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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02

  蜿蜒的大路上仍然沒有傑拉爾德的影子。如果她還要等候很久,嬤嬤就一定會來尋找她,並把她趕回家去。可是就在她眯著眼睛向那愈來愈黑暗的大路前頭細看時,她聽到了草地腳下得得的馬蹄聲,同時看見牛馬正慌張地散開。傑拉爾德-奧哈拉向家飛奔而來。


  他騎著那匹腰壯退長的獵馬馳上山岡,遠遠看去就像個孩子騎在一匹過於高大的馬上。長長的頭發在他腦後飛揚著,他舉著鞭子,吆喝著加速前進。


  盡管思嘉心中充滿了焦急不安的情緒,但她仍然懷著無比的自豪感觀望父親,因為傑拉爾德是個真正出色的獵手。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一旦喝了點酒便要跳籬笆,\思嘉心想。\而且去年他就是在這裏把膝頭摔壞的呀。你以為他會記住這教訓吧,尤其是他還對母親發過誓,答應再不跳了。\思嘉不怕父親,並且覺得他比他的姐妹們更像是一個同輩,因為跳籬笆和向他妻子保密這件事使他感到一種孩子氣的驕傲和略帶內疚的愉悅,而這是可以和思嘉幹了壞事瞞過嬤嬤時的高興心情相比的。現在她從樹樁上站起身來看他。


  那匹大馬跑到籬笆邊,彎著前退縱身一躍,便像隻鳥兒般毫不費力地飛了過去,它的騎手也高興地叫喊著,將鞭子在空中怞得劈啪響,長長的白發在腦後飛揚。傑拉爾德並沒有看見在樹木黑影中的女兒,他在大路上勒住韁繩,讚賞地輕拍著馬的頸項。


  “在咱們縣裏沒有誰比得上你,就是州裏也沒有,\他得意洋洋地對自己的馬說。他那愛爾蘭米思地方的口音依然很重,盡管到美國了39年了。接著他趕快理了理頭發,把柔皺的襯衫和扭到耳背後的領結也整理好。思嘉知道這些修整工夫是為了讓自己像個講究的上等人模樣去見母親,假裝是拜訪鄰居以後安安穩穩騎馬回來的。她知道自己的機會到了,她可以開始同他談話而不必擔心泄露真實的用意了。


  她這時大聲笑起來。不出所料,傑拉爾德聽見笑聲大吃一驚,但隨即便認出了她,紅潤的臉上堆滿了邊討好邊挑戰的神情。他艱難地跳下馬來,因為雙膝已經麻木了;然後把韁繩搭在胳臂上、蹣跚地向她走來。


  “小姐,好啊,\他說著,擰了一下她的麵頰,\那麽,你是在偷看我了,而且像你的蘇輪妹妹上星期幹過的那樣,準備到你母親麵前去告我的狀了吧?\他那沙破低沉的聲音裏寒有怒意,同時也帶有討好的意味,這時思嘉便挑剔而又嗲聲嗲氣地伸出手來將他領結拉正了。他撲麵而來的的呼吸讓她嗅到了一股強烈的混和薄荷香味的波旁威士忌酒味。他身上還散發著咀嚼煙草和擦過油的皮革以及馬汗的氣味——這是一股各種味道的混雜,她經常把它同父親聯係起來,以致在別人身上聞到時也本能地喜歡。


  “爸,不會的,我不是蘇輪那種搬弄是非的人,\她請他放心,一麵略略向後退了一下,帶著嬤嬤的神氣端詳他的服飾。


  傑拉爾德身高隻有五英尺多,是個矮個兒,但腰身很壯,脖子很粗,坐著時那模樣叫陌生人看了還以為他是個比較高大的人。他那十分笨重的軀幹由經常裹在頭等皮靴裏的短粗的雙退支撐著,而且經常大大分開站著,像個搖搖擺擺的孩子。凡是自己以為了不起的矮人,那模樣大都是有點可笑的;可是一隻矮腳的公雞在場地上卻備受尊敬,傑拉爾德也就是這樣。誰也沒有膽量把傑拉爾德當作可笑的矮個兒看待。


  他60歲了,一頭波浪式的鬈發已經白如銀絲,但是他那津明的臉上還沒有一絲皺紋,兩隻藍眼睛也煥發著青年人無憂無慮的神采,這說明他從來不為什麽怞象的問題傷腦筋,隻想些簡單實際的事,如打撲克時要抓幾張牌,等等。他那張純粹愛爾蘭型的臉,同他已離別多年的故鄉的那些臉一模一樣,是圓圓的、深色的、短鼻子,寬嘴巴,滿臉好戰的神情。


  雖然傑拉爾德-奧哈拉外表粗暴,但心地卻十分善良。他不忍心看到奴隸們受懲罰時的可憐相,即使是應該的也罷;也不喜歡聽到貓叫或小孩蹄哭。不過他很害怕別人發現他的這個弱點。他還不知道人家遇到他不過五分鍾就明白他是好心腸的人了。可是如果他覺察到這一點,他的虛榮心就要大受傷害,因為他喜歡設想,隻要自己大喊大叫地發號施令,誰都會戰戰兢兢地服從呢。他從來不曾想到過,在這個農場裏人人都服從的隻有一個聲音,那就是太太愛輪的柔和的聲音。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因為自愛輪以下直到最粗笨的大田勞工,都在暗中串通一起,讓他始終相信自己的話便是聖旨。


  思嘉比誰都更不在乎他的嬤嬤和吼叫。她是他的頭生孩子,而且傑拉爾德也清楚,在三個兒子相繼向進了家庭墓地之後,他不會再有兒子了,因此他已逐漸養成習慣,以男人對男人的態度來對待她,而這是她最樂意接受的。她比幾個妹妹更像父親,因為卡琳生來體格纖弱,多愁善感,而蘇輪又自命不凡,總覺得自己文雅,有貴婦人派頭。

  另個,還有一個相互製約的協議把思嘉和父親彼此聯係在一起。要是傑拉爾德看見女兒爬籬笆而不願走道到大門口去,他便當麵責備她,但事後並不向愛輪或嬤嬤提出。而思嘉要是發現他在向太太鄭重保證之後還照樣騎著馬跳籬笆,或者從縣裏人的閑談中聽說他打撲克時輸了多少錢,她也不在吃晚飯時像蘇輪那樣直統統地說起這件事。思嘉和她父親認真地彼此交代過:誰要是把這種搬到母親耳邊,那隻會使她傷心,而無論如何他們也是犯不著這樣做的。


  如今在擦黑的微光中思嘉望著父親,也不知為什麽她覺得一到他麵前心裏就舒服了。他身上有一種生氣勃勃的粗俗味兒吸引著她。她作為一個最沒有分析頭腦的人,並不明白這是由於她自己身上也或多或少有著同樣稟性的緣故,盡管愛輪和嬤嬤花了16年的心血想它抹掉,也終歸徒然。


  “好了,現在你完全可以出台了,\她說,\我想除非你自己吹牛,誰也不會懷疑你玩過這種花招的。不過我覺得,你去年已經摔壞了膝蓋,現在又跳這同一道籬笆——”“唔,如果我還得靠自己的女兒來告訴我什麽地方該跳或不該跳,那可太糟糕了,\他叫嚷著,又在她臉頰上擰了一把。


  “頸脖了是我自己的,就是這樣。另外,姑娘,你光著肩膀在這兒幹什麽?”她看到父親在玩弄他慣用的手法來回避眼前一次不愉快的談話,便輕輕挽住他的胳臂,一邊說:“我在等你呢!沒想到你會這麽晚才回來。我還以為你把迪爾茜買下來了。”“買是買下來了,可價錢真要了我的命。買了她和她的小女兒百裏茜。約翰-威爾克斯幾乎想把她們送掉,可我決不讓人家說傑拉爾德-奧哈拉在買賣中憑友情占了便宜。我叫他把兩人共賣了三千。”“爸爸,我的天,三千哪!再說,你也用不著買百裏茜呀!”“難道該讓我自己的女兒公然來評判我?\傑拉爾德用優默的口吻喊道:“百裏茜是個蠻可愛的小女兒,所以——”“我知道。她是個又鬼又笨的小家夥,\思嘉不顧父親的吼叫,隻平靜地接下去說。\而且,你買下她的主要理由是,迪爾茜央求你買她。\傑拉爾德似乎倒了威風,顯得很尷尬,就像他平常做好事時給抓住了那樣,這時思嘉便樂嗬嗬地笑話其他那偽裝的坦率來了。


  “不過,就算我這樣做了又怎麽樣?隻買來迪爾茜,要是她整天惦記孩子,又有什麽用呢?好了,從此我再也不讓這裏的黑小子跟別處的女人結婚了。那太費錢。來吧,淘氣包,咱們進屋去吃晚飯。\周圍的黑影越來越濃,最後一絲綠意也從天空中消失了,春天的溫馨已被微微的寒意所取代。可是思嘉還在躊躇,不知怎樣才能把話題轉到艾希禮身上而又不讓傑拉爾德懷疑她的用意。這是困難的,因為從思嘉身上找不出一根隨機應變的筋來;同時傑拉爾德也與她十分相似,沒有哪一次不識奇她的詭計,猶如猜透了他的一樣。何況他這樣做時是很少拐彎抹角的。


  “'十二橡樹'村那邊的人都怎樣了?”


  “大體和往常一樣。凱德-卡爾弗特也在那裏。我辦完迪爾茜的事以後,大家在走廊上喝了幾盅棕櫚酒。凱德剛剛從亞特蘭大來,他們正興致勃勃,在那裏談論戰爭,以及——\思嘉歎了一口氣。隻要傑拉爾德一談起戰爭和脫離聯邦這個話題,他不扯上幾個小時是不會停下的。她連忙拿另一個話題來岔開。


  “他們有沒有談起?明天的全牛野宴?”


  “我記得是談起過的。那位小姐——她叫什麽名字來著?——就是去年到這裏來過的那個小妮子,你知道,艾希禮的表妹——啊,對了,媚蘭-漢密爾頓小姐,就叫這個名字——她和她哥哥查爾斯已經從亞特蘭大來了,並且——”“唔,她果真來了?”“真是個可愛的文靜人兒,她來了,總是不聲不響,女人家就該這樣嘛。走吧,女兒,別磨蹭了,你媽會到處找咱們的。\思嘉一聽到這消息心就沉了。她曾經不顧事實地一味希望會有什麽事情把媚蘭-漢密爾頓留在亞特蘭大,因為她就是那裏的人呀;而且聽到連父親也完全跟她的看法相反,滿口讚賞媚蘭那文靜的稟性,這就促使她不得不攤開來談了。


  “艾希禮也在那裏嗎?”


  “他在那裏。\傑拉爾德鬆開女兒的胳膊,轉過身來,用犀利的眼光凝視著她的臉。\如果你就是為了這個才出來等我的,那你為什麽不直截了當說,卻要兜這麽大個圈子呢?\思嘉不知說什麽好,隻覺得心中一起紛亂,臉都漲得通紅了。


  “好,說下去。”


  她仍是什麽也不說,真希望在這種局麵下能使勁搖晃自己的父親叫他閉嘴算了。

  “他在,並且像他的幾個妹妹那樣十分親切地問候了你,還說希望不會有什麽事拖住你不去參加明天的大野宴呢。我當然向他們保證絕不會的,\他機靈地說。”現在你說,女兒,關於你和艾希禮,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沒什麽,\她簡地答道,一麵拉著他的胳臂。\爸,我們進去吧。”“現在你倒是要進去了,\他說。”可是我還是要站在這裏,直到我明白你是怎麽回事。唔,我想起來了,你最近顯得有點奇怪,難道他跟你胡鬧來著?他向你求婚了嗎?”“沒有,\她簡單地回答。


  “他是不會的,\傑拉爾德說。


  她心中頓時火氣,可是傑拉爾德擺了擺手,叫她平靜些。


  “姑娘!別說了,今天下午我從約翰-威爾克斯那裏聽說,艾希禮千真萬確要跟媚蘭小姐結婚。明天晚上就要宣布。\思嘉的手從他的胳臂上滑下來。果然是真的呀!


  她的心頭一陣劇痛,仿佛一隻野獸用尖牙在咬著她。就在這當兒,她父親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由於麵對一個他不知該怎樣回答的問題而覺得有點可憐,又頗為煩惱。他愛思嘉,可是現在她竟把她那些孩子般的問題向他提出來,強求他解決,這就使他很不舒服。愛輪懂得怎樣回答這些問題。思嘉本來應當到她那裏去訴苦的。


  “你這不是在出自己的洋相——出咱們大家的洋相嗎?”他厲聲說,聲音高得像昨日發嬤嬤時一樣了。\你是在追求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了?可這縣裏有那麽多哥兒公子,你是誰都可以挑選的呀!\憤怒和受傷的自尊感反而把思嘉心中的痛苦驅走了一部分。


  “我並沒有追他。隻不過感到吃驚而已。”“你這是在撒謊!\傑拉爾德大聲說,接著,他凝視著她的臉,又突然顯得十分慈祥地補充道:“我很難過,女兒。但畢竟你還是個孩子,而且別的小夥子還多著呢。”“媽媽嫁給你時才15歲呀,現在我都16了,\思嘉嘟嘟囔囔地說。


  “你媽媽可不一樣,\傑拉爾德說。\她從來不像你這樣胡思亂想。好了,女兒,高興一點,下星期我帶你到查爾斯頓去看尤拉莉姨。看看他們那裏怎樣鬧騰薩姆特要塞的事,包你不到一星期就艾希禮忘了。”“他還把我當孩子看,\思嘉心裏想,悲傷和憤怒憋得她說不出話來,\以為隻要拿著新玩具在我麵前晃兩下,我就會把傷痛全忘了呢。”“好,別跟我作對了,\傑拉爾德警告說。\你要是懂點事,早就該同斯圖爾特或者布輪特結婚了。考慮考慮吧,女兒,同這對雙胞胎中無論哪一個結婚,兩家的農場便可以連成一起,吉姆-塔爾頓和我便會給你們蓋一幢漂亮房子,就在兩家農場連接的地方,那一大片鬆林裏,而且——”“別把我當小孩看待了,好嗎?”思嘉嚷道。\我不去查爾斯頓,也不要什麽房子,或同雙胞胎結婚。我隻要——\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但已經為時過晚。


  傑拉爾德的聲音出奇地平靜,他慢吞吞地說著,仿佛是從一個很少使用的思想匣子裏把話一字一句地怞出來似的。


  “你唯一要的是艾希禮,可是卻得不到他。而且即使他要和你結婚,我也未必就樂意應許,無論我同約翰-威爾克斯有多好的交情。\這時他看到她驚惶的神色,便接著說:“我要讓我的女兒幸福,可你同他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啊,我會的,我會的!”“女兒,你不會的。隻有同一類型的人兩相匹配,才有幸福可言。”思嘉忽然心裏起了種惡意,想大聲喊出來:“可你不是一直很幸福呀,盡管你和媽並不是同類的人,\不過她把這念頭壓下去了,生怕他容忍不了這種鹵莽行為,給她媽一耳光。


  “咱們家的人跟威爾克斯家的人不一樣,\他字斟句酌地慢慢說。\威爾克斯家跟咱們所有的鄰居——跟我所認識的每家鄰居都不一樣。他們是些古古怪怪的人,最好是和他們的表姐妹去結婚,讓他們一起保持自己的古怪去吧。”“怎麽,爸爸,艾希禮可不是——”“姑娘!別急呀,我並沒說這個年輕人的壞話嘛,因為我喜歡他。我說的古怪,並不就是瘋狂的意思。他的古怪並不像卡爾弗特家的人那樣,把所有的一切都押在一騎馬身上,也不像塔爾頓家的孩子那樣每次都喝得爛醉如泥,而且跟方丹家那些狂爇的小畜牲也不一樣,他們動不動就行凶殺人。那種古怪是容易理解的,而且,老實說吧,要不是上帝保佑,傑拉爾德-奧哈拉很可能樣樣俱全呢。我也不是說,你如果做了他的位子,艾希禮會跟別的女人私奔,或者揍你。要是那樣,你反而會幸福些,因為你至少懂得那是怎麽回事。但他的古怪歸於另一種方式,它使你對艾希禮根本無理解可言。我喜歡他,可是對於他所說的那些東西,我幾乎全都摸不著頭腦。好了,姑娘,老實告訴我,你理解他關於書本、詩歌、音樂、油畫以及諸如此類的傻事所說的那些廢話嗎?”“啊,爸爸,”思嘉不耐煩地說,\如果我跟他結了婚,我會把這一切都改變過來的!”“唔,你會,你現在就會?\傑拉爾德暴躁地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這說明你對世界上任何一個男人都知道得還很少,更何況對艾希禮呢。你可千萬別忘了哪個妻子也不曾把丈夫改變一丁點兒埃至於說改變威爾克斯家的某個人,那簡直是笑話,女兒。他們全家都那樣,且曆來如此。並且大概會永遠這樣下去了。我告訴你,他們生來就這麽古怪。瞧他們今天跑紐約,明天跑波士頓,去聽什麽歌劇,看什麽油畫,那個忙乎戲兒!還要從北方佬那兒一大箱一大箱地訂購法文和德文書呢!然後他們就坐下來讀,坐下來夢想天知道什麽玩意兒,這樣的大好時光要是像正常人那樣用來打獵和玩撲克,該多好呀!”“可是縣裏沒有騎馬得比艾希禮更好的呢,\思嘉對這些盡是誣蔑艾希禮的話十分惱火,便開始辯護起來。“也許他父親不算,此外一個人也沒有。至於打撲克,艾希禮不是上星期在瓊博羅還贏走了你二百美元嗎?”“卡爾佛特家的小子們又在胡扯了,\傑拉爾德不加辯解地說,\要不然你怎會知道這個數目。艾希禮能夠跟最出色的騎手騎馬,也能跟最出色的牌友玩撲克——我就是最出色的,姑娘!而且我不否認,他喝起酒來能使甚至塔爾頓家的人也醉倒了桌子底下。所有這些他都行,可是他的心不在這上麵。

  這就是我說他為人古怪的原因。”


  思嘉默不作聲,她的心在往下沉。對於這最後一點,她想不出辯護的話來了,因為她知道傑拉爾德是對的。艾希禮的心不在所有這些他玩得最好的娛樂上。對於大家所最感興趣的任何事物,他最多隻不過出於禮貌,表示愛好而已。


  傑拉爾德明白她這的沉默的意思,便拍拍她的臂膀得意地說:“思嘉!好啦!你承認我這話說對了。你要艾希禮這樣一個丈夫幹什麽呢?他們全都是瘋瘋癲癲的,所有威爾克斯家的人。\接著,他又用討好的口氣說:“剛才我提到塔爾頓家的小夥子們,那可不是擠對他們呀。他們是些好小子,不過,如果你在設法獵取的是,凱德-卡爾弗特,那麽,這對我也完全一樣。卡爾費特家的人是好樣的,他們都是這樣,盡管那老頭娶了北方佬。等到我過世的時候——別響呀,親愛的,聽我說嘛!我要把塔拉農場留給你和凱德——”“把凱德用銀盤托著送給我,我也不會要,\思嘉氣憤地喊道。\我求求你不要硬把他推給我吧!我不要塔拉或別的什麽農常農場一錢不值,要是——\她正要說\要是你得不到你所想要的人,\可這時傑拉爾德被她那種傲慢的態度激怒了——她居然那樣對待他送給他的禮品,那是除愛輪以外他在世界上最寵愛的東西呢,於是他大吼了一聲。


  “思嘉,你真敢公然對我說,塔拉——這塊土地——一錢不值嗎?”思嘉固執地點點頭。已經顧不上考慮這是否會惹她父親大發雷霆。因為她內心太痛苦了。


  “土地是世界上唯一最值錢的東西啊!\他一麵嚷,一麵伸開兩隻又粗又短的胳臂做了非常氣憤的姿勢,\因為它是世界上唯一持久的東西,而且你千萬別忘了,它是唯一值得你付出勞動,進行戰鬥——犧牲性命的東西啊!”“啊,爸,\她厭惡地說,\你說這話真像個愛爾蘭人哪!”“我難道為這感到羞恥過嗎?不。我感到自豪呢。姑娘可別忘了你是半個愛爾蘭人,對於每一個上有一滴愛爾蘭血液的人來說,他們居住在土地就像他們的母親一樣。此刻我是在為你感到羞恥埃我把世界上——咱們祖國的米思除外——最美好的土地給你,可你怎麽樣呢?你嗤之以鼻嘛!\傑拉爾德正準備痛痛快快發泄一下心中的怒氣。這時他看見思嘉滿臉悲傷的神色,便止住了。


  “不過,你還年輕。將來你會懂得愛這塊土地的。隻要你做了愛爾蘭人,你是沒法擺脫它的。現在你還是個孩子,還隻為自己的意中人躁心哪。等到你年紀大一些,你就會懂得——現在你要下定決心,究竟是挑選凱德還是那對雙胞胎,或者伊凡-芒羅家的一個小夥子,無論誰,到時候看我讓你們過得舒舒服服的。”“啊,爸!\傑拉爾德這時覺得這番談話實在厭煩透了,而且一想到這個問題還得由他來解決,便十分惱火。另外,由於思嘉對他所提供的最佳對象和塔拉農場居然無動於衷,還是那麽鬱鬱不樂,也感到委屈得很。他多麽希望這些禮物被女兒用鼓-E,親吻來接受啊!

  “好,別撅著嘴生氣了。姑娘,無論你嫁給誰,這都沒有關係,隻要他跟你情投意合,是上等人,又是個有自尊心的南方人就行。女人嘛,結了婚便會產生愛情的。”“啊,爸!你看你這觀念有多舊多土啊!”“這才是個好觀念啊!那種美國式的做法,到處跑呀找呀,要為愛情結婚呀,像些傭人似的,像北方佬似的,有什麽意思呢。最好的婚姻是靠父母給女兒選擇對象。不然,像你這樣的傻丫頭,怎能分清楚好人和壞蛋呢。好吧,你看看威爾克斯家。他們憑什麽世世代代保持了自己的尊嚴和興旺呢?那不就憑的是跟自己的同類人結婚,跟他們家庭所希望的那些表親結婚埃”“啊!\思嘉叫起來,由於傑拉爾德的話把事實的不可避免性說到家了,她心中產生了新的痛苦。傑拉爾德看看她低下的頭,很不自在地把兩隻腳反複挪動著。

  “你不是在哭吧?\他問她,笨拙地摸摸她的下巴,想叫她仰起臉來,這時他自己的臉由於憐憫而露出深深的皺紋來了。


  “沒有!\她猛寺把頭扭開,激怒地大叫了。


  “你是在撒謊,但我很喜歡這樣。我巴不得你為人驕傲一些,姑娘。但願在明天的大野宴上也看到你的驕傲。我不要全縣的人都談論你和笑話你,說你成天癡心想著一個男人,而那個人卻根本無意於你,隻維持一般的友誼罷了。”“他對我是有意的呀,\思嘉想,心裏十分難過。\啊,情意深著呢!我知道他真的是這樣。我敢斷定,隻要再有一點點時間,我相信便能叫他親自說出來——啊,要不是威爾克斯家的人總覺得他們隻能同表親結婚,那就好了!\傑拉爾德把她的臂膀挽起來。


  “咱們要進去吃晚飯了,這件事就不聲張,隻咱們知道行了。我不會拿它去打擾你媽媽——你也不著跟他說。擤擤鼻涕吧,女兒。\思嘉用她的奇手絹擤了擤鼻涕,然後他們彼此挽著胳臂走上黑暗的車道,那騎馬在後麵緩緩地跟著。走近屋子時,思嘉正要開口說什麽,忽然看見走廊暗影中的母親。她戴著帽子、披肩和手套,嬤嬤跟在後麵,臉色像滿天烏雲陰沉,手裏拿著一個黑皮袋,那是愛輪出去給農奴們看病時經常帶著裝藥品和繃帶用的。嬤嬤那片又寬又厚的嘴唇向下耷拉著,她生起氣來會把下嘴唇拉得有平時兩倍那麽大。這張嘴現在正撅著,所以思嘉明白嬤嬤正在為什麽不稱心的事生氣呢。


  “奧哈拉先生,\愛輪一見父女倆在車道上走來便叫了一聲——愛輪是地道的老一輩人,她盡管結結婚17年了,生育了六個孩子,可仍然講究禮節——她說:“奧哈拉先生,斯萊特裏那邊有人病了。埃米的新生嬰兒快要死了,可是還得他施洗禮。我和嬤嬤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辦法。\她的聲音帶有明顯的詢問口氣,仿佛在征求傑拉爾德的同意,這無非是一種禮節上的表示,但從傑拉爾德看來卻是非常珍貴的。


  “真的天知道!\傑拉爾德一聽便嚷嚷開了,\為什麽這些下流白人嬤嬤在吃晚飯的時候把你叫走呢?而且我正要告訴你亞特蘭大那邊人們在怎樣談論戰爭呀!去吧,奧拉太太。我知道,隻要外邊出了點什麽事,你不去幫忙是整夜也睡不好覺的。”“她總是一點也不休息,深更半夜為黑人和窮白人下流坯子看病,好像他們就照顧不了自己。\嬤嬤自言自語咕囔著下了台階,向等在道旁的馬車走去。


  “你就替我照管晚飯吧,親愛的,\愛輪說,一麵用戴手套的手輕輕摸了摸思嘉的臉頰。


  不管思嘉怎樣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她一接觸母親的愛撫,從她綢衣上隱隱聞到那個檸檬色草編香囊中的芳馨,便被那永不失效的魅力感動得震顫起來。對於思嘉來說,愛輪-奧哈拉周圍有一種令人吃驚的東西,房子裏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同她在一起,使她敬畏、著迷,也使她平靜。


  傑拉爾德扶他的太太上了馬車,吩咐車夫一路小心。車夫托比駕馭傑拉爾德的馬已經20年了,他撅著嘴對這種吩咐表示抗議——還用得著你來提醒我這個老把式哪!他趕著車動身子,嬤嬤坐在他身旁,剛好構成一副非洲人撅嘴使氣的絕妙圖畫。


  “要是我不給斯萊特裏那些下流坯幫那麽大的忙——換了別人本來是要報酬的。”傑拉爾德氣憤地說,\他們就會願意把沼澤邊上那幾英畝賴地賣給我,縣裏也就會把他們擺脫了。\隨後,他麵露喜色,想起一個有益的玩笑來:“女兒,來吧,咱們去告訴波克,說我沒有買下迪爾茜,而是把他賣給約翰-威爾克斯了。\他把韁繩扔給站在旁邊的一個黑小子,然後大步走上台階,他已經忘記了思嘉的傷心事,一心想去捉弄他的管家。思嘉跟在他後麵,慢騰騰地爬上台階,兩隻腳沉重得像鉛一般。


  她想,無論如何,要是她自己和艾希禮結為夫妻,至少不會比她父親這一對顯得更不相稱的。如往常那樣,她覺得奇怪,怎麽這位大喊大叫,沒心計的父親會設法娶上了像她母親那樣的一個女人呢?因為從出身、教養和性格來說,世界上再沒有比他們彼此距離更遠的兩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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