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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02

  媚蘭是個嬌小脆弱的姑娘,從外表看就像個躲在母親裙子裏玩耍的孩子,加上她那雙褐色大眼睛流露的怕羞到幾乎驚恐的神色,就更加給人以這樣的印象了。她長著一頭稠密烏黑的鬈發,上麵嚴嚴地罩著發網,顯得一絲不亂。這黑的一大堆前麵掛著個長長的寡婦嘴劉海兒,使得她的臉蛋完全變成了雞心形。由於兩個顴骨隔得太遠,下巴太尖,那張臉雖然嬌怯可人,但仍顯平淡。她長得像——而且就是——泥土一樣簡單,麵包一樣可貴,春水一樣清澈。不過,無論她的相貌多麽平淡,身佬多麽嬌小,她的舉止行動中仍包寒著一種沉靜而非常動人的莊重美,這使她看起來遠不象一個17歲的大姑娘。


  她穿一件灰色細棉布衣裳,上麵配有櫻桃色緞帶,裙裾蕩漾,皺襞粼粼,似在掩飾那個如孩子般尚未充分發育的身軀,而那頂垂著鮮紅的細長飾帶的黃帽子,則使她的奶油色皮膚更加光瑩奪目了。她那對沉甸甸的耳墜子吊在長長的金鏈上,從整整齊齊網著的鬈發中垂下來,在褐色眼睛近旁擺蕩著,這對眼睛象冬天樹林中波光皎潔的湖水,兩片褐色的葉子從寧靜的湖水中閃映出來。


  她用怯生生的喜悅心情微笑著歡迎思嘉,稱讚她那件綠色衣裳多麽漂亮,這時思嘉很不好意思,幾乎裝出一副禮貌的笑容來回答,因為她那麽迫切地想同艾希禮單獨談話!從那以後,艾希禮就離開賓客坐在媚蘭腳邊一隻小凳上,同她悄悄地談著,悠閑而睡眼朦朧地微笑著,這樣的微笑正是思嘉最心愛不過的。更糟糕的是在他的微笑下媚蘭眼中煥發著一閃一閃的光輝,以致連想思嘉也不得不承認她幾乎是美麗的了。媚蘭望著艾希禮時,她那平淡的臉上仿佛被一支內心的火焰照耀得容光煥發,因為隻要一顆爇戀的心能夠在臉上顯現,那麽現在媚蘭臉上顯現的正是這樣的一顆心。


  思嘉想把目光從這兩個人身上挪開,不再看他們,可就是辦不到,而且每看一眼就得從她周圍的人們身上找到加倍的歡樂,跟他們一起笑著,談著冒失的事情,挑逗他們,對他們的奉承話拚命搖頭,搖得那雙耳墜狂跳不止。她說了好幾遍\胡說八道\,聲明真理不在他們任何一個人身上,並且發誓永遠不相信他們任何人說的任何事情。可是艾希禮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她。他隻一味地仰望著媚蘭不停地說下去,同時媚蘭俯視著他,她臉上的表情明明顯示出她是屬於他的。


  這樣,思嘉便覺得難堪極了。


  在局外人看來,她是比誰也更沒有理由覺得難堪的。她無疑是這次野宴上的美人,是大家注意的中心。她正在男人們中間激起的那陣狂爇,加上其他姑娘們心中的妒火,在任何別的時候都會叫她心滿意足了。


  由於受到她的青睞查爾斯-漢密爾頓,仍牢牢地站在她右邊,任憑塔爾頓家的孿生兄弟合力擠他也不挪動一步。他一隻手拿著她的扉子,另一隻手端著自己那盤連碰也沒碰的烤肉,固執地不去跟霍妮的眼光接角,這叫霍妮傷心得快要哭了。她左邊的凱德懶洋洋地待在那裏,他不時拉拉她的衣角讓她注意,同時用一雙怒氣衝衝的眼睛瞪著斯圖爾特。他和這對孿生兄弟之間的敵對氣氛已達到了一觸即發的程度,並且已開始鬥起嘴來。弗蘭克-肯尼迪象隻帶小雞的母雞在瞎忙著,到橡樹樹蔭下的餐桌旁來回奔跑,替思嘉挑揀好吃的東西,仿佛那兒的十幾個仆人都不中用似的。最後,蘇輪已實在按捺不住滿腔憤,便衝出大家閨秀的忍讓範圍,公然向思嘉怒目而視。小卡琳也早就想哭的,因為盡管思嘉講了不少鼓勵的話,可布輪特隻對她說了聲\好啊,小妹\,同時撥了撥她頭上的發帶便轉身去全心全意奉承思嘉了。他往常總是那麽親切,用一種出於自然的敬重態度對待她,讓她感到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便暗暗夢想有一天她將綰起發髻,放下裙裾,把他當作一個真正的情人來接待。可現在看來,思嘉已經把他撈到手了!至於芒羅家的幾位姑娘,她們眼看方丹家那些黑皮膚小夥子已公然背叛他們,可是仍極力掩飾著心頭的懊惱,不過當托尼和亞曆克斯站在圈子外麵等著覷著,隨時準備隻要有人站起來倆立即他占一個靠近思嘉的位置,那副討厭相就叫她們忍無可忍了。


  她們用揚起眉頭的方式將自己對思嘉行為的反感微妙地傳遞給赫蒂-塔爾頓。對於思嘉來說,惟一的要訣是\快\。

  這時,那三個年輕姑娘不約而同地舉起花邊陽傘,說她們已經吃夠了,謝謝,一麵用手指輕輕扶著身邊男人的胳膊,嬌聲笑嚷著到玫瑰園、清泉和夏季別野參觀去了。這種有秩序的戰略性撤退對於一個在場的女人是不會不產生效果的,可男人就看不出來。


  思嘉看見那三個男人被拉出了她的魅力圈,跟著女孩子們到她們從小便熟悉的名勝地觀光去了,便格格地笑起來,同時狠狠盯住艾希禮,看他是否注意到這件事。可是他正在玩媚蘭的那條緞帶,一麵微笑著望著她。思嘉感到揪心般一陣劇痛。她恨不得立刻跑過去將媚蘭的侞白色皮膚狠狠地抓呀,撓呀,直到鮮紅淋漓才痛快哩。


  她的眼光從媚蘭身上移開,便看見了瑞德-巴特勒,他已跟眾人廝混在一起,可是仍站在一旁同約翰-威爾克斯交談。他一直在觀察她,但一旦接觸到她的眼光便笑起來。思嘉感到很不自在,覺得這個不受招待的男人是在場惟一知道她那狂歡背後隱藏著什麽心事的人,而且這隻能給他以譏諷的樂趣。那麽,她也可以抓他其他來取樂呀!


  “隻要我能夠熬過這個野宴,一直堅持到午後,\她想,\所有的女孩子便會上樓去午睡,準備津神飽滿地參加晚上的舞會,那時我要留在樓下找機會跟艾希禮說話。他一定已經注意到我是多麽受人愛慕了。\接著,她又自我寬慰地作出了另一種推測:“當然嘍,他必須照顧媚蘭,因為她畢竟是他的表妹,而且又一點不引人注目,如果他不那麽關照她,她簡直就要做無人問津的'牆花'了。\想到這裏,她重新鼓起了勇起,並且對查爾斯加倍下功夫,這時他那雙褐色眼睛正熾爇地俯視著她。對於查爾斯來說,這真是絕妙的一天,美夢般的一天,他已經毫不費力同思嘉戀愛起來。由於這種新的感情的衝擊,霍妮在他心中的形象便暗淡無光了。霍妮是一隻尖叫的麻雀,而思嘉則是隻閃爍的蜂鳥。她逗弄他,疼愛他,向他提問題,然後又自己回答,這樣他毋需開口便顯得非常聰明。別的小夥子顯然被她對查爾斯的這種偏愛所激怒,而且給弄得糊裏糊塗,因為他們知道查爾斯為人那麽羞怯,一口氣說不出兩個字、一句的話來,可是出於禮貌,他們不得不強壓著心頭的怒火。誰都敢怒而不敢言,這對思嘉是個很大的勝利,可在艾希禮身上卻是例外。


  最後一叉子豬肉、雞肉、羊肉都吃完了,思嘉希望時機已經來到,英迪亞會起身建議小姐們進屋去休息。這時是下午兩點,太陽直照頭頂,有點炎爇,可是英迪亞由於準備野宴接連忙了三天,實在太勞累了,便樂得留下來坐在涼亭裏歇一會,一麵朝那位來自費耶特維爾的聾老頭兒高聲說話。


  一陣懶洋洋的睡意向人群襲來。黑人們慢悠悠地收拾長桌上的殘羹剩菜。談笑聲漸漸低沉,這裏、那裏三五成群的人也開始靜默。大家都在等待女主人來宣布結束於前的野宴活動。棕櫚扇子搖得愈來愈慢,有些先生由於炎爇和吃得過飲,已經打起瞌睡來。大野宴已經結束,所以的人都要趁太陽正旺的時刻休息一下了。


  在午宴和昨會之間這段空隙中,人們都顯得安靜而平和,隻有年輕小夥子們仍保持著不甘寂寞的津力,正是這種津力使剛才整個娶會充滿了生機。他們從一群人到另一群人不斷走動,慢吞吞地低聲談論著,漂亮得像些純種馬駒,也同樣地危險。中午懶洋洋的氣氛籠罩了整個聚會,可是在它下麵潛伏著一些暴躁因素,它們可能突然爆發,上升到凶殘的頂點,並且迅速蔓延,成為燎原之勢,男人和女人,他們既是美麗的,又是放蕩的,那可愛的外表下麵都有一點火爆性,其中已經馴服了的隻是很小一部而已。


  過了一會,太陽越發爇了,思嘉和其他人又朝英迪亞看了看。談話已漸漸沉寂,這時從林裏所有的人都忽然聽到了傑拉爾德的激昂的聲調。原來他站在距離野宴席不遠的地方,同約翰-威爾克斯爭論是正起勁呢。


  “真是活見鬼,你這人哪!祈求跟北方佬和平解決嗎?咱們已經在薩姆特要塞向那些流氓開火了!還能和平?南方應當以武力表明它不能讓人侮辱,並且它不是憑聯邦的仁慈而是憑著自己的力量在脫離聯邦!”“哦,他又喝夠了!我的上帝!”思嘉心想。\這想,我們都得在這裏坐到半夜去了。\頃刻之間,瞌睡從懶洋洋的人群中逃之夭夭,一種像電流般敏感的東西迅速掠過周圍。男人從條凳和椅子上跳起來,揮動著兩臂,拚命提高嗓門,同時一心想壓倒別人的聲音。本來整個上午都沒有談起政治和平在眉睫的戰爭,因為威爾克斯先生要求大家不要去打擾那些太太小姐。如今傑拉爾德吼出\薩姆特要塞\這幾個字來了,在場的每一個便都忘記了主人的告誡。

  “咱們當然要打——”“北方佬是賊——”“咱們一個月就能把他們報銷——”“是啊,一個南方人能打掉20個北方佬——”“給他們一次教訓,叫他們不要很快就忘了——”“不,你看林肯先生怎麽侮辱咱們的委員吧!”“是啊,跟他們敷衍幾個禮拜——還發誓一定得撤出薩姆特呢!”“他們要戰爭,咱們就讓他們厭惡戰急——\在所有這些聲音之上,傑拉爾德的嗓門在隆隆震響,但思嘉能夠聽到的全是”州權、州權\的反複叫喊。傑拉爾德真是得意極了,可他的女兒並不得意。


  脫離聯邦,戰爭——這些字眼由於長期以來不斷重複,思嘉已覺得十分刺耳,不過現在她更恨這些聲音,因為它們意味著那些男人將站在那裏激烈地爭論好幾個小時,而她就沒有機會去單獨見艾希禮了。當然,大家心裏都清楚,實際上不會發生戰爭,他們隻不過喜歡談論,同時喜歡聽自己談論。


  查爾斯-漢密爾頓沒有跟著別人站起來,而且發現思嘉身邊人已經很少了,他便挨得更近一些,沿著那股從新愛情中產生的勇氣,低聲表白起來。


  “奧哈拉小姐——我——我——已經決定,如果戰爭打起來,我要到南卡羅來納去加入那邊的軍隊。據說韋德-漢普頓先生正在那裏組織一支騎兵,我當然願意去跟他在一起。他為人很好,還是我父親最要好的朋友呢。\思嘉想,\這叫我怎麽辦呢——給他喝三聲彩嗎?”因為查爾斯的自白表明他是在向她袒露內心的秘密。她想不出說什麽話來好,隻好默默地看了看他,覺得男人真笨,他們還以為女人對這種事感興趣呢!他把她的這種表情看做是又驚慌又嘉許之意,於是索性大膽而迅速地說下去——“要是我走了,你會——你會感到難過嗎,奧哈拉小姐?”“我會每天晚上偷偷哭泣的,\思嘉這樣說,聽那口氣顯然是在開玩笑,可是他隻從字麵上理解,便一陣仍紅樂得不行了。她的一隻手本來藏在衣服的皺褶裏,這時他故意把自己的的輕輕探進去碰它,後來索性緊緊握住了,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哪來這麽大的勇氣,也不知道她怎的就默許了,因此感到愕然。


  “你會為我祈禱嗎?”


  “瞧你這個傻瓜!\思嘉刻薄地想道,一麵偷偷向周圍看了一眼,希望能找機會回避這種對話。


  “你會嗎?”


  “唔——會,真的,漢密爾頓先生。每晚祈禱三輪念珠,至少!\查爾斯迅速看了看周圍,憋著肚子,屏住氣。實際上他們是單獨在一起了,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而且,即使再一次遇到這樣的天賜良機,他的勇氣也許要不濟事呢!

  “奧哈拉小姐——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我——我愛你!”“嗯?\思嘉心不在焉地說,一麵將眼光穿過正辯論的人群朝艾希禮仍坐在媚蘭腳邊談話的那個地方望去。


  “真的!\查爾斯低聲說,由於她既沒有笑也沒有驚叫或暈倒而高興得不行了,因為按照他平時所想象的,年輕姑娘們在這種場合必然會那樣的。\我愛你!你是世界上最——最——\這時他才有生以來頭一次打到自己的舌頭了,\我所認識的最美麗的姑娘和最可愛親切的人,而且你有最高貴的風高,我以我的整個心靈愛著你。我不能指望你會愛一個象我這樣的人,但是,我親愛的奧哈拉小姐,隻要你能給我一點點鼓勵,我願意做世界上任何的事情來使你愛我。我願意——\查爾斯停住了,因為他想不出一樁足以向思嘉證實自己愛情深度的困難行動來,於是他隻好簡單地說:“我要跟你結婚。\思嘉聽到\結婚\這個字眼,便猛地從幻想中回到現實裏來。她剛才正在夢想結婚,夢想著艾希禮呢,如今隻好用一種很難掩蓋得住的懊惱神色望著查爾斯發怔了。怎麽恰好在今天,她苦惱得幾乎要發狂的時候,這個像牛犢似的傻瓜偏偏要來把自己的感情強加於人呢?思嘉注視著那雙祈求的褐色的眼睛,可是看不出一個羞怯男孩的初戀的美,看不出那種對於一個已經實現的理想的的祟拜之情,或者像火焰般燒透他整個身心的那種狂喜和親切的感覺。思嘉已經見慣了向她求婚的男子,一些比查爾斯-漢密爾頓誘人得多的男子,他們也比他靈巧得多,決不會在一次野晏上當她心中有更得要的事情在考慮時提出這種問題的。她隻看到一個20歲的、紅得像胡蘿卜,有點傻裏傻氣的男孩子。她但願自己能夠告訴他,說他顯得多麽傻氣。不過,母親教導她在這種場合應當說的那些話自然而然溜到了嘴邊,於是她出於長期養成的習慣,把眼睛默默地向下望,然後低聲說:“漢密爾頓先生,我明白了你的好意,要我做你的妻子,這使我感到榮幸,不過這來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說什麽好呢。\這是一種幹淨利落手法,既可以安撫一個男人的虛榮心,又可以繼續向他垂釣,所以查爾斯便高高興興地遊上來了,他還經為這釣餌很新鮮,自己又是第一個來咬的呢。

  “我會永遠等待!除非你完全拿定了主意,我是不會強求的。請你說我可以抱這種希望吧!奧哈拉小姐。”“唔!\思嘉漫不經心地應著,那雙尖利的眼睛繼續盯住艾希禮,他仍在望著媚蘭微笑。沒有參加關於戰爭的議論。要是查爾斯這個在一味央求她的傻瓜能安靜一會兒,說不定她能聽清楚他們的話呢。她必須聽清楚。究竟媚蘭說了些什麽,才使他眼睛裏流露出那麽趣味盎然的神色來呀?


  查爾斯的話把她正在聚津會神地諦聽著的聲音攪和了。


  “唔,別響!\她輕輕說,連看也不看他,在他手下擰了一下。


  查爾斯嚇了一跳,先是覺得慚愧,因思嘉的斥責而滿臉通紅,接著看到思嘉的眼睛緊盯在他妹妹身上,便微笑了。思嘉恐怕別有人會聽見他的話。她自然覺得不好意思,有點害羞,更擔心的是可能人在偷聽。倒是查爾斯心中湧起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男性剛強感,因為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讓一個女孩感到難為情呢。他心頭的震憾的令人陶醉的。他改變了自己的表情,顯出一副自以為毫不介意的樣子,同時故意在思嘉手上擰了一下作為回報,表示他是個堂堂的男子漢,懂得而且接受她的責備了。


  她甚至沒有發覺他在擰她,因為這時她能清楚地聽見作為媚蘭主要迷人之處的那個嫡滴滴的聲音了:“我恐怕難以同意你對於薩克雷先生作品的意見。他是個憤世嫉俗的人。我想他不是狄更斯先生那樣的紳士。\思嘉這樣想,對一個男人說這種話有多傻呀!她心裏頓感輕鬆,幾乎要格格笑起來。原來,她不過是個女學生罷了,可誰都知道男人們是怎樣看待女學究的……要使男人感興趣並抓住他的興趣,最好的辦法是拿他做談話的中心,然後漸漸把話題引到你身上來,並且保持下去。如果媚蘭原來是這麽說的:“你多麽了不起呀\或者\你怎麽會想起這樣的事情來呢?可是我隻要一想到它他就小腦袋瓜都要炸了!\那麽思嘉就會有理由感到恐懼。但是她呢,麵對腳邊的一個男人,自己卻像在教堂裏似的一本正要地談起來了。這時思嘉的前景已顯得更加明朗,事實上已明朗得叫她回過頭來,用純粹出於喜悅的心情向查爾斯嫣然一笑,查爾斯以為這是她的愛情明證,便樂得忘乎所以地將她的扇子奪過來使勁揮打,以致把她的頭發都扇得淩亂不堪了。


  “你可沒有發表意見支持我們呀,艾希禮。\吉姆-塔爾頓從那群叫嚷的男人中回過頭來說。這時艾希禮隻得表示歉意,並且站起身來。再也找不到像他這樣漂亮的人了!——思嘉注意到他從容不迫的樣子多麽優雅,他那金色的頭發和髭須陽光下多麽輝麗,便在心中暗暗讚美。接著,甚至那些年長些的人也要安靜下來聽他的意見了。


  “先生們,怎麽,如果佐治亞要打,我就跟它一起去。不然的話,我為什麽要進軍營呢?\他說著,一雙灰眼睛睜得大大的,平時寒著幾分朦朧欲睡的神色已經在思嘉從未見過的強烈表情中消失了。\但是,跟上帝一樣,我希望北方佬將讓我們獲得和氣,不至於發生戰爭——\這時從方丹家和塔爾頓家的小夥子們中爆發出一陣嘈雜的聲音,他便微笑著舉起手來繼續說:“是的,是的,我知道我們是被欺騙了,受侮辱了,但是如果我們處在北方佬的地位,是他們要脫離聯邦,那我們會怎麽辦呢?大概也是一樣吧。我們也是不會答應的。”“他又來了,\思嘉想。”總是設身處地替人家的說話。\據她看來,任何一次辯論中都隻能有一方是對的。有時候艾希禮簡直就不可理解。

  “世界上的苦難大多是由戰爭引起的。我們還是不要頭腦太爇,還是不要打起來的好。等到戰爭一結束,誰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麽回事了。\思嘉聽了嗤之以鼻。艾希禮幸而在勇氣這一點上沒有什麽可指責的,否則便麻煩了。她這樣想過,艾希禮周圍已爆發出一起表示強烈抗議和憤慨的大聲叫嚷了。


  這時在涼亭裏,那位來自耶特維爾的聾老頭兒也在大聲向英迪亞發問。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呀?他們在說什麽?”“戰爭!\英迪亞用手攏住他的耳背大聲喊道。


  “戰爭,是嗎?”他邊嚷邊摸索身邊的手杖,同時從椅子裏挺身站起來,顯示出已多年沒有過的那股勁頭。\我要告訴他們戰爭是什麽樣的,我打過呢。\原來麥克雷先生很少有機會那種為婦女們所不允許的方式來談戰爭呢。


  他急忙踉蹌著走向人群,一路上揮著手杖叫嚷著;因為他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便很快無可爭辯地把講壇占領了。


  “聽我說。你們這班火爆性子的哥兒們,你們別想打仗吧。


  我打過,也很清楚,我先是參加了塞米諾爾戰爭,後來又當大傻瓜參加墨西哥戰爭。你們全都不明白戰爭是怎麽回事。你們以為那是騎著一匹漂亮的馬駒子,讓姑娘們向你拋擲鮮花,然後作為英雄凱旋回家吧。噢,不是這樣。不,先生,那是挨餓,是因為睡在濕地下而出疹子,得肺炎。要不是疹子和肺炎,就是拉痢疾。是的,先生,這便是戰爭對待人類腸胃的辦法——痢疾之類——\小姐太太們聽得有點臉紅了。麥克雷先生讓人們記起一個更為粗野的時代,像方丹奶奶和她的令人難為情地大聲打的嗝兒那樣,而那個時代是人人都想忘掉了。


  “快去把你爺爺拉過來,\這位老先生的一個閨女輕輕對站在旁邊的小女孩說。接著她又向周圍那些局促不安的夫婦們低聲嘟囔:“我說呢,他就是一天比一天不行了。你們相信嗎,今天早晨他還跟瑪麗說——她才16歲呢——'來吧,姑娘。……'\這以後聲音便成了耳語聽不清了,這時那位小孫女正溜出去,想把麥克雷先生拉回到樹蔭下去坐下。


  姑娘們興奮地微笑著,男人們在爇烈地爭論,所有的人都在樹下亂轉,他們中間隻有一個人顯得很平靜,那就是瑞德-巴特勒。思嘉的視線落到他身上,他靠著大樹站在那兒,雙手插在褲兜裏。因為威爾克斯離開了他,他便獨自站著,眼看大家談得越來越爇火,也不發一言。他那兩片紅紅的嘴唇在修剪得很短的黑髭須底下往下彎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閃爍著取樂和輕蔑的光芒——這種輕蔑就像是在聽小孩子爭吵似的。多麽令人不快的微笑呀,思嘉心想。他靜靜地聽著,直到斯圖爾特-塔爾頓抖著滿頭紅發、瞪著一雙火爆眼睛又一次重申:“怎麽,我們隻消一個月就能幹掉他們!紳士們總是會戰勝暴徒的。一個月——喏,一個戰役——”“先生們,\瑞德-巴特勒用一種查爾斯頓人的死板而慢悠悠的聲調說,仍然靠大樹站在那兒,兩手照舊插在褲兜裏,\讓我說一句好嗎?”他的態度也像他的眼睛那樣流露著輕蔑的神情,這種輕蔑帶有過分客氣的味道,這就使那些先生們自己的態度顯得滑稽可笑了。


  人群向他轉過身來,並且給他以一個局外人總該受到的禮遇。


  “你們有沒有人想過,先生們,在梅森一狄克林線以南沒有一家大炮工廠?有沒有想過,在南方,鑄鐵廠那麽少?或者木材廠、棉紡廠和製革廠?你們是否想過我們連一艘戰艦也沒有,而北方佬能夠在一星期之內把我們的港口封鎖起來,使我們無法把棉花遠銷到國外去?不過——當然啦——先生們是想到了這些情況的。”“怎麽,他把這些小夥子們都看成傻瓜了!\思嘉大惡地想道,氣得臉都紅了。


  顯然,當時產生這種想法的人並不隻她一個,因為有好幾個男孩子已翹起下巴,顯得很不服氣。約翰-威爾克斯看似無意但卻迅速地回到了發言人旁邊的位置上,仿佛是想向所有在場的人著重指出這個人是他的座上客,並且提醒他們這裏還有女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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