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雲14

  那丫頭跪匐在地上,嘴角抽了抽,先不說冷酒溫酒,味有不同,就這半個時辰就喝了兩大壇,先前還說,也許是自己舌頭麻了,一轉眼就又都是別人的不是!

  那丫頭年方十二,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自己去酒窖裏問了看守酒窖的二爺,這才知道這酒竟比她年齡還大,得知這酒並非府衙的匠人所釀,而是請酒坊所釀,隻可惜那酒坊早已敗落,店麵換了幾次老板之後,如今是一家染布作坊。


  那丫頭隻好惴惴的回到偏院,豈料距離偏院還有十來丈,就聽到一片嘈雜。


  抓了一個急匆匆跑過的小廝來一問,得知緣由,那丫頭兩眼一抹黑,暈了過去。


  這事兒,鬧的還挺大。


  天寒地凍冷得馬都不想動,聽徐偉任說,已經命人飛馬急奏京師。


  隨軍的太醫,抖著手把著脈象,斟酌言辭道:“殿下肝火直攻五髒六腑,脈象虛浮氣血虧損,乃竭憂多思,過多飲酒所致,需……”太醫瞟了一眼徐偉認,“須得謹慎調理,方能有所愈,下官才疏學淺學藝不精,不能為殿下除淨擔憂。又因殿下千金貴體,須得比旁人更謹慎周全些,日後若有所失誤,隻怕又會複發遭罪……!”太醫頓了良久,見無一人問所謂失誤是和失誤,太醫內心暗歎,強龍難壓地頭蛇,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呀!隻好轉過身去,一臉凝重地對廖炎水說:“勿讓殿下過多勞累,這些日子切忌大悲大喜,飲食清淡,不可受寒受熱……”


  太醫一席話之後,在場的所有人無不感歎,果然是從厲璃都來的人,閉眼能看病,睜眼能說瞎話。


  太醫那一席話,把徐偉任撇得幹幹淨淨,隻是因殿下飲酒過多而昏厥,與徐偉任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大家都看到這太醫瞥了徐偉任一眼,之後說的話也很容易理解,殿下醒是可以醒的,具體什麽時候醒,醒來之後會是個什麽狀況,還未可知,而往往這個時候,徐偉認想要什麽狀況,就能出現什麽狀況。


  玲瓏剔透的太醫也怕不能領到徐偉任腦子裏的精髓,後麵又補充道,殿下隨時都可以再暈一次,而複發的條件十分簡單,哪天雪下的大一點,或者是雪裏麵帶著冰雹,引起殿下的憂國憂民之心,抑或是抒情胸中意境,均可算是心情的大起大落。天氣越來越冷,臉對著寒風吹了一會,抑或是上茅房時殿下的千金貴腚,與空氣接觸了一段時間,也能受寒即可複發。


  廖炎用殘缺的手,抹去雙頰上的淚水,揪著太醫的衣領咬牙切齒罵道:“嘴唇發紫,印堂烏黑,嘴裏還時不時冒出白泡。這僅僅是飲酒過量?你的醫術,是曹寅教的呀?”


  徐偉任從廖炎的手中救下了太醫,麵對掛著淚珠的廖炎,徐偉任喉結上下動了動,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其實,能說什麽?又有什麽可以說?會醒的?還是會好的?


  這世間無不充滿無奈,即便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也會被挾持,被唾罵。


  一眾人離開之後,屋子裏隻剩下那一襲紅衣,和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病人。


  “我本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若非如此之前也不會處處脅迫你,如今什麽都沒了,恍然發現名祿立場,古道俠腸,求得了,並不能帶給我多少愉悅。”廖炎原本站在封仁雲的床頭,硬邦邦的說了這樣一席話,給時不時冒出一點白沫的封仁雲擦拭嘴角,掖好被子,坐在床邊,垂眸道:“如今,我倒是歡喜了,隻因來前,我隻許下一個忠心護主的願望,眼看著就要實現了。”拔出一把匕首,輕巧的退出了屋子。


  廖炎雖失去了功力,但劍法和手法均在,風雪中一襲紅衣,手握匕首,舞得如夢如幻,失去了原本的鋼勁,添加了幾分綿軟,隻有細看,方才發現,這並非僅僅是賞心悅目的武,而是招招陰辣的奪命。


  那端酒的小丫頭,醒來時已經在牢獄之中,未來在迎接她的,無論是逼供還是拷打,她的結局均一直掌握在他人之手。


  “世子,殿下的病情,所需的幾味藥,甚是貴重,下官手上,並無此藥,屬下願上山尋找,怕隻怕采藥期間耽誤殿下的病情!”太醫低眉拱手。


  徐偉任微眯雙眼,“幾味貴重的藥?這方圓百裏無此藥可購買?”


  “這……”太醫眼珠子亂轉,對於徐偉任的話,他一時摸不透,徐老候爺是曹派,這關係朝野上下是知道的,隻這些日子來,徐世子對七皇子的態度,表麵上總是讓人覺得,他和他爹老侯爺不同穿一條褲子!

  要麽徐世子比他爹聰明奸謀,要麽比他爹要臉。若是前者,必能迎來謀士從者萬千,倘若是後者,太醫隻能感慨一聲,半路的秀才,半斤的骨氣!

  太醫憋了半天,態度也不敢像之前一般,一副邀功嘴臉,隻好道:“殿下千金貴體,不敢用其他藥替代,且雪路難行,若從國庫調來,隻怕來來回回,耽誤時間……”


  “哦……”徐偉任挑眉,“這冰天雪地,派小隊人回璃都取藥,耽誤時間,讓你們幾個腿腳不便的醫者爬山采藥,偉任魯莽,不識醫者父母心!”


  “不敢不敢,承蒙聖上垂信,方能隨軍出行,為家國出一份微薄之力,將軍心係家國天下,是下官之榜樣,能為將軍貢獻綿薄之力,乃是下官畢生之所幸。”


  “為我貢上綿薄之力?垂信你的是當今聖上,你卻要為本將貢獻?太醫莫非是要為徐某立一個建黨立派的名頭?”


  “世子可著實冤枉下官,世子虎門之後,驚世之才,聖上英明!”抱拳對天,“讓世子與楚賊一戰,安定天下穩定民心。如今通幽,能護得城來,實在是世子指揮得沉穩得當,將軍乃軍中將領,乃下官之上級,不僅將軍,隻要在軍中,任何一位將領的關係高於下官,下官均可貢獻一顆赤誠之心!”


  徐偉任沒想到他會這樣說,冷哼道:“如此是最好不過,可怕隻怕太醫忘了自己的本分,您可是京中太醫,奉太醫令,以七皇子的安危為職責本分,而非軍中普通軍醫。隻未想到於大是大非的麵前,能使身外之物置於度外,徐某,甚是佩服。”


  太醫兩股顫顫,徐世子的話模棱兩可,實在難以令人琢磨的透。


  “多……多謝將軍青睞,屬下這就安排,分為兩撥人馬,一撥人馬上山采藥,一撥策馬回璃都運藥!竭盡全力治好皇子的病!”言罷便欲退下。


  就在太醫轉至門口時,徐偉任冷不丁又來了句:“太醫還是不太聰明呀!商賈買賣,委以家臣,悉知其險惡風險,家臣不願成其就,何如?”


  次日,太醫因夜裏到夜壺,雪大地滑,摔了一跤,無法上山采藥,尋來當地藥農,得知此地難有那幾味藥,太醫不信,說是上蒼會庇佑七皇子,拄著拐杖在床上掙紮起來,欲要自己上山,掙紮到門口,跳不過門檻,又摔了一跤,直接摔暈了過去!

  幾個軍醫給他推拿開藥,很是唏噓,很是感慨!

  未待眾人唏噓完,又來了一件讓人手足無措的事。


  七皇子,不見了!

  暈臥病榻,口吐白沫,印堂發黑的七皇子失蹤了!

  此事一出,同樣臥榻的太醫,感歎一聲,果然徐世子深謀遠慮,可是徐世子為何要幫他,他想想自己祖宗十八代,七鄉八鄰裏,是否有哪位值得讓徐世子賣他一個太醫的臉!

  七皇子失蹤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有人驚於曹寅的手速果然是快,有人驚於曹相尚未發令,七皇子如何收到曹相欲要出計使七皇子被押運回京的消息?


  其實,所有人吃驚,都不及當事人的驚嚇吃得大!

  封仁雲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張長滿胡子的大黑臉漸漸向他靠近。


  封仁雲心瞬間咯噔一下,一句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句子浮上心靈。


  這虯髯大漢,難不成是伯將軍暗中給他派的暗衛!

  才想到這,臉上就被一團硬毛絨給拱了,這感覺就像是被老馬的尾毛掃過,又臭又硬!


  “你……”喉嚨又幹又澀,發聲時像針紮火燒一般,封仁雲沒想到自己聰明一世,卻敗在情愛麵前,就算敗了,除了廖炎知道,廖炎會恥笑他,還會又別的人知道,別的人在乎嗎?

  答案是不會。


  所以,封仁雲拚命掙紮推開那個準備向他的臉懟過來,用臭胡子來謀殺他的人!

  但是,他的喉嚨很辣,全身綿軟,發出的那一個你字,他自己都感覺似有若無,更別說別人了!

  封仁雲隻覺得喉嚨裏有一股暖流,把他的幹澀的喉嚨給滋潤了!

  以封仁雲的角度,對方黑乎乎的大胡子已經看不見,不過同樣可以看到黑乎乎一團的是大胡子的一腦袋入一窩的雜毛!

  \"你……大膽!\"不對這個人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封仁雲果斷改口,\"退下吧,我醒了!\"氣息孱弱,聲音沙啞,妥妥的大病初愈!

  畢竟人家是為了喂藥,畢竟人家是為了救我,畢竟用舌頭撬開他牙關的是人,而不是一團雜毛畜生,畢竟自己力氣還沒能恢複,一時無法把此毛人的舌頭給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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