僥幸!”另一人陰陽怪氣道。
登時,心口不知從哪裏冒出一股無名之火,我將那碗麵重重的放在桌上,“吃你們的麵吧,世子爺再怎麽落魄,也輪不到你來議論!”
那兩人愣了半晌,隨即麵也不吃了,在我的攤子上鬧了起來,我負氣之下,索性關了鋪子,眼不見為淨。
然而我剛關門不久,就有人來敲我的門,起初我以為是那兩個鬧事的人,便壯著膽子嗬斥了幾聲,可門外的人一直不說話,隻是很固執的敲門,敲了很久。
我終於忍不住打開了門,沒想到敲門的是個髒兮兮的乞丐。
這乞丐的身形甚是高大,渾身髒得像在泥裏滾過一樣,隻有那雙眼睛,亮沉沉的……
我瞪大了眼,盯著那雙眼睛,好一會兒才不確定的指著他,哆哆嗦嗦的開口:“世、世……唔!”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將我按進屋裏,神色有些緊張。
四
在此之前,我始終相信我和沈世子是有雲泥之別的。
但是現在,他就這麽在我麵前狼吞虎咽的吃下了我煮的三碗素麵,三碗我以為沈世子這輩子都不會吃的,糙麵條!
看得出來,他該是餓極了。
我燒了水,伺候他沐浴,換上了還算幹淨的粗布衣裳。
穿上麻布衣裳的世子爺……依然很好看,甚至私心裏,我覺得比他穿著錦袍的模樣親切。
由始至終,他都盯著我,目光像是從未認識過我似的。
“你怎麽在這裏?”他突然問。
我抿了抿嘴,“世子爺不來找奴家了,奴家就贖了身。”
他沉默,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麽,麵色很難看。
沈世子在我的小麵攤裏住了下來,每日用鍋灰抹臉,以躲避官兵的搜查。
但我總覺得挺委屈他的,特別是夜裏,他和我一起躺在“吱嘎吱嘎”的破木床上,以及每次吃飯,他盯著碗裏的素麵皺眉的時候。
他大概是沒有吃過這樣的苦的,我能做的,就是盡量往他碗裏多放幾塊肉。
然後,沈世子的麵色更難看了。
他目光沉沉的看著自己碗裏的肉,又瞥了一眼我碗裏的素麵,黑著臉將肉全部夾給了我。
我感覺他生氣了,但是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
夜裏,他忽然翻身將我壓在身下,狠狠的發泄了一番,精疲力盡了,才倒在我身上,胸膛上下起伏著,帶著輕微的喘息。
“王府有難了,我卻隻能躲在你這裏……”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澀然,“我是不是很沒用?”
“世子爺……”我想安慰他,卻一時間找不到什麽說辭。
“我叫沈昀楓。”他撐起身子,扳正我的臉,“你叫什麽名字?”
他凝在我臉上的目光極其認真,像是要重新認識一個重要的人。
心髒跟著夜裏的燭火狠狠的跳了一下,我突然覺得,他的落魄,或許是老天爺給我的賞賜。
隻有他落魄了,才屬於我。
落魄了,才會想要記住我的名字。
“辛蘇,世子爺,我叫辛蘇。”我幾乎壓製不住那份竊喜。
“叫昀楓吧,世子爺這個稱呼,今後怕是叫不得了。”背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兒去,我又開始為自己剛才的竊喜感到可恥。
“辛蘇,你為什麽要幫我?”他問。
我想了想,折中道:“因為辛蘇是世子爺的人啊。”
他笑了一下,低低的,笑意極淡,像是看透了世態炎涼,“我有很多女人,可是出了事,她們都避而不見,辛蘇,隻有你願意幫我,為我打抱不平……”
“世子爺……”
“叫昀楓。”他難得耐心的重複了一遍。
“世……昀楓,”遲疑了一下,我問他:“王爺真的想要謀反嗎?”
他靜了一會兒,頹然,“我不知道。”
五
第二次往他碗裏放肉,我學聰明了些,他碗裏兩塊,我碗裏兩塊。
他果然吃了。
隻是吃到後來,他發現碗底還藏著幾塊肉的時候,麵色又鐵青起來。
空氣凝固。
我捏住筷子,一時不敢說話,等著他大發雷霆。
然後他放下碗走了,一聲不吭。
預料中的暴風雨沒來,我反而提心吊膽,生怕再觸怒了他。
等夜裏他氣消了些,我再試探的問起他,才知道,我的做法傷了他的自尊心。
沈昀楓是一個非常要麵子的人,認識到這一點後,我再也不敢往他碗裏藏肉。
他整日發怔,不知在想些什麽。白日裏過得越壓抑,天黑之後他就發泄得越瘋狂,好幾次歡好之後,他都泄憤似的把床板砸得“梆!梆!”的響。
好在,他還是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像是接受現實了般。
一晃兩三個月,小麵攤的生意竟然還不錯,連徐媽媽都跑來捧了一回場子,我著實意外。
她還是那樣,逢人三分笑,搖著一把美人扇,脂粉氣飄出老遠。
“樓裏的姑娘們說看到你在這兒開了家鋪子,媽媽我就來看看。”她笑著打量了一下我的鋪子,感歎道:“你這丫頭就是運氣好,沈王府那件事情,多少跟沈世子有關的姑娘都被牽扯進去了,就你,贖身最及時。”
她吃完最後一口麵,我沒收她的錢,心裏隻想讓她快些走,沈昀楓就在我屋裏,若是被徐媽媽撞見了,恐怕他性命不保。
徐媽媽省了麵錢,更歡喜了些,免不得就多提點了我兩句:“丫頭,趁著年輕,趕緊找個老實人嫁了吧,一個人過日子多苦啊。”
我隻管點頭答應,急著把她送走,也沒把她的話放心上。
且不說沈昀楓還在我屋裏這回事兒,就算我真要找個老實人嫁了,可這身子都破了,隻怕就算嫁的是老實人,人家心裏也會別扭三分的。
夜裏,沈昀楓難得沒有碰我,他安靜的躺在我身邊,呼吸綿長,像是睡著了。
正當我也準備睡覺時,他卻忽然叫我:“辛蘇。”
“嗯?”
“你想嫁人嗎?”他問。
想來他是聽到了今日徐媽媽的那番話。
“不想。”我道。
“為什麽?”
我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辛蘇嫁不了了。”
“若是我娶你呢?”他再問。
我心裏“突”的一下,下意識轉頭看他。
“辛蘇,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你願意嫁嗎?”他問得很沒有底氣。
我再一次覺得,他的落魄,果真是老天爺給我的獎賞。
沈昀楓要娶我,他居然要娶我。
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知道第二日我鬼使神差的買回了一匹紅布,才意識到,這一切是真的。
我們約好,等我做好了嫁衣,他就娶我。
有了這個約定,索性麵攤也不開了,我開始沒日沒夜的做衣裳,夜裏挑燈繡花也不覺得累。
三日,我用了三日的時間,將自己的嫁衣趕了出來。
趕完這件嫁衣的時候,天剛蒙蒙亮,趁著沈昀楓還在睡覺,我跑去集市上賣了酒肉。
好酒好肉,今日便是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銀子,也不心疼。
“王爺一家被放出來了!”街道上,有人突然高喊一聲。
“怎麽被放出來了?王爺不是謀反了嗎?!”
“亥!說是被冤枉的!”
我隻覺心頭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來,下意識加快了步子往回趕。
沈昀楓果然已經不在屋裏了。
我看著床上亂糟糟的被子,悵然若失。
六
不知道我該不該感到慶幸,三五日後,沈昀楓來接我了。
他換回了華衣錦靴,未粘鍋灰的臉如以往那般俊俏,站在我麵前,恍若天神。
“……世子爺。”我下意識的改了口。
他這般穿著,我竟然不敢再直呼他的名字。
他麵上有笑意,俊朗的麵容漸漸與我記憶裏的風流世子重合。
“辛蘇,跟我回府吧。”他道。
我望著他,一時不知道該替他喜,還是該替自己憂。
沈昀楓將我安排在了王府的小院裏,偶爾會來我屋裏歇息一夜。
有幾次我想問問他,嫁衣已經做好了,你要娶我的事,還作數嗎?
但我不敢問。
沈昀楓的風流習性並沒有被上次的落魄磨滅,他依然在各個青樓流連忘返。
連他院子裏的丫頭,一個個都是可人兒模樣。
他落魄的那段日子,像是老天爺給我的一場夢,至他穿回錦衣華裳的那一刻,夢就該醒了。
是我貪心了,從前隻想待在他身邊,如今卻想得他一個名分。
我不著痕跡的藏好了嫁衣,順便收起了想嫁給他的小心思,整日在院子裏盼著沈昀楓來,直到某一日我發覺王府下人看我的眼神不一樣,才知道關於我的事情,外麵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不知是哪裏傳來的風聲,說沈世子在落魄的時候,被一個青樓女子救下了,如今這青樓女子就藏在王府內,京城百姓都在猜測,世子會不會知恩圖報給這青樓女子一個名分。
哪怕是個“妾”的名分,也足夠報這青樓女子的恩了。
可沈世子是老王爺的獨子,怎麽可能納一個青樓女子為妾呢。
我恍然,難怪他近日都不來我的院子了,想來沈昀楓應該是陷入兩難。
娶了我,王府顏麵掃地,以後“沈世子”這三個字可能會淪為笑話。雖說沈世子向來風流,但風流是一回事,娶了青樓女子,卻是另一回事。
可若是不娶我,怕是又會讓他冠上“知恩不報”這樣的罪名,“沒良心”這三個字對沈世子來說,又是一個名聲汙點。
據聞,老王爺已經因為這件事情,對沈昀楓動了好幾次怒了。
一連幾日,我心裏掛著這件事情,惴惴不安。
後來,我才知道我多慮了。
早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王府就已經做出了措施,救了落魄世子的傳言依舊沸沸揚揚,隻是據說傳言有誤,救他的人不是青樓女子,而是從小伺候沈世子的貼身丫鬟,夏銀兒。
那是個身家清白的姑娘,據聞沈世子要納她為側妃。
一時間,滿城讚歎,沈昀楓化險為夷。
王爺府很快開始張羅,喜慶的顏色鋪天蓋地的覆過來。
我遠遠的看了夏銀兒一眼,她身上那件嫁衣真好看,與之一比,我藏在箱底的嫁衣,恐怕都不能稱作嫁衣,充其量隻是一件紅布衣裳。
七
沈昀楓現下怕是在和夏銀兒洞房了。
我坐在燭前盯著跳動的火苗出神,腰間忽然被人摟住,我嚇了一跳。
“世子爺……?”我愣住。
他無聲低笑,手指托起我的下頷,眼角眉梢,皆是柔情蜜意,“在等我?”
我下意識的點點頭,反應過來後又搖搖頭。
他繼續笑,俯首細細密密的吻上我的側臉,輾轉溫柔。
“……世子爺,側妃呢?”我往邊上撤了撤。
這會兒,他不是應該在洞房嗎。
“讓她等著,我隻要辛蘇。”我往旁撤一些,他就俯近些,唇舌落到耳廓上,又滑到了我脖子上。
我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抵著他的胸膛將他推遠了些。
“辛蘇吃味了?”他竟不生氣,隻是笑看著我。
那般玩世不恭的笑意,與從前那個風流浪子無異。
我想起了他上一次衝我笑,笑得極不認真,透著一股子蔑視的味道。
沒由來的,我開始瞧不起我自己。
“娶夏銀兒是我父王的意思,辛蘇,我也是被逼無奈。”他重新攬住我,解釋間,還蹭著我的脖子。
“世子爺,我們這樣,算什麽?”我問。
我不止一次想問他,我們這樣算什麽。
算帶回家的妓子嗎?還是算通房丫鬟嗎?
他停下了對我親昵的動作,“辛蘇是想要名分嗎?”
我啞然。
這是在為難他,我知道,他的身份不允許他娶我。
“我會給你一個名分。”他道,“我父王雖然被放回來了,可皇上的疑心還沒有打消。等過些日子,風頭過了,我再給你安排一個新身份,然後給你一個名分,辛蘇,你信我。”
我閉上眼。
所謂名分,不過是給我一個妾位而已。
我想著,或許當初徐媽媽的話也有些道理,我該找個老實人嫁了的,也好過點安生日子,免得徒生些是非。
娶了側妃,沈昀楓卻整日待在我院子裏,這些日子,像是為了補償我一般,他對我更好了些。
我幾次暗地裏想要離開王府,都被他的溫情打動,日複一日。
八
老王爺死了。
經曆了牢獄之災後,他身體大不如前,藥罐子吊了數十日,還是登了天。
沈昀楓徹底亂了陣腳,他向來衣食無憂,根本不知道該怎麽打理老王爺留下的爛攤子。
某一晚,他將自己灌得大醉,然後像個可憐的小孩子一樣抱著我,迷糊中不斷的碎碎念。
“辛蘇,王府完了,我也完了……”
“皇上一直懷疑父王跟寧將軍有勾結,如今父王死了,我在京城舉步維艱……一切都完了……”
我沉默。
寧將軍,就是去年謀反,被皇上下令滿門抄斬的人,如果和這件事扯上關係,王府確實就完了。
“辛蘇,我根本不知道父王有沒有勾結寧家謀反,我不知道……”他整個人失魂落魄起來。
“沒有。”我抱緊了他,安慰道:“你父王沒有謀反。”
“什麽?”他抬頭看我。
“你父王沒有謀反。”我肯定道。
“你怎麽知道?”或許是我語氣太過肯定,他一時愣神,反應過來後,沈昀楓一把抓住我的肩膀,“你知道什麽對不對?辛蘇,你知道什麽?”
他的緊張徹底擊垮了我心裏的猶豫,我不忍再看他這樣頹廢下去。
“寧將軍是我父親。”我頓了一下,看著他不可置信的目光,“我姓寧,叫寧辛蘇,是寧家唯一逃出來的女兒。”
這番話讓沈昀楓的酒一下醒了大半,好一會兒,他才消化了我說的話,“可你,怎麽知道我父王沒有謀反?”
“父親之前給過我一個賬本,上麵有所有參與謀反的名字,我看過了,上麵沒有你父王。”怕他不信,我認真道。
“賬本在哪裏?”沈昀楓一下坐直了身子,眼裏有些驚喜。
我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
賬本與我性命相連,若是賬本暴露了,我也休想活命。
瞧見我的反應,沈昀楓的身子跌回去,“為難你了……”
“也罷。”他自嘲一聲,又灌了一口酒。
“別喝了。”我有些心疼,“我告訴你賬本在哪裏。”
他驀的轉頭看我,“當真?”
我點頭,“寧家廢宅裏有顆老桃樹,賬本就埋在桃樹下的紅木盒子裏。”
沈昀楓看我的目光有一瞬複雜,他“突”的站起身來,急促的走了兩步又頓住,背著身子沒有再看我,隻道:“辛蘇,謝謝你。”
沒料到他是這樣的反應,我愣在原地,隻覺得那一聲“謝謝你”,讓他顯得格外陌生。
九
沈昀楓走後不久,我見到了夏銀兒。
她坐在我院子裏,身後跟著幾個小廝。
“辛蘇姑娘,我是替世子來跟你道別的。”她笑。
“道什麽別?”我不理解她的意思。
“世子說了,賬本找到了,你可以上路了。”夏銀兒跟身後的小廝遞了一個眼色,我被人一把押住。
我心裏湧出不好的預感,卻仍不死心,“世子爺要趕我走,他為什麽不親自來?”
“爺可不是要趕你走,世子爺的意思,是要你的命。”夏銀兒被我一句話逗笑,“爺現在怕是已經在前往皇宮的路上了,還得多謝姑娘你的賬本,才能幫我們爺洗清罪名。”
“我不信!”我極力壓住心裏的慌亂,怒道。
沈昀楓不是這樣的人!
“不信?你以為世子爺為什麽要接你進府?”夏銀兒嗤笑,“早在世子爺回府當日,就知道你是寧家餘孽了!留著你,隻是因為你有用罷了!”
他早知道?
我怔住。
腦海裏忽然撞出他昨晚留給我的背影,以及那句極其疏離的,“辛蘇,謝謝你”。
他早就知道……
所以,他是故意在引我上鉤?
十
我被人按在地上,強行灌下了一碗毒湯,腹痛如絞。
意識沉入黑暗之前,我恍惚中看到一群官兵破門而入,尖細的聲音劃破空氣,鑽入我的耳朵:
“沈王勾結寧家謀反,證據確鑿,陛下有旨,王府上下,就地格殺!”
謀反……
我攣縮在地上,有些茫然的看著這場屠殺。
沈昀楓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父親在臨死之前,將賬本分成了兩份,一份給我,一份給了宮裏的親信。
他囑咐沈老王爺照顧我,可老王爺為了避嫌,並沒有管我,沒人知道我手中有賬本,更沒人知道,如果我手中的賬本出現在皇上手中,那另一份記載著老王爺名字的賬本,也會出現在皇上手中。
這是父親生前的交代。
賬本沒了,就代表我出事了。
我和沈昀楓都沒有料到,老王爺真的有勾結我父親謀反。
沈昀楓,世子爺……
我縮在地上痛到意識模糊,腦子裏卻隻有這個名字。
世子爺……
不知道這一次,可還會有一個女子願意收留你?
我一口濁血噴在地上,徹底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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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被滿門抄斬,京城百姓嘩然。
據聞,王府上下百餘口人,無一生還。
謀反事件暴露後,皇上大怒,世子沈昀楓被當場押在皇宮,打入死牢,擇日將推出午門,斬首示眾。
王府這次,是真的完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