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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手段與目的

  葉三省抬起頭,靜靜地看著眼前那張漂亮的臉。


  看著那張臉上豐富的表情慢慢凝固,僵硬。


  超過十秒鐘,她才問:「你確定不是開玩笑?」


  葉三省苦笑:「我為什麼要開玩笑?我怎麼可能跟你開玩笑?」


  「那你為什麼要說分開?」


  「我說了啊,我現在真的配不上你。以你的漂亮,我需要奮鬥很多年才配得上,你會等我這麼多年?」


  「為什麼不!」


  「別說氣話。這是很嚴肅,也很現實的問題。」


  「你這道理,為什麼要這樣講道理?我漂亮還不對嗎?」


  「不是說你漂亮不對,是說你太漂亮了,我有壓力。」


  「我給你壓力了嗎?我讓你給我買衣服了嗎?我說了以後我們吃飯可以吃簡單一點,哦,歌城的卡可以退了嗎?」


  「不是這些問題,壓力是自然就會產生的,是全方位的,比如我跟你走在街上,人家看我,肯定認為我不是富二代就是官二代,誰也不會認為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務員。」


  「我不在乎。」


  「我如果說我在乎,那就是跟你賭氣了,但我是真的在乎。我當然希望我的女朋友很漂亮,跟我在一起走在街上我也會臉面有光,可是我更希望我能夠理直氣壯地走在她身邊,不讓她覺得羞愧。」


  「我從來沒有覺得羞愧。我跟你在一起,就沒圖過你的錢,也早知道你不是官二代,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唉,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啊。可是我們現在都還太年輕了,接下來會面對很多現實的問題……」


  「莫名其妙。什麼現實問題,說來聽聽?」


  「怎麼說呢?比如買房,比如兩地分居,我得想辦法調動工作到江城來,這不是容易的事。」


  「買房我們可以按揭,首付一人一半,存一兩年,不夠可以借。我出面向李博借,幾萬塊不是問題。調動,我可以去文化找一個賓館打工,這都不是問題吧?」


  葉三省苦笑,女生一旦執拗起來,那還真不是問題。


  「文化只是一個縣城,各方面條件都不如江城,你為什麼要捨近求遠?我也不希望你犧牲,這樣我的壓力就更大。就算你可以來縣城,呆得住,可是以後你父母親年齡大了,他們也希望你跟他們住得近一些吧?還有孩子,教育問題你也應該考慮在江城,甚至到省城更好吧?」


  「想不到你還想得這麼遠。」曹紅麗冷哼一聲,「別用這些來糊弄我,這都不是分開的理由。」


  「這些是理由,但是我要對你說實話,最重要的理由是,我這一個多月,實在太亂了,我的心亂了。」葉三省伸出手抓住她的手握住,「你不是問我為什麼又到計生辦去了嗎?你想想,我在上次參與專項環境整治工作中,犯了錯誤,發配到船管站去打雜,更嚴重的是貼上了一個『泄密』的標籤,說是『泄密』,實際上很大部分人都認為我是『背叛』,你說我心裡的壓力有多大?——其實我非常感激你在那種時候來安慰我。」


  「然後我在船管站努力工作,使出渾身解數,剛剛做出一點成績,計生辦就出事了,我年輕,又沒有負擔,又算到處可以打雜的閑人,自然就踢到計生辦了。你說我一個剛剛工作三個多月的新人,按說實習都還沒有結束,就換了幾次崗位,跳來跳去算什麼?別人會怎麼看?領導心中又什麼印象?」


  「所以我覺得我這種時候還真不應該考慮情感這方面的問題,而應該把精力用在工作上。」他深深地凝視她,「你也不想你的男人將來一事無成,只知道混日子吧?」


  「你還怪我……溫柔鄉妨礙了你的英雄夢喲。」曹紅麗扁起了嘴。


  「我只想希望我們彼此冷靜一段時間,暫時分開如何?」


  「現在才說這些,那麼當初你為什麼要跟我在一起?」


  曹紅麗冷笑,把手抽了回去。


  這才是當胸一刺。


  葉三省只有老實回答:「因為你太漂亮了,而且是我喜歡的……樣子,我無法抵擋你的魅力。」


  曹紅麗笑了,艷若桃李,然後變成冷笑,「那現在能夠抵擋了?」


  「依然無法抵擋。」葉三省再次埋頭,不敢看她,「可是我必須克制。」


  「為什麼要剋制?」


  「因為,我算是一個孤兒吧。」


  葉三省表情沉痛地說。


  他也為她準備了當胸一刺。


  他決定向她說出一些他的真實情況。一些。


  而即使是一些,他也罕有這樣的時候。以前在大學,他幾乎沒有跟任何人主動說起自己的家庭,親人,包括易老色和王大路他們。


  現在,他說了。


  他說他是如何從小就被王道士收養,而王道士又是一個古怪的道士,肩負著神秘的任務,本來想傳他做下一任王道士,結果因為他成績還行,品性還正,王道士就決定讓他當公務員。


  他的人生,就是這樣跳來跳去的。


  而他覺得,他應該回報王道士的養育和教導恩情,至少,王道士讓他當公務員,他就必須當好,做出成績回報。


  而現在,他這三個多月,他覺得非常混亂,毫無計劃,隨波逐流,破綻百出,所以他想靜一下,先認真做好工作。


  「好吧,我允許你剋制,我們可以暫時分開一段時間。」


  曹紅麗咬著牙努力地說,透著恨意,可是她的眼中洋溢著柔情。


  「你同意了?」


  葉三省驚奇地問。


  「我不同意行嗎?」


  葉三省無語。


  「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同意?」


  「想。」


  「因為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在考驗我。」曹紅麗得意而自信地說,「但你最終離不開我的。因為,我,漂亮。」


  葉三省再次無語。


  他實在搞不懂她的腦迴路是怎麼生的。


  好吧,既然,那就這樣吧。


  考驗就考驗吧,反正能夠讓他清靜一下就好。


  中午曹紅麗趕回酒店幫忙,今天酒店有好幾個壽宴婚宴,葉三省一個人在禪茶室坐到下午一點,餓得不行,才給高雪皎打電話。


  高雪皎說他在應酬,不過朱勇約了他下午喝茶,在善淵堂茶樓等他,葉三省可以先過去跟朱勇喝茶。


  葉三省結賬出門,打車直接到善淵堂。


  遠遠看見四樓的大招牌,葉三省在樓下一家麵館填了肚子坐電梯上去,朱勇卻不在大廳,一問,外面走廊上有一位男子,過去一看,正是朱勇。


  這幢建築走廊寬大,今天天氣很好,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很暖,茶樓在走廊擺了桌椅,朱勇一個人坐在轉角處,正舒服地躺在椅子上曬太陽。


  「勇哥。」葉三省招呼道,走過去。


  朱勇睜開眼,看見葉三省,驚喜道:「雪皎還在應酬?」


  他反應很快,馬上想到葉三省肯定是高雪皎叫過來的,而高雪皎不在,肯定還在應酬。


  「勇哥好舒服,元旦你們也放假了?」


  葉三省過去坐下,對跟著過來的服務員點了茶。


  「我們不存在放不放假,一般都是輪班,我是指導員,輕鬆一些,想到今天下午再不約高兄弟喝個茶,明天就要上班了。」


  朱勇坐直了身子,取煙發葉三省,葉三省擺手。


  「不是喝茶這麼簡單吧。」


  「當然。我想請高兄弟給我們整篇報道,宣傳一下我們,我也好跟著沾點光。」


  「有機會了?」


  「啥子機會喲。你沒聽見前天街心花園那事?」


  「街心花園?是不是警*察開車撞人?」


  「對。我們大隊一位副大隊長,喝多了,撞了個人,也不嚴重,就是擦掛了一下,本來是小事,可是他牛氣哄哄,既不下車,也不道歉,還打電話叫兄弟們來現場處理,惹火了圍觀的市民,大家把他的車掀了,又在後備箱里發現了很多高檔煙酒,這下事就大了,我們的交警到現場,市民攔住不許走,110來都處理不了,後來還是出了特警,我們副支隊長親自到現場解釋,道歉,表示一定秉公處理,才把現場處理了。」


  「我看了西川都市報的報道。是高大記者寫的。」


  「這跟他沒有關係,事情都已經出來了。」朱勇嘆了口氣,「不過也有關係,這麼一報道,敲釘轉角,市局和支隊都必須給個說法,至少副大隊長警服要被脫了。」


  「一個副大隊長空了,那麼勇哥就有機會了。」


  葉三省反應也很快。


  剛才他不過隨口一詐,朱勇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有求於高雪皎。官場之中,一個蘿蔔一個坑,你要前進,可是前面的人壓著你,運氣不好的時候,前面的坑好多年都空不出來。現在交警支隊意外空了一個位置,自然會有人來填這個坑,最不缺的就是人,符合條件的人多得是,想不到朱勇想從這裡發力。


  ——不過也可能朱勇早從其它方面發力了,這裡只是一個輔助作用。


  王道士說過,官場之中,每一次職務的調整升遷,絕大部分的人看到的只是一個結果,一個表面的宣布,可是那個過程,那些隱藏在職務背後的博弈和角力,才是最複雜最精彩的。


  「十分之一的希望吧。」朱勇苦笑,「而且,我這十分之一,還是排名靠後。不過十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萬一呢?我在事故上是老資格了,也不想一輩子就窩死在這裡啊。」


  一個副大隊長,牽動幾個中隊長指導員甚至機關的科室負責人,幾家歡樂幾家愁。


  「十分之一總比買彩票強了。有的時候,還真要講點運氣。」葉三省安慰道。


  「有的時候,是要講運氣,但更多的時候,還是自己努力,自己早做準備,不是說,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嗎?葉兄弟,你現在也算開始起步了,你也要早做準備。」


  「我怎麼準備?」


  葉三省愕然,不想朱勇話頭突然一轉到自己頭上。難不成這兩天都在給別人出謀劃策,現在輪到自己被出謀劃策了?

  「基層有優勢,比如鍛煉自己能力,了解正府運作機制,熟悉人情民情,但也有劣勢,比如遠離領導,——我說的領導不是那些什麼鎮長副鎮長,我也不是看不起他們,你的成績很難讓市縣的領導看見,更別說省了。還有天天接觸的都是實際問題,有時就忽略了抬起頭來看世界,格局和野心就……葉兄弟,我們兄弟之間說實話啊。」


  「必須的。」


  葉三省趕緊捧嘴。心說,我還真讓省長看見了呢。不過他也承認朱勇說得有理。看起來朱勇還是一個經常思考,積極進取的警*察。


  倒也是,他二十七八歲吧?就能夠擔任事故中隊的指導員,不算亮眼,但在同齡人中,也算挺不錯了。


  「我還要跟你提一個建議,葉兄弟,你別說我交淺言深。」朱勇嚴肅地說。


  「儘管說,勇哥。」葉三省謙虛而真誠地說,「我跟雪皎是好同學,你跟雪皎是好朋友,我們也是好朋友,必須實話實說,直說。」


  「我就是聽雪皎說了你在你們鎮自來水廠中做了很多工作,上次又是船管站,再加上我們幾次相聚的感受,葉兄弟你是一個喜歡做事,善於做事的人,我曾經也是,每一次事故,只有可能,我都搶著出現場,但是呢,做事呢,也是一分為二的,我有個經驗就是:把做事做為手段,不把做事做為目的。」


  葉三省一呆,被這句話鎮住了,震住了。


  王道士一而再,再而三地教導他到了單位,就要搶著做事,寧可做錯,不可不做,可是從來沒有教導過他為什麼做事,做事的目的是什麼。


  他這三個月也隱隱感覺到了這個問題,但是一直沒有抓住,更無法去思考,而現在,朱勇一下就把它挑破了,點醒了他。


  是啊,做事不是目的,做事的目的是什麼?

  這天下午,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晚上喝酒,打車回臨江鎮,睡覺,他都在想這個問題。


  但是他得不到答案,或者說,不敢輕易得出答案。


  第二天上班,李洪鋒召集計生所有的人開會。


  一開口,這位新晉計生辦主任就表情嚴肅地宣布:

  我們要做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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