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以怨報怨
他走出辦公室,向局長唐富貴報告:一無所獲。
這個時候,宣稱去了江城的唐富貴正在距離他不到兩公里的金河府酒店三樓茶樓的包間里賭博。
這家酒店是文化縣公*安局常務副局長朱衛華跟人合夥開的,一樓二樓是餐飲,三樓四樓是茶樓歌城,五樓以上是客房,是唐富貴在文化的窩點之一,一半的時間都在這裡「辦公」,他的兄弟伙都知道,來這裡找唐大哥比去局裡穩當得多。
唐富貴一大早就到茶樓的包間「上班」,這可是罕見的工作態度,他的作息時間,只要不開會,不辦事,起碼要睡到十點鐘。
因為他昨晚就一直在這裡。
前幾天接到王援朝的電話,心裡罵娘,必要的防範措施還是立刻行動起來:清除手機簡訊通話、清理辦公室贓物、轉移家裡的現金貴重物品、安排老婆帶著兒子回娘家去住一段時間、讓情*人去外地呆一陣、給幾個往來密切的同夥打電話制訂攻守同盟……
然後,昨天調查組居然就到了文化,駐進了武警中隊。
那是他的手伸不井的地方,只能安排人一直盯著。
然後,王科就直接過來要他安排「行動」,去臨江鎮正府抓了四個回來。
王科和保衛科長進了分局走走樣子就離開回了江城,王小二審不出什麼東西銬上丟在一旁,但是那個葉三省,王科的目標人物現在卻成了燙手山芋。
首先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竟然扛住了沒有招,——王援朝本來計劃從葉三省這裡問出點什麼,然後以此為由向省*委書紀告狀,結果只能空口無憑地說調查組興師動眾,擾亂安定,影響極壞。
然後是不斷有人來撈人,都是跟這個年輕人有關,份量也越來越重,從尹先發,楊中,吳志奇,到市交通局局長王長安,調查組組長,有的人竟然把電話打到了他的秘密號碼上,他就不明白,這個年輕人有啥特殊的?
雖然昨晚調查組第一個「請」了葉三省,以唐富貴二十多年警*察生涯的直覺,可以肯定這個年輕人跟本案無關,向調查組提供不了多少有價值的東西,但是王援朝要做,他也只有配合,這時候接到張先進的彙報,考慮了一下,還是暫停賭博,走到洗手間向王援朝做了彙報。
兩個小時前王援朝接到葉三省不招的電話后,就跟省*委書紀顧紹毅打了電話,然後就把王科固執要去打一打的這個年輕人拋在腦後,開始一門心思研究剛剛得到的調查組成員的資料,尋找突破口,這時又接到唐富貴的電話,也有些疑惑,怎麼連調查組組長也出面了,難道這個年輕人身上真有什麼?還是調查組純粹出於同情和責任?
不過敵人想要的,就不能讓他如意,雖然一時想不到什麼原因,他在電話里指示唐富貴,那就先把他關起來再磨磨,看看有什麼收穫。
唐富貴自然聽從,轉身就給張先進打電話,說先把人丟進看守所吧。
張先進有些愕然:雖然他們是以鬥毆的名義抓回來的,但是丟進看守所算什麼?他小心地問,準備關多久?
唐富貴不耐煩地說看吧,先關進去再說。
想到葉三省那輕蔑的眼神,犀利的話語,張先進忍不住又問,我們這隻能呆24小時……
唐富貴生氣地打斷了他,我要你教我嗎?
啪地掛了電話。
張先進呆了半晌,看看天色,差不多快到下班時間了,他的心,也跟天色一樣慢慢黯了下來。
上午接到這個任務的時候,滿心以為是領導重視,然後大張旗鼓地開始「辦案」,隨著王科沈超勇的離開,王小二毫無價值,葉三省又是一副越戰越勇的樣子,他覺得有些騎虎難下了,前面那副關掉手機,鎖緊大門辦大案的架式,現在看來就像是小丑,這座大院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自己的笑話,可是,他有選擇嗎?
那個年輕人說得輕巧,有些路,你只要邁出第一步,就沒有辦法回頭。
他重新回到辦公室,走到葉三省旁邊站著,居高臨下地說:「局裡面的處理意見是把你丟進看守所,不過呢,進看守所得給你辦一個治安處分的單子,這會進你的檔案,給你以後帶來影響,你看你是進看守所,還是配合我們,現在就說,說了的話,等會還可以出去吃晚飯?」
葉三省歪起頭看他,淡淡地說:「你覺得哪一種處分對我更嚴重,你請便。當然,你最好先考慮好因此帶來的後果。」
「你還真是屬鴨子的。」張先進無謂地一笑:「那這樣吧,我幫你個忙,今晚你就在辦公室呆一晚,這比後面那些鐵籠籠舒服吧?你也幫我個忙,你就老實點,可以趴在桌子上睡覺,但不能離開,也不能亂翻這裡的東西,更不能用我們的座機打電話,如何?」
「行。」
葉三省簡短有力地答應。
他沒有必要在他面前充英雄,後面關押室的確艱苦,他對張先進說過馬車不走的時候,責任不在車在馬,更在趕車的人,他不會跟車計較。
六點過,楊洪給他一個盒飯一瓶礦泉水。
葉三省等他走後,開始細嚼慢咽,覺得這幾乎算他平生吃過最好吃的蒜苔肉*絲。他中午就餓了,這幾個小時全靠旺盛的精神支持。
這是身體的一種應激反應,但不能永遠透支下去。
盒飯吃完后,他開始慢慢思考這一天發生的事,以及自己可能還要遭遇什麼,應該怎麼做,一直到夜深,他都在想各種人和事,覺得精神振奮,似乎這一夜都可以不用睡覺。
他非常想知道外面怎麼樣,不相信張魯會聽不懂他的意思,尹先發會不救他,臨江鎮的兩位主官會不管他,但是事實非常殘酷,他已經在這裡呆了十二三個小時,從張先進和楊洪的表情和行為來看,沒有半點希望,他似乎真的被拋棄了。
他很想拿起桌上的座機拔打尹先發他們的電話,又擔心授人口實,或者這本就是張先進他們故意設的某種圈套,他決定放棄,決定以此考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看看一個人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能夠扛多久。
牆上的掛鐘快到十二點的時候,他準備休息一會,無論睡不睡得著,這個時候,張先進推門進來,提著他裝著他手機的塑料袋,對他說,你可以走了。
實際上,十點過,從特殊渠道了解這次調查組情況的西川省長張中軍得知了這事,讓他的秘書直接打給江城市長馬林,馬林再打給江城市副市長、公*安局長,最後唐富貴接到的命令是今天必須放人。
唐富貴唯一的抵抗是給張先進的指示是堅持到十二點。
這一次,他沒有給王援朝彙報。
葉三省怔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張先進的話,他考慮了一下,問,不給我一個說法?
張先進笑,你還想要什麼說法?給你掛個勳章還是發個獎狀?回去睡覺,等候我們處理通知。
葉三省說,我不會回去睡覺的,我會直接去省紀*委的調查組,請求協助調查,然後,明天早上,我會去你們局法制科投訴,接下來……
張先進冷笑著打斷他,你信不信我立刻給你辦個治安拘留,讓你今晚去看守所睡通鋪?
葉三省又考慮了十秒鐘,決定不再刺激對方,拿過塑料袋打開,首先拿起手機,幸好還有電,幸好他有每天都充滿電的習慣。
他站起身,對著自己髒亂的外表開始拍照,用辦公室顯著的標誌做背景,又拍了自己手上,背上,腿上的傷,然後再清理自己的東西,簽字,離開。
張先進一邊看著他,也不制止也不說話。
葉三省走出公*安局那個四方院落,有種彷彿從一座城裡逃離的輕鬆,他定了定神,招手叫了出租到看守所。
到了門口,拔打梁宏留下的電話,不到五分鐘,梁宏就出現在武警中隊營地門口,他們還在加班。
到了辦公室坐下,葉三省阻止了對方其它問話,簡短地說,他考慮了一下,三森葯業的銷售渠道可能存在問題。林武這個人他了解一些,不是容易吃虧的人,三森葯業到臨江鎮工業園區才幾年,王援朝已經去了人大,所以林武不可能因為一個人大主任無償地拿出股份,絕對是因為他和王援朝還可以互相利用,而對於一個葯企來說,銷售是重要的一環。三森葯業的銷售一向很好,供不應求,所以才不斷擴大,二期,三期,這裡面應該有王援朝的以前的資源。
遲疑一下,又說第二點,他懷疑市*委書紀刑宇可能跟王援朝存在不正當的關係。
——他本來想直接說大家都在傳刑宇可能也跟王援朝一樣,在三森葯業有股份,由人代持。
他坦然說了初三那次乒乓聚會,刑宇帶著王科來亮相,親自給正府秘書長谷陵打招呼,讓他把王科介紹給眾人。
梁宏認真地把這兩條都記在筆記本上。
他有些把握不住眼前這個年輕人的真實心思,這兩條舉報,或者說是線索,看起來像是年輕人受了屈辱之後的捕風捉影,但是做為一位老紀檢,他又敏銳地意識到,這有可能成為某種致命的突破口。
在他準備說兩句讚揚的話之前,葉三省結束了他的「建議」,說他在裡面呆了一天,現在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需要他的時候,調查組可以隨時聯繫他,他想到什麼,也會隨時向調查組反映。
然後告辭。
走出調查組,上了計程車,他才癱在後座。
剛才他一直讓那股憤怒的邪火在心裡放肆的燒,故意在梁宏面前顯示那種亢*奮的表情,用虛假的機心掩飾真實的機心,他甚至沒有提一句他在公*安局裡受到的遭遇,但梁宏會看見他髒亂的衣衫,臉上的傷痕。
過去的十多個小時,讓他的思想發生了某種變化,心中惡念叢生。
到了文化賓館開房間,他痛快地沖了個澡,倒在床上,然後才開始慢慢檢看手機信息。
有幾十個未接電話,其中曹紅麗一個人就打了近十個,基本上是一個小時一個,然後是高雪皎有兩個,易老色四個,打一兩個電話的最多,一小部分是臨江鎮正府的同事,但是沒有尹先發,楊中和吳志奇。
還有一些陌生的號碼和座機,不知道是誰。
也有比較意外的人,古教授是晚上八點過打的,那時候他也想到過古教授,王道士是下午三點,那時候,葉三省正被四位輔警打得暈頭轉向。
他笑,這可能是他這一年來電話最多的一天,最受關心的一天。
他給楊中、尹先發、張魯、高雪皎、易老色都發了同樣的簡訊:
我出來了,現在睡覺,明天上午聯繫。
給張魯多加了一句:明天我請一天假。
他不敢給曹紅麗發簡訊,怕她醒來立刻打過來。
正要關機睡覺,心念一動,上了QQ,果然有幾條叫他的,都是他們那個名叫星辰大海的招考群,都在說葉三省的事。
葉三省翻了幾十條,他們都不太清楚,所以說得有真有假,關*注的重點是王科居然去打葉三省,這真不可思議。顯然,在他們的認知里,葉三省這樣普普通通的一個新人,有什麼值得一位前前市*委書紀、現人大主任的公子大動干戈呢?
而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高雲,在群里保持沉默,一言不發,即使有好幾位群友圈了他。
葉三省笑笑,關掉手機丟在床邊,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