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馬頭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歷史上的英雄,人們除了讚歎他們的豐功偉業,還經常震撼於他們的死亡,英雄們也肯定很多次地想過,他們什麼時候會死,死在哪裡,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去死。
葉三省也曾經很多次地想過,自己會在什麼時候離開市*委大院,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離開,至少,不要應該像羅忠良那樣默默無聲,或者說是窩囊吧。
秘書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職務,已經不僅僅能夠用「位卑而權尊」來形容,在其位時,秘書往往就是領導的代表,經常擁有不亞於領導的實際權力和權威,但秘書的性質也決定了它是暫時性的,一般兩三年,就會打回原形,失去曾經擁有的一切,權力和尊榮。對此,葉三省有相當清醒的認識,並且做了很多心理準備,可是他還是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樣一種意外而詭異的方式失去這個職務,離開市*委大院。
關於他的任命也相當詭異。
首先是由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來宣布的這個決定。看起來合情合理,他是市*委大秘,市*委秘書長來安排他的工作,但是這肯定不符合組織程序,無論如何,還是應該由組織部的人來宣布。
然後是副鎮長。
按照常情,即使周仲榮這種工作狂馬上要安排新的秘書配合工作,但是葉三省,可以暫時讓他在家休息,反正要下地行走,養病也得兩三個月,放在一邊完全可以從容考慮安排,為什麼要這麼匆匆忙忙地決定,幾乎像是一腳踢走。
而且從葉三省受傷腿折到新的任命,只有二十小時,實在無法想象這個任命的必要性和邏輯,程序上也不合規啊,雖然,周仲榮一直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還有,市*委大秘的安排,一般都是鎮長,還有副縣長副區長和其他局行的副局長,或者先在市*委辦任科室負責人,副科長主持工作熬一下,時機成熟或者區縣有了空缺,再放出去擔任副縣級領導,葉三省雖然有些特殊,級別實在太低,按照常理,也應該暫時放在市上,最好還是留在市*委解決了正科再放到鄉鎮任常委書記。
即使現在就要「驅逐」,從市*委大院出去,也應該安排鄉鎮的黨委副*書記而不是副鎮長。
副鎮長和黨委副*書記那也是有區別的。黨委副*書記是必然的班子成員,副鎮長,就在兩可之間了。
然後是界溪鎮。
葉三省有些哭笑不得。
「文化翻番」十大重點項目中他最不看好的火牛舞由義雙縣推出,就是界溪鎮打造的。
幾天前,他才去了界溪鎮「視察」,見到了火牛舞的傳人林伯謙和他的女兒林麗娜,而宋峰又說林麗娜是剛退下去的向副市長的乾女兒,他現在,居然要到這裡去工作,這可真是一本糊塗賬。
但是葉三省根本就不在意這個界溪鎮副鎮長的任命,而是他和陳炯打架,警*察來做了一個簡單的筆錄就走了,什麼說法都沒有,更不用說處理意見,張子高也提都不提這事,宣布了任命,笑笑,叫葉三省安心養傷,覺得身體恢復了,再去上任。到時給義雙縣委組織部打個電話,他們會安排的。
葉三省那天下午發了很久的呆,一直茫然在看著病房窗口外,嚇得曹紅麗眼睛一直盯著他,生怕他做出什麼意外的行為來。——葉三省已經告訴她,剛才市*委秘書長來就是告訴他,他不再擔任市*委書記的秘書,同時被安排到義雙一個遙遠的鄉鎮工作。
最後曹紅麗忍不住悄悄地給高雪皎打電話,高雪皎成了葉三省的朋友圈中,第一個知道葉三省最新工作情況的人,——雖然,可能再過幾個小時,這一消息同樣會傳遍江城官場,跟昨天葉三省跟陳炯打架一樣勁爆。
在葉三省最怕出名的時候,他再次成為江城官場的輿論中心,就像他當初到江城,從市府再到市*委,以一匹超級黑馬的姿態進入江城官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高雪皎立刻丟下手中的採訪,趕到醫院。他明白,這是葉同學人生的重要時刻,也是葉同學人生的重大轉折,他必須要陪伴在他身邊,共同面對。
他一到病房就笑著說:「葉同學,你可能是我們江城史上最強的市*委大秘,但同時也可能是江城史上最弱的市*委大秘。說最強呢,是指你在市*委大院短暫的時間做了那麼多工作,很多都足以載入江城市志,能力和影響都得到了公認;說最弱呢,是指你的安排,歷屆市*委大秘都從來沒有外放副鎮長的。你還真是開了一個先河,光這一點,就卓然獨立,與眾不同。」
「這算是批評還是鼓勵呢?」葉三省從自己的情緒中脫出來,苦笑著說,「我現在的心情,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我想靜靜了。連你也不想看見。可是我這腿,醫生說要進行什麼內固定手術治療,手術后如果沒有感染,骨折複位良好,也要在醫院呆二十天,而要恢復正常,起碼三個月,徹底回到術前狀態,那就更久。」
「沒事,你年輕,身體素質好,恢復肯定快,也肯定能夠恢復好。」高雪皎安慰說,沒忍住問:「那你昨天為啥要跟陳炯打架?」
昨天人多,都不好問,今天看葉三省情緒相對平穩,所以實在想知道為什麼突然冒出這樣一出鬧劇來。
「這問題該問他父子。」葉三省嘆氣,「我其實現在也還是懵的。但是昨晚想了一晚,我認為,讓一位大權在握的公安局常務副局長做出如此的行為,應該是深思熟慮,或者說是別無選擇。」
一看曹紅麗在旁邊關心地看著他,遲疑一下,說:「你去買菜吧。不是說要給我燉蹄子湯嗎?加海帶喲。醫生說我要多吃高鈣的食物,什麼豆製品,牛奶,海鮮。我現在有高同學看著,你正好得空。」
曹紅麗幽怨地看他一眼,她想聽他們說話,想更多地了解他,尤其是現在,她願意陪伴他,可是她也聽他的話,只得背上包離開。
「你是說紀委盯上陳文富了?」高雪皎沉吟著說,「大家都說陳文富跟王援朝一樣,是江城公安局的不倒翁,跟劉成家一樣,是四朝元老,我在外面跑,接觸的人多,基本上沒有聽說他的負面新聞,除了任人唯親,作風霸道一點,業務能力也強,他是做刑偵上來的,多次榮獲部里,廳里的表彰,他應該不會出問題吧?」
「任人唯親就是最大的貪腐。」葉三省不滿地嚷道:「他沒有負面新聞可能是他做事乾淨,或者是操縱別人替他出面做,他可能沒有親自收錢,可是他提拔的那些人收錢,現在紀委慢慢深挖,總會牽到他吧?」
「有道理。」高雪皎點頭,不想跟葉三省爭論,也覺得葉三省說得有理,「不過他這樣做,是不是太冒險了?」
「或者,他覺得這是最安全的作法。」葉三省表情嚴峻地說:「《教父》中教父的軍師去幫教子爭取一個電影主角,製片人不同意,軍師用的什麼辦法?他派人砍掉了製片人最喜歡的一匹,價值八十萬美元的賽馬的馬頭,放在製片人的床頭。因為製片人也是一位強人,宣稱跟美國總統關係不錯,直接針對製片人的打擊不現實,也於事無補,所以只能用這種最直接最恐怖的方式來威脅他。周書記也是一位強人,陳文富要想讓周書記改變主意,或者收手,他應該怎麼做?他能做什麼?他也只能通過對我的打擊來向周書記宣示他的威脅和決心。我代表了周書記,但其實不過是一個副科級的工作人員,打擊我不會帶來多大的風險,卻能夠強調某種意圖。我,就是那匹賽馬,我的腿,就是那個馬頭。」
「不得不說你想得有道理。但是周書記是能夠被威脅到的人嗎?我看不像。如果不能威脅,陳文富就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還把兒子也賠上了。」高雪皎笑笑,「難道紀委拿住了他什麼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