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黑雲壓城
冬天枯燥的林枝脫掉衣服赤裸裸站立,蕭瑟冬風在它們之間吹來掃去,常見的大鳥老鴰漫無目的地飛去飛來,叫聲更加蒼涼。“呱——!呱——!”不知世事的麻雀在叢中跳來竄去。
王三春帶喪氣兵團返源萬縣後,遠定縣軍營一人脫下軍裝換便裝,隨後而去。行至邊界處一小山上,見一牧童放開喉嚨吼山歌,手裏拿著個嗩呐,抒情的調子就被他吼沒了:“石磨有心—竹無心嗨,哥哥—有情妹無情,有心—栽花花不開嗨,哥哥——我眼淚流背心!”近前好奇地問:“多大啦?”
“十歲。”
“十歲就唱情歌?”
“跟我哥學的!”
“不簡單,十歲會吹嗩呐,吹一曲我聽聽。”
“我這嗩呐調可不是想吹就吹的!你是啥人,幹啥子的,問我這幹啥?”牧童操起童音眼露警覺。
“不吹就算了舍,凶啥?”
牧童望著沒趣地下山人,心中一笑,哼,我這調子一吹,就會有兩處吹,傳到鄉長那裏去!
遠定縣自永興入主,少年心單純,憐惜下情,山高路遠,赴縣府不容易,有指示派人分赴下達。但為軍事需要,逼迫他不得不動腦筋,不得不招回各區、鄉長赴縣府集中開會,商議令人頭痛的通訊問題,他從沈秀才那次建立縣城至子碾區通訊受到啟發,覺得用人傳遞信息太笨、太慢,他想到一個能把效率提高十倍的辦法,但必須縱向橫向協調關係,研究細節。討論的結果,永興嘿嘿地笑了。
顧鐵兒上次勇報軍情,小人物、小事情往往關係大局,算是立了頭功,拿著三塊賞銀回家炫耀。顧鐵青說:“好樣的,明天哥再派你去城裏打探消息,看到底昨樣了?”顧鐵兒繪聲繪色道:“要得,那個春娃子排長可厲害了,左手往腰杆上一叉,右手傢夥朝天乓地甩手一槍:站住——!”全家人湊耳聽新鮮。“他還叫我去找他當兵呢!”顧長青說:“哥還沒當兵呢,你當啥兵?當娃娃兵!”顧鐵兒說:“你當鄉長,我當兵!”
顧鐵兒還未來得及進城,就看到了國軍蔫搭搭隻身而返的情景。但他依然去城裏找春娃子,要當兵。其實春娃子並未許諾他當兵之事。隨便笑問道:“小阿弟,你有啥本事,這麽小就想當兵?”顧鐵兒說:“我會甩石頭,舞羊鞭子。”山裏人口語,“甩”就是“擲”。春娃子感到意外,興趣來了,無意變有意:“走,出去耍給我們看看!”
一夥兵來到河灘。顧鐵兒說:“我打那個小石頭。”撿石在手,一連三甩,個個中石。兵們叫好,有現代量法三十米距離。顧鐵兒再解開衣扣,扯出纏腰的羊鞭其實是繩子,舞得呼嘯風響。“行!收下你這個少年兵,就在我排裏!”
西麵羅口方向,向左二十裏邊界處,亦是大山溝。這日,溝口羅大嫂正在幹男人們幹的粗活——吆牛耕地,見口外來了好多好多大兵,心道,是不是想進山來打我們娃娃縣令?管它的,去給鄉長報信!將犁插穩在地,一雙大腳急奔。
“哐哐哐哐哐——哐——!”
這個中午,小城東麵山上六下有特點的一麵大鑼響了,表示有外地軍隊入界。稍息三敲加十敲,表示有三千多人。這信息是一站接一站傳遞來的。
傍晚,西麵山上也響起了報警大鑼聲。小城人豎耳傾聽,但僅知有情況,唯有知密者能解其碼。
遠定縣的警惕情報反饋提前兩天到達了。預感告之,定是衝遠定縣來的,哼,都來看望我哎,承蒙掛念,近來我身體健康,全家都好!永興搖搖頭,嫣然一笑,笑自已象是收到一封書信 。
“怎麽辦?怎麽打?”石牛、百鵲第一時間跑到縣府來到永興身邊。“肯定衝我們來的,我們三個又要開殺了!”石牛興奮得原地舞了一圈流星錘。他們信賴他們的福娃哥,百姓信賴他們親愛的娃娃縣令,那是少年時就闖下的威望。不怪沈秀才初進縣衙時說,大家信任我,是因為信賴你李永興啊,我還得從頭作起。
小河邊,那黃少伯曾打陷害永興腹稿的小河邊,永興時爾抿撮現一對酒窩,不時打一水漂,仰頭望望天上的遊雲,頭腦中溫習著多少次隻當夢遊遐思的軍情設想,時爾皺皺眉搖搖頭,又開心地抿笑一下,肯定,否定。河妹、石牛、百鵲靜悄悄遠遠相隨,似乎在強化靜思的氣氛。
與黃少伯當年的情景何等相似,已是天地相隔,但黃少伯的腹稿永遠成了腹稿,永興的腹稿己成熟了,將要把它變為現實。
來者不善!立即布署,而邱大耿他們還在天倉山剛啟程,這世上事往往絕,幸有永興坐鎮。
河灘上,永興召集軍民大會,一次至關緊要的動員鼓動。人們懷著緊張又激動的心情,聆聽他們所愛戴的、年輕得不能再年輕的縣令手拿紙喇叭講話。
突然,兩支鐵鏢向李縣令飛來,好個福娃反應依舊,一手撈鏢,一嘴含鏢,成了表演。身邊的劉參謀順勢望去鎖定目標,大叫一聲“抓住他們!”帶頭飛奔而去。百鵲亦看見刺客。不待軍人動作,蜂湧而上的百姓呐吼而追。永興說聲“還是讓我來!”人己閃電而去。三閃兩閃,閃過溝溝坎坎,越過眾人,半裏遠近,己閃在了兩刺客前麵,順勢向後揮掌掃向前麵一人咽喉,堵住後麵一人的去路。永興再耍神速,那人連看也未看清,膝蓋已挨上了一石頭,頓時跪地難起。
永興尋塊石頭坐著,手玩鐵鏢,一麵望著刺客掙紮的模樣。追趕的群眾到來,永興說:“劉參謀、百鵲,把他倆提來問話。”經曆了子碾區事件,吃一塹長一智,永興平日早已思量過,敵視者要滅我,無論個人或軍隊,最好的選擇是暗殺,不戰而屈人,故機靈加警惕心常有之。而王文招、王三春何嚐沒想到這一點?黃一甲也想到了。但最終隻有王文招付諸實施,重金聘請民間人士潛入遠定縣行刺。兩刺客己知完蛋了。永興笑眯眯地道“別害怕,大哥,你們連鏢就不要了,打算贈送給本縣嗎?禮太重,我受不起哎,我是來還鏢的。”接下來不用永興上場,百鵲、劉參謀,七嘴八舌的百姓早己審問出了來龍去脈。永興說:“看來你們是來送情報的哎,謝啦,放他們走!我們還是回原地集會!”
“啊?”群口同聲。隻有跟隨過永興的百鵲、劉參謀反應過來,說:“大家聽李縣令的!”“李縣令肯定有他的道理!”
永興的心理己經開始了微妙的變化,對刺殺他的人都恨不起來了,是出自心計或是心境?兩刺客的交代證實了軍情判斷。
兩刺客一個喉痛說不出話,一個站不穩,站不穩的無需跪地順便就磕頭說話:“萬謝不殺之恩!”說不出話的就沒有那麽方便,還得屈膝下跪。二刺客取長補短攙扶著艱難挪步。
騷亂安定下來,軍民重聚原地,永興重新開張講話,口齒伶俐,早已醞熟了腹稿,不過多了個小插曲:“保安團將士們,父老鄉親們,剛才你們己經看到了,刺殺我福娃並非私仇,而是要奪回廣大佃家人得到的土地,重新歸少數財主,佛說眾生平等,福娃我認為眾生天地間,都應該有立足之地,方順天應人,合自然平衡之道,現在,東西兩邊共有五千多國軍,極有可能是來消滅我們的,要收回少數財主的利益,奪回被分的土地,你們願不願意交出去——?”
“不願意——!”山搖地動。
“有骨氣,你們投不投降——?”
“不投降——!”
“那好,請大家不要怕,請大家相信我……”
“相信,相信,相信……!”有人打斷永興的話,帶頭吆喝起來,三兩下就有了節奏,城裏人就是不一樣。
既如此,不必重複。待平靜下來,永興續講道:“我們隻有保衛大家的土地,才能保住自已家裏的土地,但這必須要有人舍身取義去戰鬥,我們將為保衛土地而戰,難免有流血犧牲,但我福娃不會瞎指揮,不會打笨蛋仗,他們雖然人多,隻要大家齊心,我會帶領大家打敗他們的!兵不在多,在於民心,在於謀略,遠定縣大山區,進來區區五千多人不現形跡。將士們,父老鄉親們,我們並不孤立!當年的紅軍,現在的八路軍百萬雄師,就是專門為廣大勞苦百姓謀利益,分田分地的——!我們並不孤立——!
“現在,父老鄉親聽我安排,邱團長還未趕回來,將士聽我調遣,同不同意?”
“同意——!”
還會不同意嗎?
王文招揮師踏入遠定縣境,問王三春道:“王團長,說說看,邱團為何沒在邊界阻擋我們?”王三春這時倒顯得明智:“李縣令那娃娃不會打死仗,但也不會逃出遠定縣界。敗將幾次與他交手,深知這一點。”王文招道:“那就好,我就不信一個師消滅不了小小保安團。我一個師始終集團不分散,量他娃娃磕破牙齒也啃不動格老子個!”
上次活捉王三春團的法子是不能用了,邱大耿他們返達小城時,好懸啊,永興正在調動部隊。
南邊,王文招由王三春開路竟然走老路,怕中埋伏溝裏不走鑽山林,東挑西選避險就能尋跡可行之處徑,一路順風來到西口會集。若不會集西口,繞過左右險峻重疊的大塊頭山豈不南轅北轍去了?
過了西口,三千人豈可一字長蛇一路而行?王文招下令:“各營擇路而行,包圍縣城!”漫溝遍梁的國軍如螞蟻般開始運動。王三春道:“師座,還有二十多裏路,我敢說,我早就說過,肯定是座空城,肯定早撤了!”王文招揮手道:“我連這點都想不到,還能混上師長?城是要進的!”
“嗒嗒嗒——!”機槍響了。
叫你隨便進城騷擾百姓?沒禮貌,不就是來找我們的嗎!距西口約百丈遠的黑虎梁樹林邊,忽然出現百多個穿正規軍服裝的兵,三挺機關槍向天一排齊射,似乎在喊話:給我回來!我們在這裏!你們若是敵人,我們的槍口可就向下了!放一排槍,隨即有人手舉紙喇叭喊話,大概是李縣令用過的那個紙喇叭:“我們是黃一甲團,回故鄉保護生死之交李縣令的,是來打李縣令的先過我們這一關——!”接著又有一個穿民服的年輕人拿過話簡,身旁有石牛、百鵲。喊道:“我就是李縣令,三少年中的福娃,想逮我就看你們的本事——!”,話音落迅即鑽入林中。
王文招道:“命令部隊停止前進,暫緩進城!什麽黃一甲?他就是那娃娃縣令?王三春道:“聽聲音、看樣子,那人到像是李縣令。”當初黃一甲名氣小了點,王文招與黃一甲是陌路人,但王三春與黃一甲“親熱”過,但他從未在師長麵前提起過黃一甲大名,那是他的隱情,既是隱情能隱就隱。但爾今眼目之下,軍情的需要,多少還是透露一點。“師座,黃一甲回來幫李縣令不是不可能,原來我……我當山大王與黃一甲打過交道,曉得這一點。”王文招說:“跛子穿花鞋——邊走邊看!”
找見不如撞見,王團長,該你出場吧,衝上去看個究竟!”王三春得令,又給三營下令衝鋒,二營就地火力掩護。黑虎梁守軍見狀,劉參謀說:“敵情已明,既然是這樣,那就沒什麽客氣的了,戰鬥從此打響!炮兵,給我照人多的地方學著打一炮!隻打一炮,要勤儉持家過日子!”
轟地一聲,炮彈飛向王三春的二營,打了個擦邊炮。王文招道:“哼,格老子個沒轟你,倒先轟起我來了,你那炮還是我的,不嫌羞,不要臉!炮兵,趁三營還沒到山腳,給我向山頭一炮還十炮!”
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十炮呼哨飛去,山川回音都來不及緩過氣來,撞作一團,黑虎梁鬆林濤濤,鬆斷風驚,這氣勢,劉參謀他們還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縱有密林替死,也有三戰士受傷,醫護兵闕一芯趕緊包紮,幸運腿皆未受傷,還跑得動。山坡樹林中,依靠樹木的掩護,十個神槍手、三挺輕機關在前,開始射擊了。春娃子叫道:“隊員們別慌,沉住氣,瞄準了再打,是龍是蛇就看你們的了!”
王文招十分奇怪,怎麽自已的兵一溜一溜倒得那麽整齊?我方的彈雨比對方密得多嘛,怎麽對方的子彈就鑽空子過來了?在世故政治者心中,生命已不是誠可貴的生命,士兵隻是用來遊戲對弈的一顆顆棋子,強者掌控弱者的命運。王文招道:“再加強火力!”五挺機關槍掃了過去,王三春的笫三營己衝到了樹林邊。劉參謀道:“交替掩護,撤!”
黑虎崖射擊的槍聲很快稀疏,敵第三營勝利地衝上黑虎崖。“格老子的,是小股部隊,至多一個連,去報告師長!”
王文招接報,道:“難逢難遇,王團長,命令你團追擊!大軍隨後!是真是假總有格老子碰頭的的時侯,充其量那娃娃就那麽點兵力。”
這人世間就有不為個人而活的人,王文招就為黨國綱領施政而來,來消滅永興。東邊王文招師被劉參謀率一個連接住,西邊,一營長鄭勇率一個連早已飛速去迎接黃一甲,生怕怠慢了似的。與劉參謀一樣內含十名神槍手、十個攀爬隊員、一門小鋼炮。石牛隨劉參謀,大大自也在那邊啦。
成群的老鴰、鴉鵲早己忘卻了剛受過槍炮聲的驚嚇,呱呱、喳喳,飛來飛去,仿佛在喊:跑啦,跑啦,追呀,追呀!
不知出於什麽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