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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匆忙後事

  縣議政堂這把首席交椅,永興坐熱了又冷了,才離開近三個月就有點兒生疏的感覺。永興抿嘴笑笑說:“久違了,夥計!”一屁股踏在椅子裏,感覺好舒服。不一會兒,該來的都來了,至少是暫時勝利的喜悅,所有的人掛著不同的笑容相同的笑意。永興要召集回縣府的第一次議政會,聽取工作匯報,安排後事。永興說:“請沈先生先講。”


  沈秀才道:“自邱團長去子碾區看望你回來,我們軍政聯合商討,己按你的吩咐立即派人赴各區下達指令,再叫各區層層下達至召開百姓集會,並要求底下發揮性執行,具反饋的情況看,底下佃農百姓比我們還積極,己建立了聯絡站。一但在哪裏發生戰事,由區鄉組識百姓參戰支援。黃一甲團的軍屬名單早己報上來了。軍事上請邱團長講。”


  邱團長道:“我團己在主要邊界要道設立長住哨卡,但從這次看來這是個不得己的笨法子,誰知人家算計從哪個方向進來?我們己聯合百姓,在城邊幾方山上修建防禦陣地,一但有情況立即撤離城區上山,一但有戰事,到外麵去打,免得城裏百姓遭戰火。”永興插話道:“這點好,又靈活,隻有笨蛋才死守縣城挨打。”邱團長續道:“團軍醫院己初具模子,已有軍醫十人,醫護兵二十人,其中十五人是姑娘。嘿嘿,將士們都喜歡她們,精神頭就變了。”


  “哈……!”大堂響起笑聲。


  唉,這人世間,一提及這種事就會開心,不知道女性是否為此感到自豪?因為有了我們,人間才顯待滋潤,因為有了我們,那一半才不顯得枯燥,不論是先有雞後有蛋,缺少半邊天整個天就沒了。盡管你在上我在下很委曲,其實天地哪有上下之分?

  邱團長接續的聲音:“至於軍事訓練,請李縣令擇日……擇日實地觀看便知。”永興道:“好哎!”韓大發言道:“我有幾句話當著諸位的麵、李縣令兄弟的麵說說,當麵說話無毒,我們遠定縣燃起的這場大火,己經燒烤到界外熾熱不安,驚動遠近,很可能招來撲滅大火的軍隊,我們還是要想想後事,該怎麽辦,王三春不是說嘛,我們的作法象共黨紅匪。哦,我並不是說我反對我縣的作法,害怕招來殺身之禍,我是提醒,我家雖然也算是財主,但我是讚同李縣令的作法的。”


  眾人正欲發話,永興道:“話既說到這份上,那我就公開對大家說說,我己得到省城來的就是……就是情報吧,日本國人派了百萬軍隊來侵占我們中華民國,八路軍與國軍打得日本人快撐不住了,我們這些偏遠蠻荒深山算過的清閑日子哎,八路軍就是我十三歲時聽說過的紅軍,我現在才曉得,紅軍就是為窮苦老百姓打天下,分田均地的,這不是救苦救難嗎?這有什麽不好哎,大家都有飯吃?至於我們的後果,不一定什麽事都要瞻前顧後,事可瞻前顧後,義則義無反顧哎,想想子碾街那激動人心的場景,百姓的呼聲,本縣願為救苦救難舍身取義,死而後已!這也是本縣巡訪民間的最大收獲。”


  大堂響起熱烈的掌聲,但對永興所講的山外國家大事宛如聽天書,新鮮不已。大山封閉了一方安寧,同時阻擋著視野。


  永興道:“最後我再說兩點,第一點,請邱團長、沈先生代本縣向保安團、小城百姓帶一句話,這次擒王三春,娃娃縣令感謝、佩服他們戲演得好,可以當名角戲子了!”


  “哈哈……!”


  “第二點,立即製作三百套兩種國軍軍裝,有用處……”石牛拍掌道:“好哇好哇!我懂了!”永興抿抿一笑,繼續道:“立即製作遠定縣保安團將士身份證件,並隨身帶。立即轉移彈藥庫到秘密安全的地點。第三點,立即派通信班通喻各區,層層下達到老百姓,一但有戰事,隻認身份不認服裝。另外將區、鄉保丁組織起來,時刻準備著,為保衛自已所得土地而戰!真有戰火燒進山來,我三少年將持老掉牙的土兵器與他們共同赴湯蹈火!血灑山崗!”


  “好!”又一堂掌聲,群情激昂。


  夜。


  永興放了門崗,不準任何人打擾,那當然包括最有優先權的河妹。他要打坐修禪。小小年齡,真個少年老成啊,不但老成,還老道。有智不在年高,無智空活百歲,世間人千差萬別,形形色色,根修不同。


  人一生如春夏秋冬,雖然年少,三少年這些同齡人如今己進入人生的初夏。鄉人說女長十八倒回頭,男長十八慢悠悠。十八歲前如豬拉架子,架子拉夠了長度,就發胖長橫肉。沈秀才對永興頗有含意地說:“永興啊,天下不太平,人生苦短,也差不多了,你和石牛趁閑趕快成親吧!”


  永興半晌無語。


  “那百鵲怎麽辦?”原來永興於情並不憨。“我們成親了,百鵲顯待多孤單。”


  真誠的心語,將心比心,這下子沈秀才亦半晌無語。


  終於,沈秀才醞釀出得體的話:“人各有命,總有百鵲歸宿的。大家多關懷她吧,這孩子,無爹無娘。”


  “好吧。”


  “要不你娶兩房?把百鵲也……”


  “不好!”永興打斷沈秀才的話。


  兩日後,永興去了保安團,帶上了百鵲、石牛。


  大巴山闊葉林溫帶,冬天再怎麽冷不會超過人體極限。軍營就是剛陽,是火熱,青春與鋼陽的碰撞。


  “嗒嗒嗒,嗒嗒嗒……”兩千五百兵將出軍營,踏破黎明,負重奔跑,吹的是衝鋒號。目標:小山城周圍六個遠近不等的山上。背負的不是武裝,而是沙袋、石頭。永興高興地說:“這樣好哎,既修建了防禦工事,又練了速度,一舉兩得。邱大哥,你現在也會劃算了哎!”邱大耿嘿嘿道:“我可不想你再說我是大而劃之不會處家過日子的人!”永興道:“你也應該與士兵一樣練習,不然遇情況跑起來,當兵的把當官的撂得老遠,我可不要坐轎子急行軍的軍官!”


  邱大耿又是嘿嘿地一笑道:“褲襠裏冒煙——當然,那是當然!”永興一笑:“你這諺子是撿的誰的?”邱大耿第三次嘿嘿一笑:“你問她。”指了指百鵲。百鵲笑哼了一聲,道:“邱團長,你是廟上的泥菩薩——放香屁!”邱大耿又指指百鵲,對永興道:“你看你看!”石牛說:“我們的鵲妹不打自招!我們也扛沙袋上山吧,看誰跑得快!”永興道:“好哎,本縣正有此意,牛弟、鵲妹,我們每天清早來練一次?不許缺席!


  少年氣融入老成氣,合成了娃娃縣令氣質,令人倚重又輕鬆。在大個子邱大耿心目中,永興的形象比他高大。四官人同幹粗活,士兵們歡呼起來,苦力的幹活變成了大大的快樂快樂的幹活!勞累也是一種樂趣。春娃子所在山坡上,比賽的結果,石牛第一個到,最後一名不是百鵲而是邱大耿!哈哈一陣喘笑,但見遠近各山上叮叮當當,吆號聲彼起此伏,沉寂的山頓然生氣勃勃!還有一道特殊的風景線。父老鄉親大人小孩來來往往,一隻公雞四兩力,添磚添瓦。


  檢察了負重急行軍訓練情況,永興說:“打活靶我就不看了,省幾顆子彈吧,我要檢查一下肉搏訓練、摸爬滾打、隱蔽戰術能力,還有……飛爪攀崖!”邱大耿說:“好,我們也不能光勞幼,每天還要抽兩個時辰軍訓。”


  中午,軍號嘀嘀噠噠,遙相呼應,各個山上的部隊被召集到城外平緩地帶,說是平緩地帶,其實溝溝坎坎,這是當初黃一甲團與王三春肉搏戰之地。邱大耿說:“縣令兄弟,既是你要檢查,那就請你隨便點兩個連出來對拚,其餘的和父老鄉親們當看戲的,不然你還會說我挑出的麵子連呢!”石牛叫道:“好哇好哇!”永興閉著眼睛點卯:“老團一營三連,三營二連。”邱團長即高聲口令。


  兩連人甩下戰時用的真家夥,換上平日用的假家夥,臂係紅、白標誌各站一方。邱大耿下令“吹衝鋒號!這玩意兒帶勁。”


  刹時雙方殺聲震天,混在一起,卻見雙方皆使用的四人背靠背互依戰術,初時使得雙方僵持不下,漸漸憑個人能力勝出的騰出手來,幫助別人,而雙方都有這種情況,仍然難分難解,飄飄雪落,嘯嘯風聲這時也來趕場合。木槍打斷了,打丟了,就抱摔滾打。


  永興從來都是當事者這回當旁觀者,直看得垂涎三寸還無知覺,興奮地叫道:“來的真的!”石牛熱血沸騰,隻想衝進去過過癮。可他與百鵲隻會動真格作不來假。他能用錘嗎?百鵲能用鏢嗎?永興急叫:“行了,快停止!”劉參謀急命吹號。雙方嘎然而止收兵,大多數兵己變成泥瓦匠了。邱大耿自豪道:“怎麽樣,還滿意吧?”永興道;“好你個邱團長,替我分憂了,這比當初的黃一甲團強十倍,希望你盡快把新兵團訓練也跟上來!”


  觀看了肉搏戰,觀眾們又移位於一處懸崖,觀看春娃子帶領的六十個飛爪隊員攀崖。六十個人一齊上,頗為壯觀。永興問百鵲:“怎麽樣?比起我們在雲霧山如何?”百鵲翹翹嘴:“這種事隻要練,誰都可以做到。”


  勞動、軍練兩兼顧,兩個時辰己到,將士們又要上山了。永興問:“士兵的夥食跟上沒?”邱大耿答:“不分冬夏一日三餐,每天一頓肉。”


  風雪無阻,每日清晨,勞動隊伍中,有三少年的身影,還多了個河妹。河妹又回到縣立學堂教“人之初”,清晨也去搗鼓搗鼓體力勞動,不過,她也該鍛練鍛練。不到一月,山上的行營建好了。有戰壕、簡易房舍,策化者的意識變成了現實。保安團又回到了正常軍練軌道。


  日子剛剛輕鬆了些。沈秀才與韓大商量給永興、石牛擇日拜堂。韓大說:“隻是我父親不在,顯得遺憾。”沈秀才說:“嗨,一步步來,不是還有你在嗎?”


  十八歲的石牛、永興成親,正所謂雙喜臨門,熱鬧程度自不一般。大大與河妹經過特殊時刻的特殊打扮,頓然煥發,錦上添花,直惹得天天見麵的眾客人蕩情搖意,宛然又是遙不可及的陌生仙女了。大大重拾回了羞澀,風雨兼程少年路,幾多純情竹馬年,從童年到青年一路走來,河妹終於把女性最好的嫁妝——“第一次”完整地交給了他的福娃哥哥。


  夢寐以求的溫馨達到了極限。“福娃哥哥,”不變的稱呼,聲調更細膩,“我曉得,百鵲喜歡你,可我咋舍得你,除非我死了。”永興久未吭聲,然後道:“愛,折磨人。隻因有了你,不得不傷她心,不知這會兒她在外麵幹啥,想啥沒有,但願她什麽也沒想。”河妹說:“我好像顯得太殘忍了,可我……我心裏沒法子。”咽咽梨花帶雨哭起來。永興輕聲安慰,如唱搖藍曲:“別哭,河妹,不怪你,今生你我是緣份,該了的了了吧。”


  大大與石牛那邊沒有河妹這樣的纏綿抒情,因為他是石牛嘛。好在大大還有一點滋潤。象海潮尋找沙灘,要把你淹沒。“石牛,”暢快淋漓後,大大說:“你以後學斯文點,行嗎?我是說作人,多向福娃哥學點。”石牛聽明白了她的話,說:“那這呢?”大大不吭聲了。她不正麵回答這個問題。卻說道:“石牛,還有個事你想到沒?”


  “啥麽?”


  “你們三少年……”


  “你是想說鵲妹是不是?”


  “我們到好,可她……”


  “唉,是啊。總是時侯未到嘛。”石牛終於有了一聲歎息。


  石牛不傻。


  永興、石牛的婚慶沒有請嗩呐,覺得太張揚宣鬧不當,至少在縣府裏不當。百鵲忙裏忙外招呼客人,儼然是個誌願者支客司。當永興在闖笫一關、石牛闖三關時,她回到了屬於她的小天地,坐在火盆邊凳子上一聲不吭。


  這是最大的一次觸景生情,她在思量,在反省。是什麽原因有緣千裏來相會,無份對麵多相識呢?我的性格真的成問題嗎……幾多戰陣與共,生死相隨,長路相伴,比河妹有資格多了,就是沒提過那話頭。太深的心情因為埋得太深變成了化石,就再也不能像火山那麽容易噴出。死爹媽時她感受過孤單,在天倉山拋棄了孤單就決定了將再次感受到最沉重的一擊孤單,那就是現在。別的,她還能想到什麽?十八歲久經戰煉依然不算閱曆豐富,更沒有揚枝水那樣的慧根來開襟條俗,所以隻有哭了。拜把四兄妹成雙成對自已孤單似已分散,今非昔比。冷夜的月兒從烏雲中鑽進又鑽出,野山沒見夜鳥的鳴叫,那怕聽一聲也好,此時一切象死一般沉寂。


  天生一人,各有一路!我百鵲就是百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咋的了?原來不好好的嗎?自找煩惱!看看人家揚枝水!


  終於,她哭醒了,想開了。這就對了。


  她又恢複了常態。


  她心理開始成熟了。


  所以她今夜會睡得香,不會失眠了。


  翌日晨早,軍號喚醒小城己成習慣。兩對新人不約而至百鵲門前。


  “百鵲妹妹……”河妹撲在百鵲身上哭了。“對不起……我倆心裏都……明白。”


  百鵲拍拍河妹的背:“沒啥,沒啥過不去的。”


  大大拿出一疊洋花布,說:“鵲妹妹,這是我的心意,你不收也得收。”


  永興握住百鵲的手說:“鵲妹,我們還是三少年,永遠。”石牛也握住百鵲的手,說出一句心理話:“鵲妹,打天倉山相遇,我曉得石牛配不上你。”大大也湊攏來,當年五個少年的手現在是青年的手搭在了一起。沉默無語,心靈的傳遞。


  百鵲眼晴濕了。


  王三春的敗象可真有點特殊,偷雞不成,丟盔棄甲赤裸裸全身而退,這敗象不亞於死一個團。進退兩難何去何從是他必然的思慮。重操舊業吧,豈不自討不是?前進吧,問罪再所難免。走動的腳步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但還是遲疑著向前走。唯有一個辦法看能否保得性命,那就是坦露承認這次耍小聰明,企圖智取反而吃了虧,下次幹脆直來直去明幹!誓死奪回武器。


  王三春這樣想著,心下稍安。部下才不怎麽擔心呢,不關他們的事。


  這世界眾生貪生,好死不如賴活著,因為認為生命隻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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