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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唯願珍重

  天色漸明,梵生悄悄半撐起身,在她眉心烙下一吻,在他悄悄躺回去后,苦澀的淚划落她眼角。  她也以為他睡著了,不知道她曾掉淚,但他跟她一樣裝睡,從她呼吸聲里細微的變化,聽出她在哭泣,想抱抱她,又怕惹落她更多的眼淚,他自己都快忍不要哭出聲


  。


  花海的花兒一。夜之間全枯萎了,桃花樹也沒能例外,天空雲層厚重,低矮壓抑,死氣沉沉籠罩著花海,還有整個九重天。


  顧遙知裝作若無其事地起身,梳妝,做來早飯和他一起吃。


  他說:「今天我洗碗。」


  「行,別忘了把灶台一併擦乾淨。」


  「為夫遵命。」  吃完早飯,他當真收拾碗秘筷去洗,又一點不意外,動不動就聽見碎響,一共才六七個碗,他就不小心砸碎了三個,灶台不擦還好,越擦越臟,到處糊著黑咕隆咚的


  煙灰。


  他是想留給她做紀念嗎?


  她會珍藏的,如果她將永遠失去他,這些痕迹就會永遠保持原狀。


  雲層越發厚重低矮,一聲悶雷炸向在浣花海的盡頭,閃電劈下,就有火焰滾動著朝竹屋的方向聚來。


  她含淚問:「要走了嗎?」


  他含淚回答:「嗯,要走了。」  「我生下了意兒,就不會扔下意兒不管,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做傻事,而且,我還會替你守著蒼生,守著你守了幾十萬年的一切,即便你再也不會回來,我也絕不偷懶

  一日。」


  「以後要辛苦你了,我的妻。」


  「最辛苦的不是這些,而是管不住自己,沒日沒夜想你。」


  他流淚,扶起她的臉吻她,纏。綿難分又不得不分,他在最後,抵著她的額頭輕問:「早知如此,會不會一開始就不理采我,你照樣會是連灼的徒弟。」


  她搖頭,答案給的異常堅定:「如果知道會是這般結局,我也會在一開始就理采你,在那天夜裡,毫不猶豫撿起你的酒壺,然後拒不歸還。」


  「遙知……我梵生沒有辜負蒼生,卻辜負你。」


  「這不是辜負,而是相惜。」


  百靈鳥,千葉草,春花秋月,知曉。


  絲弦琴,桐木音,故人新酒,曾經。


  如是說,橋有奈何。


  歸去來,緣起緣滅。


  夜色起,月霜依,滄海桑田,相惜。


  知道生離死別終將會到來也相愛相依,珍惜這場短暫的緣,會別離,但再也不會孤寂。  送他到枯萎的桃花樹下,他鬆開與她十指相扣的手:「遙知,我走了,許給你今生,卻沒能陪你走到最後,來生又遙遙無期,若實在是辛苦就去找瀚軒,讓他給你忘川


  之水。」


  她無聲淌著淚,眼裡的堅定又不曾減退半分。


  火光越來越近,所過之處一片焦土,九霄琉璃不再回來,花海便再也開出不出一朵花兒。


  他看著她,胸口剜心一樣劇痛也捨不得收回目光,便一步一步退向火焰,然後被火焰包圍,在火光中化回鳳凰原身,淌著殷紅的血淚。


  「梵生——」


  她朝她跑來,在最後的這一刻,他知道她舍下了意兒,要跟他一起去死,之前的堅定被悲傷和絕望撕得粉碎。


  他回以她清亮的啼鳴,響徹九重天,用這種方式傾述對她的愛戀,然後輕帶晨風,把她遠遠推開。


  不願留下了她,又不願帶她一起走,讓她舍下拿命換來的孩子。


  「梵生!梵生……」


  她哭到聲嘶力竭,不是連灼和南兮來了,死死拉拽她,她還要向他跑來,他在火光中焚了鳳凰原身,隨風歸於虛無,意識散盡前,胸口的痛仍然劇烈。


  遙知……


  我的妻,《相惜》終了,唯願珍重……


  顧遙知眼看著梵生消失在火光中,那麼漂亮的紅色鳳凰,而又是那樣的凄美,淌著血淚塵歸塵,土歸土。


  冉影一併消失了,她從乾坤境里取四海朝歌的碎片,碎片就散成了沙子似的,從她指縫中流走,像極了回不去的美好年月。


  瀚軒在冥府看見血紅雲層的異象,急忙趕到九重天,一問她在浣花海就尋了過來,跟連灼互換一個眼神,瀚軒把帶來的忘川之水取出來。


  「喝下去上神會記得小殿下,但與君上的夫妻情分會減淡,」瀚軒說,忘川水合進她手裡。


  連灼對她說了一句:「喝與不喝隨你的便,大不了我當意兒是我親生的。」


  然後連灼就走了,還叫上瀚軒和南兮一起。  南兮實在是放心不下,師傅又非要拉他走,就一邊被師傅拉拽,一邊提醒小師妹:「師妹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意兒想想,師妹減淡了對君上的情分,意兒又該如何對


  待與君上的父子之情?」


  顧遙知站在竹屋下,看著枯萎的桃花樹,拔了瓶塞子想一口喝下去,嘴唇剛碰到瓶邊,眼淚就瘋狂往下淌流,拿著忘川之水的手不停擅抖。


  「娘親。」


  意兒跑來,抱住她急急地問:「連叔說父君出遠門,娘親知道父親去哪裡了嗎?」


  她側開臉擦掉眼淚,蹲下身跟兒子說話:「父君嫌娘親兇巴巴的,不高興就要給臉色看,便去另外給意兒找一位不凶的娘親。」


  「真的嗎?」


  「嗯。」


  「可是娘親不凶呀。」


  「娘親也這麼覺得的。」


  「父君什麼時候回來呢?」


  「給意兒找到新的娘親就會回來。」


  兒子信以為真,犯難了好大一會,眼淚都快流下來了:「意兒該盼著父君早早回來,還是盼著父君不要回來?」


  「都可以。」


  「都可以??意兒不懂。」


  她不知道該怎麼盼才這般哄騙兒子,不過可以肯定一點,她不會再喝忘川之水。


  牽起兒子的小手,在桃花樹下挖個坑,連帶瓶子一起埋掉。


  兒子又不懂了:「娘親,這小瓶子是什麼?」


  「許願瓶。」


  「可以讓願望實現?」


  「嗯。」


  兒子很認真想了想:「意兒願父君早早回來。」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抱著兒子泣不成聲,兒子反倒安慰起她來:「父君不會給意兒另外找娘親,父君最喜歡娘親了,一定是有事情要忙,父君才出遠門的,意兒就陪著


  娘親,聽父君的話,父君不在的時候保護娘親。」


  「意兒,如果父君再也不會回來呢?」


  「那……娘親每天都跟意兒講故事,講娘親和父親的故事,這樣子意兒就不會忘了父君,娘親也不會忘,只是……」


  兒子低下小腦瓜子,支支吾吾猶豫了一會,再復抬起頭看著她,眼睛里閃著淚花:「娘親,父君不會回來了嗎?」


  她說不出口,便對兒子說:「娘親也不知道。」


  「意兒想念父君。」


  「娘親也想念。」


  兒子捧土埋好水晶瓶,仔仔細細壓嚴實,然後窩她懷裡哭了。


  「意兒,父君很愛你的,一定要記住。」


  「嗯。」  兒子哭著點頭,哭累了便在她懷裡睡著,一片焦土的浣花海,不適合帶著兒子在這裡住,她就回了清涼殿,夜裡睡不著想梵生的時候,一個人再到浣花海來,抱著那

  年送他的紅紙傘,蜷縮在榻上像小蝦米,天亮估摸著兒子快醒了,擦掉淚痕一個人回去。  師傅隔三差五找來喝酒,師傅的用意她明白,喝醉了睡一覺,胸口少痛那麼一會。師兄換著花樣往華桐宮送各種小玩意,供她打發時間,逗她一樂,她又一直樂得極

  為勉強。


  九重城土崩瓦解,四海歸於安寧,八荒太平。


  冥府前前後後花了三年的時間,瀚軒才把返仙台修葺一新,解了封印,六道重新啟動正常運轉,按律法輪迴。


  「娘親,這是做什麼呀?」


  這天,她取出梵生留下的琴,一本正經撥彈了幾下,說:「你父君教過娘親一首曲子,娘親一直沒有練熟,就想以後沒事多練練,彈給意兒聽。」


  「好啊好啊。」


  兒子擠進她懷裡陪她練琴,時節入春了,綿綿細雨一下就是幾日,不過焚上一爐香,彈響一首曲,倒也更具意境。


  南兮差人去凡間買糖人,忙完就給意兒送來,也是來看看小師妹。


  雖說君上不在了,但他對小師妹不敢再有不該有的感情,他也比以前清醒多了,君上留給他一個太太平平的世界,他必須錦上添花,治理像模像樣。  聽小師妹曲不成曲調不成調地彈著琴,耳朵大喊架招不住,他就把琴拿開了,糖人取出來給意兒:「不用謝,吃完記得更加聽你娘親的話,南兮哥哥就時常都給意兒買

  。」


  意兒拿著糖人啊嗚就是一口,吃得可高興了,一連說:「意兒從來不惹娘親生氣。」


  「乖,南兮哥哥抱抱。」


  顧遙知揉揉太陽穴:「師兄,意兒該喚你南叔。」


  「別,師傅他老人家是意兒的連叔,我怎麼能也是叔輩,就喚哥哥吧,反正自打你和君上成親,輩分便亂了。」


  她黯然了目光,思念過重,聽不得提起梵生的話。


  南兮見此,連忙說:「對不住對不住,師兄我以後,師妹只要沒允許,一個字都不提君上。」


  「這倒不必。」


  她心裡都清楚,旁人不提,天天看著兒子也會想起老鳳凰,關鍵還得自己疏解思念,從學會到習慣沒有老鳳凰的日子。


  「要不要去蠻荒走走?」南兮提議說。


  「嗯,走吧。」  有段時間沒見到嘯風了,老鳳凰走的那天嘯風來過,之後就一直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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