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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黃粱夢一場

  徐陌其實很不喜歡和向彤提起過去的事情,向彤也很少會問,總感覺不忍心。


  徐陌現在是很風光,可他也有過不得意的時候。剛從電影學院畢業那年他什麽都沒有,在偌大的城市裏舉目無親。想要先找一份工作暫時糊口,用人單位說沒問題,關鍵要有本地戶口。他在那裏生活了整整四年,四年的時間說長也不長,但足夠他去適應它,可還是換不到一張薄薄的戶口本,他在那一刻才清楚的認識到對於那座城市而言他隻是個外鄉人,或者是個長足的過客。那座城市並沒有他想的那樣包容,到了也還是排外的。


  最先麵臨的問題就是棲身之所,他用大學最後時光打工兼職賺的錢在郊區租了一室一廳的房子,交完房租剩下的錢就隻夠吃半個月的盒飯。有個外校的朋友拉他合夥做小生意,他很相信這些所謂一起挨過窮的‘患難之交’,可到後來那人卷款而逃消失在人海中。他不得已從一室一廳搬進了平房裏,接不到戲的日子裏,他在工地搬過磚,也在街頭頂著烈日發過傳單,還吊在高聳入雲的大樓上擦過玻璃,自己光著膀子在外麵揮汗如雨,白領衣著光鮮坐在一窗之隔的5A級寫字樓裏吹冷氣,這才叫雲泥之別。


  時運最差的時候他被傳 銷組織騙過,他幾乎是想盡所有辦法還差點搭上自己的命終於逃了出來,那時候的他真正是一無所有。他再一次被命運戲弄到了地下室,而且還是地下二層。那裏房租便宜,省下的錢夠他吃兩個月泡麵。他驚喜的發現地下室竟然還有窗戶,隻是推開之後永遠沒有陽光沒有風,所以窗戶某種程度上更像是一麵鏡子,裏裏外外照著自己的落魄。


  時隔幾年他還清楚記得地下室裏永遠揮不去的黴味,被褥永遠是陰潮的,床板背麵長滿令人作嘔的青苔,足足有半寸長。他時常覺得自己是睡在老家陰暗的溝渠裏,渾身長滿苔蘚,然後就從睡夢裏驚醒。他忘不了一個數字,四周零一天,那是他到地下室之初,某天洗了一雙襪子並且擰得很大力,可它真正變幹卻用了四周零一天。


  他躺在地下室的床上幻想著自己是一顆蟄伏在地底下的種子,隻等待穿暖花開的契機萌芽生長,而現在,他終於長成了參天大樹,長到了當初俯視他的人都必須仰望他的高度。


  徐陌的人生就是一部《奮鬥》,他沒有陸濤那樣澎湃的命運,沒有從天而降海外歸來失散多年且心懷愧疚的有錢爸爸可以依靠,那樣的奮鬥太烏托邦也太廉價,整個過程隻是完成了從窮小子到富二代的成功轉型。可是他不一樣,從頭到尾一磚一瓦都是靠自己的力量,也隻能靠他自己。


  第一次拍戲時接到的是臨演的小角色,那是個新晉導演的小成本電影,最大的腕兒就是男一號鍾樺,傳說還是製片人費了好大勁才找來的。鍾樺那時在圈裏也算個角兒,畢竟是科班出身,不說有多能耐好歹在當時還是有票房號召力的。鍾樺那時在劇組說一不二,偶爾連導演也要聽聽他的意見,製片人更是像服侍爺爺一樣捧他臭腳,生怕他一走這戲台子就垮了。


  大概鍾樺的脾氣就是這樣被慣出來的,在劇組每天的夥食都是小灶單做,時不時還要讓助理去大酒店打包外賣回來。本來製作費就緊張,他偏還鋪張上了。很多時候明明是鍾樺忘了台詞還刻意責怪對手攪局,自己很少參加走位,有幾次演員調度出了問題他就怨怪是臨演擋了他的去路,導演私底下很是不喜歡這樣的自以為是,劇組同仁敢怒不敢言。


  徐陌和鍾樺實際上是沒有對手戲的,無論他如何見不慣鍾樺,但他的目的很明確,他需要站在鍾樺邊上盡可能多的讓觀眾看見自己。他想過要是某一天在路上被人認出來了要不要跟他們簽名合影什麽的,他甚至偷偷練習過自己的簽名,盡量讓‘徐陌’兩個字能瀟灑一點。


  某一天休息時他用樹枝在沙地上重複早已爛熟於心的筆畫,這一幕卻被吹著風扇的鍾樺看到了,鍾樺張著嘴唾沫橫飛的嘲諷他毛頭小子不知深淺,可他並不以為意,鍾樺在他眼裏其實就是個沒內在的空殼子。然而等電影上映的時候他買票進去觀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懷著忐忑的心情在鏡頭裏尋找自己。


  直到出字幕都沒有看見自己的影子,他忍不住笑話自己癡,譏諷自己發了個名震天下的黃粱美夢。


  後來,鍾樺的事業開始走下坡路,從男一變混到男配,再到很久沒戲拍的地步。徐陌則憑實力和人氣坐上一哥的寶座,那位新晉導演也輾轉到國外發展還獲了很多國際大獎,人們說他是本土導演的驕傲。


  三人的境遇真正是顛倒了,徐陌每每想起這些都無限感慨,演藝圈是個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說不出口的苦和不符合年紀的滄桑。他的成功來得太艱辛,所以他很看重。直到和向彤相愛之後才讓他重新權衡起事業和感情,仿佛他所付出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得到和她手牽手站在高處俯瞰世界的機會。


  徐陌沒有跟向彤說過這些,那是隻屬於他自己的過去,他不敢把那些苦難的往事展現給她看,他不確定當她了解之後會是用什麽不同以往的眼光來看待自己。他知道向彤從小就被父母捧在手心裏寵著愛著,那麽現在就讓他來接手吧,他有能力讓她過上比從前更好的生活。


  和徐陌在一起之後的向彤很幸福,她同時享受了兩份愛,來自父母和他,而且她不再過光棍節了,這一點是最最讓自己開心的,因為她一度擔心過以自己的倔脾氣到底能不能有人要。


  她曾經對徐陌提起過自己的擔憂,徐陌那時隻是笑,她生氣他的淡漠,他卻麵露喜色的說:“沒事,我照單全收,你不會吃虧的。”


  那一句好軟,她有種躺在棉花上的感覺,他們才剛剛開始啊,雖然都很珍惜彼此的感情,但這樣的言語近乎是海枯石爛矢誌不渝的承諾,就好像是她終有一天會出現在他家的戶口本上,身份是配偶。她幻想那是何等微妙且甜蜜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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