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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牽線搭橋(2)

  蠟月,是火辣的,冷得辣,軍情辣。天不見漫漫雪,地有處處冰。不過這與軍事雙方無大礙,這地方又不是寒帶。


  北邊。王文招國軍師追擊假李縣令,氣勢比西麵大多了,嗵嗵槍炮不斷,攆麂子似的急追,也得放慢速度吃行軍幹糧。同樣的問題是,無論這個李縣令是真是假,總也是條明確的線索,縱然你把我引入龍潭虎穴,木機子織布——有限(線),你隻有那麽個充其量稱為一個加強保安團,武器不如我,遠定縣山水再怎麽深就那麽大,跟定你這條線總會找到線頭的。王文招他們是這樣推理的,跟丟了,抓老百姓考問就是,總比一無所見而抓老百姓盲目考問來事。分析得到也條條是理,然而人的頭腦思維素養的局限性,這些粗腦的國軍軍官思維方式一開始就錯了,理有歪理、正理,大理、小理,局有大局、小局,事理有序無邊,就看你執著的什麽問題。若你王師棄將滅卒,無視永興一人及保安團的存在,鋪天蓋地下鄉搗亂搞土地複辟,那遠定縣就會被搞得天翻地複,動蕩起來,引你李縣令保安團主動現身,下鄉來平亂打我,你還窮於應付,不就化被動為主動,一舉兩得省事多了嗎?但這敵我雙方、百姓皆會耗亂下去。都想快刀一斬首要,講效率。這是軍人頭腦的一般思維方式。而間接的顛複是永興的軟肋。


  永興最怕的就是國軍棄他而不顧,先行直接下鄉間為難老百姓,首先搞開了複租暴行,來個釜底抽薪。永興每念至此便會心痛。那是一顆為苦為難的慈悲心啊!莫道還是少年人,根性不在年長。若舍大義棄廣大佃家百姓利益而不顧,隻求自保性命、地位多麽地容易?隻需一轉念即可。然人世智者多為信念而生而死,心安理得,又有多少眾生糊塗生來死去?


  若即若離,主動東迎西接國軍,生死相連,一氣嗬成,使國軍的注意力始終放在軍事鬥爭上,放在他李縣令保安團身上,就可牽住國軍的牛鼻子轉,以免其胡作非為於百姓。從而也抓住了戰役主動權。試想東西五千多國軍散布全縣遍地開花搗亂,那是多麽難以對付、控製的局麵啦!不但廣大佃農遭殃,他永興將疲於應付,處處被動了。如果不去主動及時東迎西接粘上國軍,隻顧撤離安排埋伏戰又何嚐不可呢?但永興想到那樣國軍就會在尋找他們的運動過程中,多了一種從容而沿途整治佃農百姓。小城小河邊永興的時爾搖頭、皺眉、開心抿笑就是在理亂麻。


  永興的思想路線爽爽地得到了同僚們的讚同。三對真亦假、假亦真的三少年出現了,東迎西接最無戰術可言之軍事行動是他們的第一步。


  王文招揮師猛追劉參謀連隊,哪裏知道這些個不入流的保安團兵的訓練比他正規軍勤奮、強苦多多了。幾乎處在黑虎梁同一起跑線上,就是縮不短距離,就是在槍炮射程鄰界處,欲中不得,人家溝坡山峰地理又熟。追至一不寬的山崖口,見一溜穿正規軍服裝的敵軍如擺尾般正在轉彎。王三春團的先頭小軍官叫道:“好哇,總算露出毛狗(狐狸)的尾巴了,快,逮住他們的尾巴,連身子、腦殼給我扯回來!炮火延伸攔截!”


  但你就地安炮架子也得要時間啦,哐哐兩炮到是飛到前麵去了,效果就難說了。同時向兩邊山崖盲目傾泄一個連的火力,常識性防範掃蕩,這種打法也夠奢侈的了,士兵們放心大膽顯亮相姿式,出手大方,好玩兒!

  保安團是玩不起的。你看人家是怎麽精打細算過日子的?當國軍兩邊山崖彈火掃蕩罩護衝進崖口中,被追擊的國軍並未奔跑,突然原地起立現身搶先機,三挺機關槍帶上百十個單打,來個十丈近距離多實惠?幾乎撞了個滿懷,容不得你搶先,衝前的國軍如割草般倒下。第一輪搶得先機的打掃還未收手,百十個手榴彈用得上了,一齊飛向崖口,轟天震地,血肉混飛,生命隨遇而安,需知劉參謀這邊有十個遠程神投手啊。每人兩顆手榴彈剛出手,人就跟上去了,象要前去追回投出的手榴彈似的。殺聲震蕩,他們自信肉搏會發揮長處。石牛這下可有用武之處了,在熱兵器的擋護下,如虎入羊群。蜂擁而進的後續國軍依然來了個蠻辦法,火力複蓋兩邊山崖罩護,催動整師衝崖口,這麽多人淹也把你淹死!


  王文招觀察道:“格老子個好哇,原來選了這麽個地方想跟我鬥,隻要你不跑就成!”在戰鬥變態的心理中,生命如灑出的一把石子而已。


  國軍不想過崖口也不成啊,山崖隻不過大山的一塊骨頭,它的身軀大得很呢,這匹匹大山,山骨嶙嶙隨望眼,峰回路轉難回頭,能讓人想怎麽走就怎麽走嗎?稍一錯腳就南轅北轍了。劉參謀他們立時就撐不住了,望望最前的渾身濺血的石牛大叫一聲“石牛斷後快撤——!”


  但已撤不脫了。粘上了縱然你跑得再快也跑不過子彈,那可不是福娃。


  王文招最初揮師追擊時,春娃子的十個攀崖隊員使出盡可能的體能極限,遠遠甩掉了身後的敵人也甩掉了自巳人,拋爪套索上了崖,樹雖不密總也多,岩窩崖背總能尋得隱蔽處,除非命該絕。


  男女有別,訓練有別,大大久經訓練免強跟得上速度,闕一芯可就慘了。攀崖隊員上了崖林,眼巴巴盯著來路萬分焦急,此時誰不焦急那可真叫看破紅塵了,“快呀,闕姐姐呀——!”高崖上的大大急得要哭了。春娃子為執行任務又不能帶著闕一芯跑,隻好在崖下等。黑虎梁起點接火後,闕一芯包紮了三個傷員,劉參謀叫道:“春娃子,叫醫護兵立即先撤,免得掉隊!”春娃子在射擊瞄準的刹那,分心二用憋住氣輕輕地卻是急急地加了一道夫妻令:“把醫藥箱給我留下,闕一芯你空手跑!”難道這種時侯還能慢條斯理地說,親愛的,你先走吧,路上小心喲!

  如長跑比賽般闕一芯眼看著隊員一個個超過了自已。當闕一芯奔死奔生到達山崖終點時,一頭“摔死”在春娃子懷裏就什麽也不管了交給你了!春娃子熱淚盈眶,心靈在升華。是的,我是你安然的墓地,天蹋地陷,生死一起,謝謝你的信任,你我是夫妻!


  人體素養的參差懸殊,闕一芯差一點兒就額外生枝拖了後腿。


  十個隊員的任務是:崖口肉搏戲演得再劇烈,死活當觀眾,該出手時才出手!

  何時該出手呢?“石牛斷後快撤——!”劉參謀的吼叫引起的異動就是時侯,出手的時侯到了!截斷後軍,掩護戰友脫身!


  十個人,行嗎?大大的神射首先指向了圍鬥石牛的敵人,連扣板機。這時,撤退在前的號手拐過山背梁將衝鋒號嘴堵在了嘴上,激昂的號角,國軍以為前麵保安團的大隊援軍到了,卻見第一批十顆手榴彈橫著布點,竟形成一道直線一齊自天而下,橫著封住了九丈來寬平坦的山口,這是要講究技能與配合的,比那亂扔效率高多了。突如其來的爆炸段無人能邁得出向前的步伐,決堤的峰流被阻住了,國軍懵了頭,那對兩邊山崖火力奢侈的掃射,不是檢查過了的嗎?春娃子在把握投彈時間爭取時間,一氣嗬成這時不能用,哪能夠爭取多少時間?春娃子口令道:“各負其責,第二批,甩!”第二批手榴彈光臨舊地,國軍前湧的隊伍就被實實在在分成了兩段,身首異處。斷首處前麵,國軍一個連己經八去二進一,剩下的不敢再粘纏衝殺,他們也沒有那種戰鬥動力、精神。雖然要算計彈著點布控,但每個隊員七顆手榴彈那是毫不吝嗇的,七批次七十顆手榴彈舍身撲地慷慨就義,擋住了國軍後續用現代的計時法五分鍾。不過這足夠了,石牛斷後己抽身山背梁那邊,全連按原踩線路攀溪溝上山,前有隱侯的老鄉帶路,打一仗是為了給國軍一個好印象,給你投下種種判斷的信息,還要帶你遊山玩水多打幾仗,消耗你彈藥。


  山溪溝中,劉參謀向前叫道:“弟兄們,好樣的,第一仗你們就成了老油子兵,沒一個人死!你們得感謝平日對你們的苛刻訓練!”


  劉參謀是安全地撤了,春娃子他們可飽餐了一頓炮蛋,國軍鋪天蓋地空投給他們。山石飛斷,樹折風狂,打得春娃子他們啞鵲無聲,沒喘氣兒了。


  春娃子他們同樣來熟悉過現場,在國軍逞威的第一時間,“撤!”闕一芯已恢複體力,早一步撤上了一片偏崖處。這段撤退路線直徑不過三丈,實際彎拐爬攀到達需行八丈之途,以樹木、山石為標記。隊員來到偏崖下,方才有暇咀嚼一下靈魂震蕩的洗禮滋味,激昂慷慨油然而生,生命因賦於意義而覺得


  自已神聖起來,從此換了心境。嘻嘻嗬嗬,反倒欣賞起肆謔的炮嘯聲、那飛來要他命的炮嘯聲。“有沒有人受重傷?”春娃子見有五個隊員頭、手、身淌血,問道。隊員們齊答:“沒有!”“趕快包紮一下,沒受傷的拋飛爪上崖頂,準備拉闕一芯!”王文招似乎過足了炮癮,催師衝過山口,踏著士兵的屍體,甩下自生自滅的重傷員,追蹤不舍。又為了什麽?

  永興帶著黃一甲起式就走的上三路——上高山之巔轉悠,同樣可找到攻守張馳的埋伏點。天黑下來,三山丘林一站一站傳來哐哐大鑼聲,那是郝鄉長的人報信:黃團在宿營。


  康連長、鄭營長建議說:“左邊那地勢還可以,設他個伏怎麽樣?要不李縣令你帶人去偷偷營,毀他幾門炮!”百鵲說:“福娃哥,要得,帶我去!”永興笑笑說:“不急,我現在還舍不得打痛他,你毀了他的炮,他拿啥傢夥用?還有用處呢!人家全部人馬捆在一起,吃幹飯的?毀炮談何容易。我們隻沒負擔地隨便打打,消耗他彈藥,到時候再說。他們休息,我們吃飯。”


  蠟月。冬寒。高山。冷。夜更冷。卷縮於軍用鋪蓋中,哨嘯風,茫夜天。安靜下來的時侯不知雙方玩味過什麽人世至理。


  黃一甲也聽到了大鑼聲。規律性的現象終於在他腦子裏形成了條件思維。有古怪!心中轉了轉,得意地一笑,笑自已聰明了一回。


  翌日黎明,雙方吃飽喝足,準備行動了。永興他們又聽到了最近一站的銅鑼聲,但方向不同,從左方山脊傳來,那鑼點告訴他們,敵人有一個排到來。康連長說:“吃了他,大饃饃啃不動,小饃饃啃掉一個是一個!”永興略一優豫,豪氣起來,說:“去就去!”


  當鄭營長他們運動上了山脊時,發現前方最近丘林中轟地一炮飛來,爆炸在山脊邊,炮彈片、石片兜頭如下雨。黃一甲幹大了!吃苦了。因為他放棄休息夜間運動,他要反其利用鑼聲謊報軍情,大部隊隊設伏。這世界事物就那麽不嚴密,機械又太過靈活,你運用他也可以利用。地廣人稀,哪裏去抓打鑼人?派出去的兵找到一山凹院落,正見一山民從丘林邊中回走,一槍過去,山民中彈難動。黃一甲小運程不錯,隻怪這山民貪家,幹嘛要回去取東西呢?麻繩從細處斷。山民被俘,往來不到一個時辰,被帶回營地。


  “說出打鑼人來,饒你不死,還給錢錢!”一大包銀元晃了晃,發出叮當音樂聲奏。


  “我就是打頭鑼的!”


  啊?

  這大出意外,大有福降若驚之感。


  “好,好,”黃一甲道,“我是黃一甲,想必你們都聽說過我,說說你們的鑼聲有麽子古怪,再給你一拓錢錢!喏,給!”勸情般把錢包塞進山民懷裏。


  這世間處處有不顧好歹,苟且貪生的人,雖然這山民亦是均田受益佃戶,

  他招了。“好漢不吃眼前虧”與“舍身取義”孰是孰非?他取了前者。


  黃一甲覺覺都不睡催夜行動,終於達成包圍伏擊計劃。


  望遠鏡中出現了李縣令的身影。“開炮!”


  人,隻要願意往一起碰,就會有事。


  “撤。”如涉足深譚,試險即縮腳。永興並不驚慌,隨和的語氣,藝高人膽大。


  轟轟隆隆,黃團的炮兵連終於有了第一次登台發言的機會,隆隆炮聲本應該有應必回的回音在這高山之巔找不到碰撞的知音,隻能飄散於高天遠去。不過,這聲勢浩大的山炮聲因此傳得很遠很遠,天倉山人就聽到了。


  好險啊,永興他們剛剛離開的山脊,想像不出那還能活人!撤退不到百丈荒坡林中,右方長溝、側後丘林、頭上方山崗三麵槍聲如放鞭炮,後邊炮彈兜圍。永興喊道:“我開路,百鵲與神槍手斷後,照顧河妹,弟兄們隨我殺出就是!”


  “投彈手,遠距離甩!”一陣手榴彈飛向山崗,緊接著兩挺機關槍火力開路。永興道:“行了,注意打兩邊,我去也!”使出神幻之速,手握最原始的冷兵器短木棍,衝上小山崗,風馳電掣,到處敲打,隻有他的份無對方的份。追隨的將士們打得就方便多了,隨永興開辟的通路殺出了重兵包圍。然後拐進溝,上大山崗隱蔽待敵。


  衝出了包圍,永興說:“你們先走,我去接百鵲、河妹!”


  河妹他們很快來至,永興拉住二人手說:“來,我用神速帶你們跑!肯定好耍哎!”二人果然腳下輕飄飄地,像被永興懸空而提。河妹笑意滿麵,一邊道:“福娃……哥哥,我沒給你……丟臉吧?”


  有利就有弊,黃團有炮重本來就跑不過保安兵,當他們又將主動性喪失,被動地追擊三裏路時,永興己在大山崗石頭上坐著,拉著河妹的手大冬天煽涼,給將士們上軍事課了。


  “我就感到鑼聲不對勁,”永興操縱著依然可見的酒窩笑談說,“我不是沒想到會是陷坑,但我們冒險一下是有必要的,我們就把他們牢牢粘住了,給他個信心。隻是,嘿嘿,演戲的不急看戲的急哎,我替他精打算細算,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可他不領情哎,那麽多炮彈不省著點兒用!”將士們哄起一笑,康連長說:“跟你打仗,我們心裏踏實,死也甘心!”永興道:“花兒還得綠葉襯,眾人拾柴火焰高,我一個人行嗎?”忽然左顧右盼,一臉沉色道:“有陣亡的、重傷的嗎?”


  康連長說:“陣亡八個,輕傷五個。”


  永興低下頭,無語。


  “回頭叫父老鄉親把烈士安葬。”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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