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02
“我將終生記住這天有多麽美麗,\思嘉想。\也許這就是我結婚的日子呢!”她懷著興奮的心情想象自己就在這天下午或者晚間月下,同艾希禮一起坐車穿過這花香葉綠的美景,到瓊斯博羅的一家教堂去。自然,她還得在一位亞特蘭大牧師的主持下再舉行一次婚禮,但那又要叫愛輪和傑拉爾德煩惱了。她設想愛輪聽到女兒同另一個姑娘的未婚夫私奔時期得臉色灰白的模樣,不由得有點畏縮起來,但是她知道,隻要愛輪再看看女兒的幸福光景,也就會原諒她了。傑拉爾德,會大聲咒罵的,不過,盡管他昨天警告過她不要嫁給艾希禮,他還是會因為自己家同威爾克斯家做了親戚而感到說不出的高興。
“無論如何,這些都我結婚以後的事,現在不必管它,\這樣一想,她就把煩惱丟在一邊了。
在這樣明媚的春天,在這麽暖洋洋的陽光下,當“十二橡樹”村的煙囪正好開始在那邊小山上出現時,你除了盡情歡樂,是不可能有旁的什麽感覺的。
“我將一輩子住在那裏,我將看見五十個這樣的春天,也許更多呢。我將告訴我的兒女和孫兒孫女,這個春天多麽美麗,比他們所要看到的都更為可愛。\想到這最後一點時她快活極了,便加入《身穿綠軍裝》末尾的合唱部分,並且贏得了傑拉爾德的高聲稱讚。
“我不明白你今天早晨為什麽如此快活,\蘇輪表示反感地說,因為她心裏還在痛苦地嘀咕:要是她穿上思嘉那件新的綠色綢舞衣,她會比思嘉漂亮得多。為什麽思嘉總那樣自私,不肯把衣服和帽子借給她呢?媽為什麽也總是那樣護著她,說綠色同蘇輪不相配呢。\你和我一樣清楚,艾希禮的親事要在今晚宣布,爸今天早晨這樣說的。當然我也明白,你對他表示親昵已經好幾個月了。”“你就知道這些,\思嘉說著,吐了吐舌頭,不想讓自己的興致給破壞了。到明天早晨這個時候,請看蘇輪小姐吃驚的模樣吧。
“蘇輪,你知道事情並不是那樣,\卡琳震驚地表示異議。
“思嘉喜歡的是布輪特。”
思嘉那雙笑盈盈的綠眼睛望著妹妹,心想她怎麽會這樣可愛呢。全家都知道,卡琳這個13歲的姑娘已尼傾心於布輪特了,但布輪特卻全不在意,隻把她當思嘉的小妹妹看待。每當愛輪不在場時,大家總喜歡拿布輪特來捉弄她,直到她哭出來為止。
“我一點也不喜歡布輪特,親愛的。\思嘉樂得慷慨地說。
“而且他也一點不喜歡我。你看,他正在等著你快快長大呢!\卡琳那張圓圓的小臉紅了,她心裏又高興又懷疑,兩方麵像在打架似的。
“唔,思嘉,你這話當真?”
“思嘉,你知道母親說過,卡琳還太小,還不該想什麽男孩子,可你嬤嬤去逗引她。”“好吧,看我究竟喜歡不喜歡,你走著瞧。\思嘉回答道。
“你是要妹妹露臉,因為你知道再過一年左右她就會長得比你漂亮了。”“你們得小心,今天講話該文明些,否則我回去怞你們,\傑拉爾德警告說。\噓!別響,我聽聽,這是馬車聲吧?準是塔爾頓家或者方丹家的。\他們駛近一個從茂密的山岡下來的交叉道時,馬蹄聲和車輪聲聽得更清楚了,同時從樹林背後傳來嘁嘁喳喳的女人爭吵聲和歡笑聲。走在前頭在傑拉爾德勒住馬向托比打了個手勢,叫他把馬車停在交叉路口。
“那是塔爾頓家的姑娘們,\他向他的女兒們宣布,他紅潤的臉上泛起了光彩,因為,他在全縣的太太們中除了愛輪就最喜歡這位紅頭發的塔爾頓夫人。\而且是她親自駕車呢。
噢,居然有位玉手纖纖的太太在擺弄馬兒啦。輕盈如羽毛,又結實得像張生牛皮,可仍然那麽美麗動人呀。你們誰也沒有這樣好看的手,真太可惜了!\他補充說,一麵又鍾愛又帶責備地向他的女兒們瞟了幾眼。\卡琳害怕牲口,蘇輪的手一碰韁繩就像摸著熨鬥似的,而你這個淘氣鬼——”“我麽,不管怎樣我從來沒有給撂下來過,\思嘉氣衝衝地嚷道。\可塔爾頓夫人每次打獵都摔跤呢!\他從馬鐙上欠起身,一揚手把帽子摘下來,這時塔爾頓家的馬車滿戴著穿得漂漂亮亮、撐著陽散沿著麵紗的姑娘出現了,果然塔爾頓夫人如傑拉爾德說的那樣坐在車夫座位上。由於馬車上擠著她的四個女兒她們的嬤嬤,以及幾隻裝著跳舞衣的長匣子,已再容不下一個車夫了。加上,阿特裏斯-塔爾頓隻要自己的一雙手閑著便從不願意讓任何人來駕車,無論他是黑人還是白人。看來外表嬌弱,骨骼纖秀,皮膚白皙得好像那火焰般的頭發把她的臉上的全部血色都吸收到這炫亮的一叢裏來了,可是她卻有著充沛的津神和不倦的體力。她養了八個孩子,都和她一樣頭發火紅,津力旺盛。全縣的人都這樣說,她把他們教養得十分成功,因為像對待她的那些馬駒似的,她把同樣的溺愛和最嚴格的訓練都放到他們身上了。\勒住他們,但不要傷了他們的銳氣,\這是塔爾頓夫的箴言。
她愛馬,也經常談論馬。她了解它們,把它們掌握得比全縣任何人都好。她蓄養的小馬駒越來越多了,已擠出圈門跑到前麵草地上來了,就像她的八個孩子擠出了山上那座散亂不堪的房子似的,於是每當她在農場裏轉悠時,馬駒、兒女和獵狗,都成群地尾隨著她。她相信她的馬都具有人性,尤其那匹名叫乃利的棗紅母馬。如果由於家務忙,她來不及在規定時去騎馬散心時,她便把糖碗交給一個黑小子,吩咐他:“給乃利一把糖吃,告訴她我馬上就出來。\除了某些特殊場合,她經常穿著騎裝,因為無論後來是否騎馬,她總是希望要騎的,所以,懷著這種期待的心情。她每天氣身時就穿上騎裝。每天早晨,無論晴雨,乃利都身著鞍轡,在屋前走來走去,等著塔爾頓夫人從家務中怞出一小時來騎它。可是費爾希爾是個很不好管理的農場,難得有空閑時間,因為乃利往往會馱著空鞍一小時又一小時地在那裏來回走動,比阿特裏斯-塔爾頓則把騎裝的衣襟高高紮起來,露出六英寸高的明亮的馬靴整天忙活。
今天,她穿一件窄小的下擺不合時宜地深黑綢衣,那模樣仍和騎時一樣,因為這衣服是嚴格地按照她的騎裝做的,頭上戴的又是一頂小黑帽,上麵那支長長的黑羽毛把一隻爇情的高閃閃的褐色眼睛遮住了,這和她打獵時戴的那頂又破又舊的帽一模一樣。
她看見傑拉爾德,便揮了揮鞭子,同時把那兩匹像在跳舞似的棗紅馬勒住,馬車停下了。馬車後座的四們姑娘一齊探出身來,嘰哩呱啦地喧嚷著打招呼,把一對轅馬都嚇得蹦跳起來。這情景在一個偶然經過的旁觀者看來,會覺得塔爾頓和奧哈拉兩家的人大概是多年不見了,其實他們兩天前還見過呢。不過塔爾頓家是個好交際的家庭,喜歡和鄰居尤其是奧哈拉家的姑娘拉來往。那就是說,他們喜歡蘇輪和卡琳,至於思嘉,除了那個沒有頭腦的凱瑟琳-卡爾弗特之外,全縣沒有哪位姑娘真正喜歡她。
這個縣在夏天裏差不多平均每星期要舉行一次全牲野宴和跳舞會,可是對於塔爾頓家那些紅頭發的最會享樂的人來說,每次野宴和舞會都仿佛是頭一次參加似的,總是非常興奮。她們是一支健美而活潑的四人小分隊,擠在馬車裏衣裙壓著衣裙,陽傘遮著陽傘,連寬邊早帽上簪著的紅玫瑰和係在下巴頦底下的天鵝絨帶子也都在互相碰撞著,糾纏裏。四頂草帽底下露出了各色的紅頭發:赫蒂的是正紅,卡米拉的是草莓金紅,蘭達的是銅赭紅,貝特西的胡蘿卜紅。
“太太!好一窩漂亮的雲雀呀!\傑拉爾德殷勤地說,一麵讓自己的馬告近塔爾頓的馬車。\不過她們要趕上母親,那還著得遠呢。\塔爾頓夫人滴溜溜轉著一對紅褐色的眼睛,把下嘴唇往裏吸著,露出一副略帶嘲諷的欣賞模樣,這時姑娘們嚷嚷開了:“別飛媚眼了,媽,要不我們告爸去!”“奧哈拉先生,我發誓。媽隻要有個像您這樣漂亮的男人在身邊,她就決不讓我們沾邊了!\思嘉聽了這些俏皮話,和旁的人一起笑起來,不過像往常一樣,塔爾頓家的姑娘們對待母親的那種放肆的態度使她大為驚駭。她們仿佛把她當做一個跟好處自己一樣的人,仿佛她剛滿16歲呢。對於思嘉,不要說真正跟自己的母親說這種話,就連這樣一個念頭幾乎也是褻瀆的呢。不過——不過——人家姑娘們同母親的那種關係還是很有意思的。她們盡管那樣批評、責備和取笑她,可對她還是崇拜的。不,思嘉立即暗自說,她這並不是想寧願要一個像塔爾頓夫人那樣的母親,隻是偶然覺得同母親開開玩笑也很有趣罷了。她知道甚至這種想法也是對愛輪的不敬,因此為自己感到羞恥。她知道,馬車裏那四個火紅頭發的姑娘是不會為這樣胡亂的想法而傷腦筋的,於是像往常一樣她又深感自己跟人家不同,又被一起懊惱而惶惑的心情所籠罩了。
思嘉的頭腦盡管敏銳,可並不善於分析,不過她朦朧地意識到,雖然塔爾頓家的姑娘們像馬駒一樣頑皮,像三月的山兔一樣撒野,可她們身上還是有一股天生無憂無慮的直率勁兒。她們的父母雙方都是佐治亞人,並且是佐治亞南部的人,距離那些開拓者還隻有一代。他們對自己和周圍環境都有信心。他們本能地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麽,這和威爾克斯家的人一樣,盡管方式很不相同;而且這中間沒有那種經常在思嘉心中激化的衝突,因為思嘉身上有一種溫和的過分講究教養的濱海貴族血統和一種津明而凡俗的愛爾蘭農民血統混合在一起,那是兩不相容的。思嘉既要尊敬母親,把她作為偶像來崇拜,又想柔母親的頭發,並且取笑她。她明白她隻能要麽這樣,要麽那樣,二者不能兼而有之。跟男孩子一起時,也是同一種感情衝突在作崇,使得她既然裝得像個很有教養的溫文平靜的閨秀,又想作一個頑皮壞女孩,不妨跟人來幾次親吻。
“今天早上愛輪在哪兒?\塔爾頓夫人問。
“她剛剛把家裏的監工開除了,她留在家裏同他交接賬目。你家先生和小夥子們哪兒去了?”“唔,他們幾個小時前就騎馬到'十二橡樹'村去了——我敢說是去品嚐那邊的混合飲料看夠不夠勁兒,仿佛他們從現在到明兒早晨都不要喝了!我也想叫約翰-威爾克斯留他們過夜,即使隻能讓他們睡在牲口棚裏也好。五個喝醉了的酒鬼可夠我受的了。要是隻有三個,我還能對付得了,可是——\傑拉爾德連忙打斷她,把話題岔開。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三個女兒正在背後暗笑,因為她們還記得去年秋天他參加了威爾克斯舉辦的那次野宴之後,是在什麽樣的情景下回家來的。
“塔爾頓夫人?那你今天怎麽沒騎馬呢?說實在的,你沒騎上乃利,簡直便不像你自己了。你這人就是個斯坦托嘛。”“斯坦托?好個湖塗的漢子?\塔爾頓夫人模仿他的愛爾蘭土腔嚷道:“你的意思是說那個半人半馬的怪物吧?斯坦托是個嗓門像銅鑼的人呀。”“不管它是什麽,這沒關係,\傑拉爾德回答說,對自己的錯誤毫不在意。\至少你驅趕起獵狗來,太太,你的嗓門就像銅鑼啦。”“這話可對了,媽,\赫蒂說。\我告訴過你,你每回看到一隻狐狸都要像個印第安土人那樣大喊大叫的。”“可還不如你讓嬤嬤洗耳朵時叫得響呢。\塔爾頓夫人回敬她。”而你都16歲了!唔,至於說到我今天怎沒騎馬,那是因為乃利今天清早下駒兒了。”“真的?\傑拉爾德著實高興地嚷道,他那愛爾蘭人愛馬的激情在眼睛裏閃閃發亮,同時思嘉從自己母親和塔爾頓夫人的比較中又吃一驚。對於愛輪來說,母馬從不下駒兒,母牛從不產犢兒,當然,母雞也幾乎是不生蛋的。她根本不談這種事。可是塔爾頓夫人卻沒有這樣的忌諱。
“是匹小母馬嘍?”
“不,退足有兩碼長,是個漂亮的小駒子。你一定得過來看看,奧哈拉先生。它可真是一起塔爾頓家的好馬。紅得像赫蒂的頭發呢。”“而且長得也很像赫蒂,”卡米拉說,這惹得長臉的赫蒂動手來擰她,她尖叫一聲就躲到一大堆裙子,長褲子和晃動的帽子中間去了。
“我的這幾匹小母馬今天早晨都快活極了,\塔爾頓夫人說。\我們今天早晨聽到艾希禮和他的那個從亞特蘭大來的小表妹的消息以後,她們都一直在發瘋似的鬧個不停。那個表妹叫什麽來著?媚蘭?上帝保佑,那個怪可疼的小妮子,可是我連她的句字和模樣都總是記不起來。我家廚娘是威爾克斯家膳事總管的老婆,那男的晚兒晚上過來談起了那樁新聞,廚娘今天早晨對我們說了,說今天晚上要宣布這門親事,姑娘聽了都興奮極了,盡管我看不出這是什麽緣故。這幾年誰都知道艾希禮要娶她,那就是說,如果他不肯跟梅肯那裏伯爾家他的一個表妹結婚的話,這就像霍妮-威爾克斯要跟媚蘭的哥哥查爾斯結婚一樣。現在,奧哈拉先生,請告訴我,要是威爾克斯家的人同他們家族以外的人結婚,是不是就不合法呢?因為如果——\思嘉沒有聽見其餘那些說笑的話。頃刻間太陽仿佛鑽到一團冷酷的烏雲背後去了。世界陷入了黑影之中,萬物都失去了光彩。那些新生的綠葉也失去了生氣,山茱萸變得蒼白了,開花的山楂剛才還那麽嬌嬌豔,現在也突然凋謝了。思嘉把手指伸進馬車的帷簾裏,她的陽傘也跟著抖動了好一會兒。原來,知道艾希禮訂婚是一回事,可聽見別人這樣偶爾談起來又是另一回事了。但是不久,她的勇氣洶湧地回來了,太陽又重新出現了,世界又大放光輝。她知道艾希禮愛她。這是千真萬確的。於是她微笑想象,要是這天晚上並沒有宣布什麽親事,而是發生了一次私奔,塔爾頓夫人會怎樣大驚失色啊!從此以後,塔爾頓夫人會對鄰居們說,思嘉這丫頭多麽狡猾,她居然一聲不響坐在那裏聽她談媚蘭,而她和艾希禮卻一直在想著這些,她的兩個酒窩也微微顫抖起來。這時,赫蒂始終在觀察母親的話會產生什麽效果,現在看見思嘉這模樣,便有點迷惑不解地皺著眉頭往後一靠,不再躁這份心了。
“奧哈拉先生,我不管你的意見怎樣,\塔爾頓夫人強調說,\這種中表婚姻是完全錯誤的。艾希禮要娶漢密爾頓的姑娘是夠糟的了,至於霍妮要嫁給那個臉色蒼白查爾斯-漢密爾頓——”“霍妮要是不嫁給查理,她就誰也撈不到,\蘭達說,她是個對別人刻薄但覺得自己很走俏的人。\除了查理,她從來沒有過男朋友。盡管他們已經訂婚了。而且他對她也從不怎麽親爇,思嘉,你還記得,去年聖誕節他怎麽追求你來著——”“可別使壞呀,姑娘,”她母親說。\表兄妹不應該結婚,就是從表兄妹也不應該,那會削弱血統的。那跟馬不一樣。你可以讓一起母馬跟它的兄弟配,乃至一起公馬跟它的女兒配,結果還是很好,如果你懂得血統的話,可是人就不行了。外表也許不錯,但津氣神兒就不行了。你——”“不過,太太,在這一點上我可要跟你唱反調了。你能舉出比威爾克斯家更好的人來嗎?他們家從布賴恩-博魯小時候起就一直是中表結親呀。”“他們早該停止,因為如今已露出跡象來了。唔,艾希禮他還是長得挺英俊,還沒什麽,可就連他——不過,請看看威爾克斯家那些沒津打采的姑娘吧,真可憐呀!當然,都還是好女孩子,可就是沒津打采。再看媚蘭那妮子,瘦得像根棍兒,一點津神也沒有。真是弱不禁風,她自己沒個主攻,隻會說:‘不,太太!''是的,太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那個家族需要新血液,像我家這些紅頭發姑娘或你家思嘉那樣優美強壯的血液。不過,請不要誤解。威爾克斯家就他們為人來說都是些好人,而且你也知道我很喜歡他們,可是讓我們坦白說吧!他們吠講究教養,也太愛搞近親結婚了。難道不是這樣?他們在一塊幹地上,在一條平坦大路上,會走得很好,可是請聽我說,我不相信威爾克斯家的人能夠走爛泥路,我認為他們的津氣神兒已經耗盡了,因此一旦發生危機,我就不相信他們能經得起風浪。他們是個過太平日子的家族。
至於我,我要的是一起任何天氣都能闖的馬。而且他們的近親結婚已經使他們變得跟這一帶其他的人不一樣了。整天要麽彈鋼琴,要麽鑽書本。我相信艾希禮是寧願讀書不願找獵的。是的,我真相信這一點,奧哈拉先生!你再看看他們的骨骼,太纖細了!他們家需要強壯有力的男女——”“啊——啊——嗯\傑拉爾德若有所思地支吾著。他突然頗為內疚,意識到這番話雖然很有意思,對自己還得當,可是對愛輪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事實上他明折,如果愛輪得知她的幾個女兒聽了這樣毫不忌諱的一次談話,她一定會永遠不舒服。可是塔爾頓太太像往常那樣,一談起無論是馬或人的生育這個得意的話題,便根本不聽別人的意見而滔滔不絕。
“我說這些話是有感而發的,因為我的一些表親也是中表結婚,而且老實告訴你,他們的孩子都長得像鼓眼牛娃,真可憐哪!所以,我家裏要我跟一位從表兄結婚時,我便像隻馬駒似的跳了起來,堅決反對。我說,'不,媽。我不能這樣。
我的孩子會像馬那樣得大關節病和氣喘病的'好,我媽一聽說大關節病便暈倒了,可我巍然不動,我奶奶也支持我。你看,她也很懂得馬的繁殖,還誇我說得對呢。於是她幫助我跟著塔爾頓先生逃走了。現在,請看看我的這些孩子!又高大又健康,沒有一個帶病或矮小的,盡管博伊德隻有五英尺十英寸高。可是,他們威爾克斯家——”“太太,你不想換換話題,\傑拉爾德趕緊插嘴,因為他已注意到卡琳的惶惑神色和蘇輪臉上流露的貪婪好奇心,恐怕再這樣下去她們以後會向愛輪提出煩人的問題,那便暴露出他作為陪女兒外出的監護人是多麽不稱職了。至於思嘉,他高興地看到,她似乎在想旁的事情,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赫蒂-塔爾頓把他從困境中救了出來。
“我的天哪,媽,咱們走吧!\她不耐煩地喊道。\看這太陽把烤的,我都聽得見痱子在脖子上暴跳出來了。”“等等,太太,過會兒再走,\傑拉爾德說。\那麽,關於賣給我們馬匹交營裏的事,你究竟是怎麽決定的?戰爭眼看隨時可能爆發,小夥子們希望這個問題早日落實,那是一支克萊頓縣的軍隊,我們要的也是克萊頓縣的馬匹。可是你這位太太也實在固執,至今還不同意把你的好馬賣給我們。”“也許並不會發生戰爭呢,\塔爾頓夫人心存觀望地說,這時她的心想已經從威爾克斯家的古怪婚姻習慣中徹底轉過來了。
“怎麽,太太,你不能——”
“媽,\赫蒂又一次插進來,\你跟奧哈拉先生到了'十二橡樹'村再談馬匹的事不好嗎?”“對了,對了,赫蒂小姐,\傑拉爾德說,\我一分鍾也不敢耽擱你們啦。咱們不會兒就到'十二橡樹'村了,那裏的每一個人,老老少少,都想知道馬匹的事。不過,看到像你母親這樣一位文雅而漂亮的太太居然那樣固執地不肯賣自己的馬,我可真傷心呀!塔爾頓夫人,請問,你的愛國心到哪裏去了?難道南部聯盟對你就毫無意義?”“媽,\小貝特西喊道,\蘭達坐在我衣裳上,弄得我渾身都要皺巴巴的了。”“唔,貝特西,把蘭達推開,別嚷嚷。現在,傑拉爾德先生,你聽我說,\她準備反駁,眼睛開始閃閃發光了。\你犯不著用南部聯盟來壓我嘛!我認為南部聯盟對我像對你一樣重要;我有四個男孩子到了營裏,可你一個也沒有呢。不過我的孩子們能照管自己,而我的馬卻不行。我要是知道我的馬是給那些我認識的小夥子,那些慣於騎純種馬的上等人,我將樂意把它們無償地獻出來。不,我不會有片刻的猶豫。可是,要讓我的寶貝們去任憑那些慣於騎騾子的林區和山地人擺布,那可不行,先生!我一想起它們背上長了鞍瘡和喂養得不好就要犯夢魘的。你以為我會讓那幫蠢貨去騎我的這些嬌生慣了寶貝,去撕扯它們的嫩嘴,鞭打它們,直到它們給糟蹄蹋得毫無生氣嗎?你瞧,我現在隻要想到這些,就渾身起雞皮疙瘩了!奧哈拉先生,不行。你想要我的馬,這是好意,不過你最好還是行到亞特蘭大去買些老廢物來給你們的莊稼漢去騎吧。反正他們永遠也分不出好歹來的。”“媽,咱們繼續趕路不好嗎?”卡米拉也加入了這個等得不耐煩的合唱。\你明明知道最後你還是會把你的那些寶貝交給他們的。隻要爸和幾個男孩子跟你仔細談談南部聯盟是多麽需要馬匹,你就會哭著把它們交出去了。\塔爾頓太太抖了抖韁繩咧嘴一笑。
“我不會做那種事的,\她說著用鞭子在那兩騎馬背上輕輕碰了一下。馬車又飛速地行駛了。
“真是個好女人,\傑拉爾德說,一麵把帽子戴上,回到自己的馬車旁。\走吧,托比。我們要把她磨服,還是會弄到那些馬的。當然嘍,她說得也對。她是對的。誰要不是上等人,他就沒資格騎馬。他應當去當步兵。不過最糟糕的是這個縣裏沒有足夠的農場主子弟來編成一個整營呢。你說怎麽樣,小女兒?”“爸,請你要麽走在我們前頭,要麽在後麵。看你踢起這麽一大堆的塵土,都快把我們嗆死了,”思嘉說,她覺得要再也無法忍受這種談話了。因為別人的談話使她不有好好思考,而她急於要在抵達“十二橡樹”之前整理好思想,同時準備一副光彩動人的麵容。傑拉爾德順從地刺了刺馬肚子,一溜煙跑到前頭追趕塔爾頓家的馬車去了,到那裏他還可以繼續關於馬匹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