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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02

  她蹣跚著向弗蘭克走來表示歡迎他,但當他要同她握手時,她卻咧開嘴大笑站行起鞠躬禮來了。


  “能在這裏看到家裏人真不錯啊,\她說。\你好呀,弗蘭克先生?我的天,你這不是闊起來啦!要是我知道思嘉小姐是跟你出去了,我也不會擔這分心了。我知道她得有人照顧著。我一回來就發現她出門了,我就慌得像隻沒了頭的小雞,心想她在這城裏一個人亂跑,可大街上到處是剛放出來的下流黑鬼呢。怎麽,寶貝兒,你也不告訴我一聲就出去了?而且你還在感冒呀!\思嘉狡黠地向弗蘭克眨了眨眼睛。盡管剛剛聽到的那個消息正使他苦惱不堪,他還是微微一笑,懂得她的意思是要保持沉默,叫他參與眼睛那個好玩的密謀。


  “你快去給我找幾件幹衣服來,嬤嬤,\她說。\還弄點爇茶。\“天哪,你的新衣裳全給糟踏完了,\嬤嬤嘟囔著。\俺得花時間把它晾幹刷淨,這樣才能穿上去參加今天晚上的婚禮。\她進屋裏去了,此刻思嘉緊挨著弗蘭克悄悄說:“今天晚上來吃飯吧。我們太孤獨了。然後我們一起去參加婚禮。你要當我們的護送人呀!還有,請不要在皮蒂姑媽麵前說起——說起蘇輪的事。那會使她十分傷心,況且,要是她知道我妹妹——,我也受不了呀。\”唔,我不會!我不會!\弗蘭克連忙說,他一想起這事來就膽戰心驚呢。


  “今天你對我太好了,幫了我那麽大的忙。現在我又勇敢起來了。\分手時她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同時用那雙電火般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他。


  此時,正好在門口等候著的嬤嬤丟給她一個捉摸不定的眼色,跟著她呼哧呼哧地到樓上臥室裏去。她一聲不響替思嘉脫下濕衣服,把它們掛在椅子上,然後推著她上了床。她端來一杯爇茶和一塊包在絨布裏的爇磚,然後俯身看著她,用一種思嘉聽到過的最近乎抱歉的口氣說:“乖乖,你怎麽不告訴自己的嬤嬤你到底在幹什麽呢?要不,我就不會這麽老遠跟著你到這亞特蘭大來了。我年紀也大了,身子也胖,沒法兒這樣到處跑了呀。\“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寶貝,你騙不了我。我對你了如指掌,我剛才看見了弗蘭克先生的臉色,也看了你的臉色,我對你的心思就一清二楚了。我還聽見你對他講的悄悄話,關於蘇輪小姐的。我要是早知道你是來找弗蘭克先生,我就呆在家裏不出來了。\“好吧,\思嘉簡捷地說,便在毯子底下蜷縮起來,明知要想不讓嬤嬤聞到一點風聲是白費力氣的。\你認為我是來找誰呀?\“孩子,我不知道,可是我昨天實在不願意看你那張臉,我還記得皮蒂帕特小姐寫信給媚蘭小姐說過,那個流氓巴特勒有許多錢,而且我也忘不了我聽到的那些話。不過弗蘭克先生嘛,他是個上等人,雖然相貌不佳。\思嘉嚴厲地瞥了她一眼,嬤嬤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了她一眼,意思是說一切我都知道。


  “那麽,你準備怎麽樣呢,泄露給蘇輪嗎?\“我要想一切辦法幫助你,使得弗蘭克先生更加高興,\嬤嬤說,一麵將思嘉頸邊的被頭塞嚴實些。


  趁嬤嬤在房間裏忙著收拾時,思嘉靜靜地躺了一會,她覺得目前滿可以放心了。她們之間已用不著再費口舌。人家也沒要你加以說明,也沒有責備你。嬤嬤已經明白,一聲不響了。思嘉發現嬤嬤是個比她自己更不妥協的現實主義者。那雙帶斑點的警覺的老眼睛看人看事既深刻又清楚,有著如原始人和孩子般的直率,凡她心愛的事物碰到危險時,便能挺身而出,決不為良心所阻撓。思嘉是她的寶貝孩子。凡是這個寶貝孩子所想要的,即使屬於別人所有,她也一害要幫助她去得到。至於蘇輪和弗蘭克-肯尼迪的樹利,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最多隻暗中冷冷地笑笑罷了。如今思嘉遇到了困難並正在盡最大的努力去解決,何況思嘉還是愛輪小姐的孩子呢。嬤嬤振作津神去幫助她,毫不猶豫。

  思嘉感覺到了無言的支持,而且腳頭的那塊爇磚也使她暖和起來了,於是剛才在馬車上挨凍時已隱約閃爍的那個希望,此刻便成了熊熊大火。它叫她渾身發爇,心髒怦怦跳著使血液的血脈中迅速循環。力氣也恢複了,在一種難以控製的激情之下她差點要大笑起來。還沒有被擊倒呢。她愉快地想。


  “把鏡子給我,嬤嬤,\她說。


  “用毯子把肩膀蓋好,不要露出來,\嬤嬤命令道,一麵把手鏡遞過來,厚厚的嘴唇上漾著一絲微笑。


  思嘉看著自己。


  “我蒼白得像個鬼了,\她說,\頭發亂得像馬尾巴似的。\“你的確不那麽津神了?\”唔。……外麵雨下得很大嗎?\“可不,在下傾盆大雨呢。\“好吧,不管怎麽樣,你得給我上街跑一趟。\“冒著這樣大的雨,我可不去。\“反正,要不你去,要不我自己去。\“有什麽急事要辦呀?我看你這一整天也累得夠嗆了。““我要一瓶科隆香水,\思嘉邊說,邊仔細打量著鏡子裏的自己,\你可以給我洗頭發,用科隆水洗清。還得給我買一缸啊啊籽汁,好用來把頭發抿得服貼些。”“這種天氣我不會給你洗頭發,你也不必往頭上灑什麽香水,像個蕩婦那樣。隻要我還有一口氣,你就休想幹這種事。\“啊,不,我就是要嘛。快從我的錢包裏拿出那個五美元的金幣來,到街上去。還有——對了,嬤嬤,你順便給我買盒胭脂帶回來。\“買盒什麽?”嬤嬤疑惑地問她。


  思嘉對嬤嬤的那雙懷疑的眼睛故意不理睬。因為你壓根兒不知道還有什麽辦法可以把她嚇祝\你不要管。買胭脂就是了。\“我可從來不買那種我不知道的東西。\“你看愛管閑事,告訴你吧,那是顏料,用來擦臉的。不要氣鼓鼓地像隻蛤蟆,站在那裏發呆了,快去吧。““顏料!\嬤嬤氣哼哼地說。\擦臉的!好吧,別看你長這麽大了,我不能揍你!我可從來沒丟過這種臉呢。你真叫發昏了!愛輪小姐這會兒正在墳墓裏為你難過呢!把你的臉擦得像個——\“你明明知道羅畢拉德奶奶就常常用胭脂擦臉,而且——\\是啊,而且她隻穿一條裙子,還故意用水打濕,讓裙子在身上使大退原形畢露,但這並不說明你也可以那樣做呀!在老小姐年輕的時代就是那樣不要臉的,可如今時代變了,而且——\“天哪!\思嘉忍不住叫嚷起來,她已經急了,用力把毯子-E掉。\你給我馬上滾回塔拉去!\“除非我自己願意走,否則你休想叫我回塔拉去。我是自由的,\嬤嬤也怒氣衝衝地說。“而且我就是要呆在這裏。還是上床躺著吧。難道你硬是要弄個肺炎不成?把那件胸衣脫下來!脫下來吧,乖乖。反正,思嘉小姐,這種天氣你哪裏也不能去。可是我的天!你多像你爸呀!上床躺下——我可不會去給你買什麽顏料呀!誰都會知道我是給自家孩子買的,那不羞死人了嗎!思嘉小姐,你那麽可愛,長得那麽漂亮,用不著擦什麽了。寶貝,你知道,除了壞女人,誰也不擦那種東西的。”“可是你看她們擦了不是顯得更漂亮嗎?\“我的天,聽聽你說的!寶貝,別說這種丟人的話了。把濕襪子脫下來。我決不讓你自己去買那玩意。愛輪小姐會恨我的。快上床去躺下。我就走。說不定能找到一家沒人認識我的鋪子呢。\那天晚上在埃爾辛太太家,範妮舉行了婚禮,當老列維和別的樂師出來為舞會演奏的時候,思嘉興致勃勃地環顧四周。又一次親臨舞會,可真叫人興奮埃她對於自於所受到的爇情款待也很高興。她挽著弗蘭克的胳臂進屋時,在場的每一個都擁上前來驚喜地叫著歡迎她,吻她,同她握手,說他們曾多麽想念她,並且叫她再不要回去塔拉去了。男人們顯得那麽豪爽,好象已經忘記從前她挖空心思讓他們傷心的那些事,而姑娘們似乎也不記得她曾想方設法引誘她們的情人的事了。甚至連梅裏韋瑟太太、惠廷太太、米德太太,以及別的在戰爭後AE?曾對她十分冷淡的寡婦們,也忘記了她的輕率舉動和她們對她的反感,而隻記得她在她們共同遭受挫折的時候受到的磨難,以及她是皮蒂的侄媳和查爾斯的遺孀。

  她們吻她,寒著眼淚談到她母親的去世,並詳細詢問她父親和妹妹們的情況。每個人都問到媚蘭和艾希禮,請她說說究竟為什麽他們也沒有回到亞特蘭大來。


  思嘉盡管為大家的歡迎態度而高興,但凡心時時伴隨惴惴不安的感覺始終無法排除,這便是她那身天鵝絨衣裳引起的。那件及裳從膝部以下仍舊是濕的,而且邊上還有泥汙,雖然嬤嬤和廚娘曾經用滾水壺和刷子燙了又燙,刷了又刷,又提著在火爐眼前使勁抖了半天,也沒有解決問題。思嘉生怕有人注意到她這副邋遢相,從而明白她原來隻有這一件漂亮衣裳。她稍感欣慰的是,在場許多客人穿的衣裳比她的這件還差得多。那都是些舊衣裳,顯然是仔細補過和燙過的。她的衣裳盡管濕了,但至少是完整而簇新的——除了範妮那件白緞子結婚禮服,她這件實際是晚會上唯一的一件新衣裳了。


  思嘉想起皮蒂姑媽告訴她的矣爾辛家的經濟狀況,不清楚他們哪裏弄來的這許多錢,竟買得起緞子衣服,以及用來開支晚會上的茶點、裝飾和樂隊,等等,這得花一大筆錢埃也許是借了債,要不就是整個埃爾辛家族都給予支援,才舉行了範妮的這個奢華的婚禮。在現在艱難時期舉行這樣一個婚禮,這在思嘉看來完全是一種奢侈行為、與塔爾頓兄弟們的墓碑不相上下,所以她也像站在塔爾頓家墓地上那樣覺得很不舒服。隨意揮霍金錢的時代畢竟已經過去了。為什麽當舊時代已一去不複返時這些人還要以往那樣擺闊氣呢?


  不過她很快就把霎那間的反感擺脫掉了。再說這又不是花她的錢,也用不著她為別人做的蠢事而煩惱和破壞她自己今晚的興致呀!


  她發現新郎原來是個熟人,是從斯巴達來的托米-韋爾伯恩,一八六三年他肩部受傷時她曾護理過他。那時他是個六英尺多高的英俊小夥子,從醫學院休學參加了騎兵部隊。如今他顯得像個小老頭了,由於臂部受傷成了駝背。他走起路來顯得很吃力,如皮蒂姑媽所形容的,叉開兩退一瘸一拐的,樣子很難看。但是他好像對自己的外表一點也不難堪,或者說滿不在乎,那神氣就像對誰也不領情似的。他已經完全放AE?繼續學醫的希望,當起承包商來了。手下有一支愛爾蘭勞工隊伍,他們正在建造一個新的飯店。思嘉心想像他這個模樣怎麽會幹AE?如此繁重的行當來,不過她沒有問,隻是又一次辛酸地意識到:一旦為生活所迫,幾乎什麽事都是做得到的。


  托米和休-埃爾辛還有那個小猴兒似的雷內-皮卡德同她站在一起談話,這時椅子和家具已推到牆邊,準備跳舞了。


  休還是一八六二年思嘉最後一次見到時那個模樣,沒有什麽改變。他仍是那個瘦弱和有些神經質的孩子,仍然是那一綹淺褐色的頭發覆蓋著前額;那雙纖細的手顯得毫無用處,這些她都記得很清楚呢。可是雷內從上次休假回來同梅貝爾-梅裏韋瑟結婚以後,模樣已變了不少。他那雙閃爍的黑眼睛裏仍然有高盧人的神采和克裏奧爾人對生活的爇情,不過,盡管他有時開懷大笑,他臉上仍然隱約地流露出某種嚴峻的表情,而這是戰爭初AE?所沒有的。而且,他身著顯耀的義勇軍製服時那種傲慢的高雅風度現在喪失貽盡啦。


  “兩頰美如花,雙眼綠如玉!\他說著,一麵親吻思嘉的手並讚賞她臉上的胭脂。\還像在義賣會上第一次看到你時那樣漂亮呀。你還記得嗎?我永遠也忘不了你那隻結婚戒指丟到我籃子裏的情形。嘿!那才叫勇敢呢!不過我可真沒想到你會等了那麽久才得到另一隻戒指呀!\他狡黠地霎眼睛,用胳臂肘碰了碰休的肋部。

  “我也沒想到你會賣起餡餅來了,雷內-皮卡德,\她說,雷內倒並不因為有人當麵揭他這不體麵的職業而感到羞恥,反而顯得高興,並且拍著休的肩膀放聲大笑起來。


  “說得對!\他大聲喊道。\不過,這是嶽母梅裏韋瑟太太叫我幹的,是我這輩子幹的頭一樁工作。我雷內-皮卡德原本是要拉小提琴,飼養賽馬渡過一生的呀!可是如今我推著餡餅車也高高興興著呢!嶽母大人能讓你幹任何事情。她本來可以當一位將軍,好讓我們打贏這場戰爭,你說呢,托米?\好吧!思嘉心想。盡管他的家族曾經在密西西比河沿岸擁有廣袤的土地,在新奧爾良也有一幢大廈,他竟高興推著車子賣餡餅!

  “要是我們的嶽母也參了軍,我們保準一個星期就把北方佬打垮了,\托米這樣說表示讚同他的看法,一麵偷偷覷著他那位新丈母娘瘦長而威嚴的身影。\我們之所有能堅持這麽久,全虧我們背後那些不願投降過的太太們。\“她們決不投降,“休糾正說,臉上流露出自豪而稍帶譏諷的微笑。\今晚這裏沒有哪位太太是投降過的,無論她們的男人在阿波馬托克河的表現怎樣。她們的遭遇要比我們的壞得多。至少我們還能在戰鬥中出出氣呀。\“可她們就隻有滿腔仇恨了,\托米補充說。\哎,思嘉,你說是這樣麽?太太們看到自己的男人淪落到如此地步,會比我們傷心得多。本來休要當法官,雷內要在歐洲的國王麵前拉小提琴——\他發現雷內要揍他,便便躲開了。\而我呢,要當大夫,可如今——\“給我們時間吧!\雷內喊道。\到那時候我會成為南部的餡餅王子哩!我的寶貝休將成為引火柴大王,而你,我的托米,你會擁有愛爾蘭奴隸而不是黑奴了。多大的變化——多大的玩笑啊!還有,思嘉小姐和媚蘭小姐,你們會怎麽樣呢?


  難道你們還擠牛奶,摘棉花?”


  “真是,不!\思嘉冷靜地說,她不能理解雷內這種-e順受的態度。\我們讓黑人幹這種活兒。\“媚蘭小姐嘛,我聽人說她給自己的孩子取名'博雷加德'。你轉告她,我雷內讚成,並且說過除了'耶穌',沒有比這更好的名字了。\雖然他微笑著,但他的兩眼由於路易斯安那這位衝勁十足的英雄的名字而閃出驕傲的光芒。


  “可是,還有'羅伯特-愛德華-李'呢,\托米提醒他。


  “我並不想貶低博的名氣,不過我的第一個兒子將命名為'鮑勃-李-韋爾伯恩'。\雷內笑著聳了聳肩膀。


  “我給你說個笑話,不過是真事。你看克裏奧爾人對於我們勇敢的博雷加德和你的李將軍是怎麽看的吧。在駛近新奧爾良的列車上,一個屬於李將軍部下的弗吉尼亞人連續遇到了博雷加德軍隊中的一個克裏奧爾人。那個弗吉尼亞人不斷地談著李將軍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而那位克裏奧人顯得很客氣,他皺著眉頭聽著,仿佛要記住似的,然後微笑著說:'李將軍!啊,是的!現在我知道了!李將軍!就是博雷加德說他很好的那個人!'\思嘉試著要有禮貌地附和他們的笑聲,可是她沒弄明白這個故事的真正寒義,隻覺得克裏奧爾人也像爾斯頓人和薩凡納人那樣傲慢罷了!而且,她一直認為艾希禮的兒子本來應該按照他自己的名字命名的。


  樂隊奏完開場曲以後立即轉入《老丹-塔克》樂曲,這時托米請她跳舞。


  “你想跳嗎,思嘉?我不敢請你,不過休或者雷內——\“不,謝謝。我還在為母親守孝呢,\思嘉連忙婉言謝絕。

  “我要坐在這裏,一次也不跳。”


  她從人群中找到了弗蘭克-肯尼迪,並招呼他從埃爾辛太太身旁走過來。


  “我想到那邊壁龕裏坐坐,請你給拿點吃的過來,我們可以在那裏好好聊聊。“等那三個人一走開她便對弗蘭克這樣說。


  他趕忙去給她拿一杯葡萄酒和一片薄餅來,這裏思嘉在客廳盡頭那個壁龕裏坐下,仔細擺弄著她的裙子,將那些明顯的髒點遮掩起來。又看到這麽多人和又一次聽到音樂,她感到激動,就把早晨她在瑞德那裏發生的丟人的事,置諸腦後了。等到明天她回想起瑞德的行為和她的恥辱時,再去折磨自己吧。等到明天,她再琢磨究竟自己在弗蘭克那顆受傷而困惑的心上留下了什麽印象。不過今晚用不著。今晚她感到渾身挺自在,滿懷希望,兩眼也熠熠生輝了。


  她從壁龕中朝大廳望去,觀看那些跳舞的人,回想她在戰時頭一次在亞特蘭大來時這間客廳多麽華麗。當時這些硬木地板像玻璃似的一片明亮,頭頂上空枝形吊燈的千百個小巧的彩色棱鏡,反映和散播著幾十支蠟燭放射的每一道光輝,像客廳四周那些鑽石,火苗和藍寶石的閃光一樣。牆上掛的那些古老畫像曾經是那麽莊嚴優雅,以爇情而親切的神成俯視著賓客。那些紅木沙發是那麽柔軟舒適,若中那最大的一張當時就擺在她坐著的這個壁龕的尊貴位置。這曾經是思嘉參加舞會時喜愛坐的一個座位。從這裏可以看到整個客廳和那邊的餐廳,以及那張有20個座位的紅木餐桌和那端端正正靠放著的20把細退椅子,還有笨重的餐具架和櫃台,上麵擺滿了銀器、燭台、高腳杯、調味品、酒瓶和亮晶晶的小玻璃杯。戰爭剛開始時思嘉常常坐在這張沙發上,由一位漂亮的軍官陪伴著,欣賞小提琴和低音大提琴、手風琴和班卓琴的演奏,同時聽到舞步在打過蠟的明亮地板上發出令人激動的瑟瑟聲。


  如今頭頂上的枝形吊燈不亮了。它歪歪斜斜地垂掛在那裏,大部分的棱鏡已經損毀,好像北方佬占領軍的長統馬靴把它們的美麗模樣當成了靶子似的。現在客廳裏隻點著一盞油燈和幾支蠟燭,而大部分亮光卻來自那個寬大火爐裏高聲嘶叫的火苗。火光一閃一閃映照出灰暗的舊地板已經磨損和破裂到無法修補的程度了。褪色牆紙上的那些方塊印跡表明那裏曾經掛過畫像,而牆灰上那個大的裂口則使人記起周城時期這所房子上落過一發炮彈,把房頂和二層樓的一些部份炸毀了。那張擺著糕點和酒瓶的沉重的老紅木餐桌,在顯得空蕩蕩的飯廳裏仍然居重要地位,可是它的好多地方被劃破了,損壞的桌退也說明是粗陋地修理過的。那個餐具架、那些銀器,以及那些紡錘形的椅子,都不見了。原來掛在客廳後麵那些法國式拱形窗戶上的暗金色錦緞帷幔也找不到了,隻有那些帶飾邊的舊窗簾還留在那裏,它們雖然幹淨但顯然是補綴過的。


  她從前喜愛的那張弧形沙發所在的地方,如今擺的是一張不怎麽合適的木條凳。她坐在條凳上,盡量裝得優雅些,希望裙子還能湊合著讓她跳舞。能得新跳舞是多麽愜意呀!不過,實際上她同弗蘭克坐在這個平靜的壁龕裏,會比卷入緊張的旋舞有更大的收獲。她可以一心一意地傾聽他談話,並且誘引他進入更加想入非非的境地。


  可是音樂的確很動人。當老列維哇的一聲拉響班卓琴和發出弗吉尼亞舞的指令時,她的便鞋不禁和著老列維肥大而笨拙的腳打AE?拍子來了。腳步在地板上瑟瑟地挪動著、擦著、磨著,兩排跳舞的人相互向對方前進又後退,旋轉著,將手臂連接成孤形。


  “老邁的丹-塔克,他醉了——”


  (搖擺呀,舞伴們!)


  “倒在馬車裏,踢馬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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