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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筍子出林(1)

  萬山綠遍時,蒼蠅也成熟了,一直要伴隨到秋末。這東西人類討厭,但世界並非人類獨家財產。


  蒼蠅老是想往人類的飯桌上撲,揮之不去,死皮臉厚。人吃的東西它能吃,人不能吃的它也能吃,它能吃的人不能吃,都想生存。


  “討厭!”一隻蒼蠅飛上永興的碗沿上舔著,福娃嘟囔著去抓,哪有蒼蠅輕靈?人類雖是這個世界的至高生命體,這時就顯出眾生能力各有千秋了,你有線我有針。“福娃子,你能把它抓到就算你有搞場了!”永山娃玩笑說。


  “真的嗎?”褔娃斜眼一瞪,咧嘴一笑,露出倆酒窩。便離飯桌滿屋跳著抓蒼蠅。永山樂喝道:“我說不行吧,蚊子是人能抓到的嗎?”倆姐姐哧哧地笑。


  “偏要!”永興還嘴。


  “吃飯吃飯,莫名堂!吃了趕快去學堂。”葛氏教訓的口氣說。


  李春玉正色地說:“人家讀了兩年還沒挨過先生的板子,總是手板心發癢了嘛!”心裏卻為此欣慰。他持成年人的涵養,從不喜形於色。


  李家對幺兒的韁繩放得鬆,除了讀書,就是早起放牛羊。牛隻有兩條,一母一子,四隻羊。牛長大一個賣一個,一直隻留一母一子。


  從此,福娃蹦跳著抓蒼蠅,隻當著玩耍,成了習慣,直到沒有蒼蠅的冬季,年複一年。


  灣腳這地方放牛羊真好!天長日久,福娃有感。牧放亂草坪,三麵陡峭,牛羊無法亂跑。一片飛流瀑有兩丈高,潭邊有方圓丈餘的尺高亂石。牛羊無法亂跑,給福娃的興趣提供了方便。他愛坐在石上看小瀑流的賽跑,聽起終點的歡鬧,常常忘卻了牛羊,甚至忘卻了自身。等侯的時間慢,混的時間快,常常不覺就到了吆牛羊回家吃飯的時侯。


  有時侯,福娃不觀瀑布,就在那亂石上跑著玩耍。忽一次,他又在亂石上蹦跳,卻格外感到身心輕靈愉快,自言自語道:“怪了,往回咋沒這感覺?”思量思量,覺得是跑的順序不同往日,便回憶剛才的線路,又重複去試試,果然正確,心裏一陣高興。忘了咋辦呢?他砸破一塊小石,將帶尖的破塊石條拿起,又去亂石堆上,刻劃線路的起終循環線路。


  福娃隻喜歡在灣腳這塊地方放牧。直到草被牛羊吃得長不贏,才換地方。


  下雨天,隻要雨不大,福娃仍在灣腳放牧。石頭上濕地不能坐就站立。


  福娃隻當玩耍,既是玩耍,就沒必要告知家人。這秘密,保存了多長時間呢?

  那小犢牛初始下不了的一道坎,福娃一開始就抱得起可愛又天真樣兒的犢牛,下不去我就抱你吧!


  直到犢牛從童年長成少年,他仍舊抱得起那小牛,雖然牛長他也在長,但人體怎能長得過牛呢?直到讀完三字經、四書五經,讀滿三年私塾又兩年光陰。沈秀才對他說:“李永興,我的墨水全倒給你了,隻能再給你些其它的古書,回家莫丟了,以後去考個功名,有地位才能辦成大事,老百姓放個香屁也是臭的,當官的放個臭屁也是香的,娃兒,給我爭口氣!”


  “先生,要得!”李永興說。


  又一個重陽節。古寨子的五麵大鑼又敲響了。李春玉與三兒子李永山背糧下河壩去交稞子,福娃求道:“爹,我也要去逛逛!”李春玉應允。


  財主韓清風家的狗依然未減刑,受無期繩羈之苦。主人招呼一聲辛苦,算是禮節。父子二人將背篼擱穩在石階上,就欲搬糧袋。福娃見狀,搶先下手,取出百二十斤糧袋,抱起輕鬆地上台階,向內堂走去。韓家人驚訝。河妹己長成半大姑娘,笑說道:“爹,你看那個小哥哥勁好大喲!”李春玉也驚奇。


  交過糧,韓清風招呼幾個佃家交糧人到堂屋喝茶、抽煙。說道:“都吃了飯再走!”吩付仆人做飯。然後陪坐拉呱莊稼、天氣,就說到棒老兒的事。李春玉說:“我去給陳鄉長說了,他說向縣衙稟報,幾年了沒響動,老百姓死活沒人管,棒老兒年年搶,搶了這方搶那方,老百姓提心吊膽過日子,不是個事啊!”韓清風道:“陳家人為富不仁,根本沒向縣衙稟報,還是韓大過年回來我問才知內情,韓大說他回縣衙去稟報。”河妹不時進來依著大門偷看,說:“爹,小哥哥一笑就現兩個酒窩,好看呢!”


  “一邊去,沒樣子!”韓清風白了河妹一眼。河妹說:“爹,我也去學煮飯。”韓清風點點頭。接著操縱起他那付熊貓臉,女人的櫻桃小嘴滑稽樣笑說道:“我這個幺女子慣養了,沒樣子。這個女兒,好像對你李家人格外有興趣,幹脆認個幹老子吧!”李永山一嘴接過道:“要得要得!”


  李春玉叱責道:“老輩子說話你後輩小娃兒插啥話?沒家教,沒樣子!”福娃嘿嘿一笑。門背後又傳來河妹的聲音:“酒窩又出來了!”韓清風正欲哈斥,河妹早己一溜煙跑去了廚房。幾個佃家人一齊笑將起來。李春玉說:“鴨子爬竹竿——隻怕高攀不上。”韓清風一揮手,哎地一聲,聲調拐了個彎,表示不在乎,道:“侯我看個日子,就辦。”


  一月後晨早,韓清風一行四人果然帶河妹上山,去李家行禮認幹親。按規矩,李家給河妹一根褲腰帶、兩個碗,碗裏裝滿米。不過李家沒稻米,裝的是大石磨推出的包穀米。“既結為親家,稞子減半。”古春玉喜道:“大恩了,反正你家陳穀子爛米吃不完。”


  臨回時,河妹說:“爹,我還想耍兩天,行不行,爹?”她生來第一次登高,歡喜得很。李家兩個女兒幫腔道:“要得嘛幹爹,叫幹妹兒多耍兩天,我們送她回去。”韓清風想了想說:“要得。”李春玉說:“隻是床鋪不好,委曲幹女兒了。”


  天漸漸有了寒氣,大早更冷。福娃又去放牛羊。河妹嚷道:“幹小哥,我也要跟你去放牛。”全家人阻止。“天冷,莫去。”河妹說:“幹小哥都不怕冷,我也不怕。”硬跟在了羊屁股後麵,拿根樹條,嬉嘻學著吆喝牛羊的特殊聲調,下去了灣腳。


  河妹聽慣了木者河水流聲響,見那小瀑布還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新鮮得很,天雖漸冷,但還未結冰,況流水不腐爾?河妹說:“像吊的白布門簾子哎!”福娃笑說道:“我早先看也與你一樣,現時我看到的是一棵棵水珠珠了,原先看它流得快,現在覺得它流得慢。”河妹說:“我不信,你又不是孫悟空的眼睛?”福娃翹嘴:“不信算了!”言罷跳上亂石堆,跑起來。


  河妹看著看著,隻見福娃越轉越快,漸漸隻看得見一個影子在畫圈。嚷道:“福娃,福娃小幹哥,莫轉了,我看暈了,我害怕!”福娃停下來,在河妹眼中又是原來的那個小幹哥了。


  河妹,你也上來跳跳,就不冷了!”福娃說著伸手拉河妹。河妹臉紅,縮手。但福娃己非常人眼力,縮手能有水滴快?早己抓住河妹那女姓柔軟的手。


  羞澀是姑娘最純潔的美,不美也添三分。


  河妹手在顫抖,心跳加快,生來第一次異樣的感受,那是人的天性。福娃感覺不對勁,鬆手。但也感覺挺滋潤的,雖然不經意地有點兒尷尬。


  那頭被抱慣了的青年小牛這時來到二人前,鼻孔呼呼地,福娃懂得它的心思,又想吃他尿淋過的草葉了。人類視為的費物—尿,低等動物卻視為不錯的味精調料,看來它與福娃己有了特殊的感情。但有河妹在場,怎好意思尿尿?一隻羊也跑來想沾沾光。河妹見這一切感到神奇,這神奇感把福娃的身影一下子投在了天邊的雲朵上,模糊起來。福娃撫摸著牛頭,牛眼睛閉一閉地,似很受用,似幼兒享受母親的撫摩。“河妹,你摸摸看,它很乖的。”河妹膽怯怯地伸手。“他真的乖耶,象你,嘻嘻!”


  “你才像它,乖乖的!”福娃見河妹玩笑罵他,也嘻嘻哈哈起來。


  李春玉從地裏回家,念頭一轉道:“三女子,去把你幹妹兒喊回來,人家是大富人家千金,別凍到了,咋能和我們一樣!”於是三女子去把河妹先接回了家。


  看看天要下凍雪的樣兒,李春玉送河妹回家。“河妹,慢些走,二回來耍喲!”全家站在院壩邊目送,河妹答應不迭。“小幹哥,我走了噢,”不斷回頭。


  夜晚,福娃在蠟燭光下繼續看書。那蠟燭是漆油澆注而成。不過,福娃最愛看的是《水滸傳》,不知沈秀才從哪裏弄得此書。


  河妹回到家,象出了趟遠門見了新鮮淘了見識,對全家人滔滔講起小幹哥轉亂石圈的見聞,韓清風收斂起那付滑稽相,正經地說:“我相信是真的,下回去看看。”心裏生出了個令他欣慰的想法:女婿!

  李春玉說:“我們還在黑處,一點兒也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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