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chapter214尾聲（02）
●════════════════●貴族的復興系列●══════════════●
深夜,母親睡下了。美慧一個人悄悄來到父親的書房,在書房的孤燈下坐了很久。儘管這幢房子已經空置了兩年了，可是這幢房子尤其是這間書房裡仍舊處處洋溢著父親的味道。而父親的身影更是無處不在，總是於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生動地浮現在她的眼前——要麼是站在陽台上一邊喝咖啡一邊眺望窗外的風景,那神情好像是在思考什麼又好像是在嚮往什麼；要麼是坐在餐桌前一邊吃早餐一邊隨意地翻看報紙；要麼是坐在書房裡對客廳里的母親喊：「勞駕夫人弄點喝的來！」；要麼是在剛進門的門廳里一邊放下手裡的公文包一邊沖迎著他跑過去的女兒笑眯眯地說：「只要看到我漂亮的女兒，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這些熟悉的畫面接連不斷地在她的眼前浮現著，而父親的氣息就縈繞在她的左右,就好像父親還活著一樣。然而她知道,父親不在了，他永遠離開了她，她再也聽不到父親笑眯眯地對她說：「只要看到我漂亮的女兒，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儘管她一再勉強自己,想要說服自己相信「離開」對父親來說或者也是一種解脫，畢竟他一點也不喜歡政客的生活。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對父親滿懷負疚，當然，負疚還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對父親深切的思念。訣別把這思念拉得很長，拉到了沒有盡頭的未來，她意識到這思念已成為她心頭上永遠的痛點，即將伴隨她一生一世，直到她死去！
她被這思念折磨著，忍不住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兩行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嘆息聲以及淚珠的墜落聲成了這靜夜裡唯一的聲響。而在這唯一的聲響里，她恍惚地記起蕭紅在《生死場》中的一句話來——「死人死了，活人計算著怎麼活下去！」。這句貌似簡單的話，曾經深深地震撼了她，因為這句簡單的話令她看見了最深刻的現實與人心！只不過，那時的她以為那種現實與人心只存在於戰爭年代，而如今的她卻發現原來「死人死了，活人計算著怎麼活下去！」也是和平年代的現實與人心！儘管這現實與人心令人深感悲涼，但卻是對人類生存狀態的最真實寫照。人類的過去是在這樣的現實與人心裡走過來的，人類的現在也正在這樣的現實和人心裡走著，而人類的未來還將繼續在這樣的現實和人心中走下去。
所以，「計算怎麼活下去」當是所有年代所有人生的使命！當然也是她的使命！她想她不該辜負這使命，父母因愛賜給她的生命她理應全心全意地敬重！她不禁又想到了今晚母親對她說的話：「回美國把沒念完的書念完吧！這是媽媽的心愿，也一定是你爸爸的心愿，我相信這也是你自己的心愿！」
是的，母親說的沒錯，她堅信這不止是媽媽的心愿，也一定是爸爸的心愿，故而她樂於去完成。至於她自己，她已經不敢奢侈地談什麼心愿了！如今完成父母的心愿就是她最大的心愿！除此之外，她還能奢望什麼呢？回美國不僅可以完成父母的心愿，而且還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 一個讓她堂堂正正地離開肖英俊的借口！
她必須離開肖英俊，否則，無論是對她還是對肖英俊都將是一種折磨！當然，若依著她的情感，她是願意留在他身邊的，哪怕不能成為他的另一半，但若能一直呆在看得見他的地方她也滿足！然而就連這點小小的願望對她而言也是無比奢侈的！她很清楚，她若留在肖英俊的身邊，他必不會放手，他會一直糾纏她，而她是絕無可能帶著骯髒的記憶、滿心的傷痛以及壞到不能再壞的名聲跟他過幸福日子的！他的糾纏只會耗光他們對彼此的愛情！與其等到愛情被耗光，還不如讓它作為幸福的片段留在記憶里！所以遠走高飛大概是她最好的選擇了，她想她的退出或許可以帶給肖英俊一個更加光明的未來，她相信總會有一個與他相配的好女孩替自己去好好愛他的。當然她並沒有無私到做出這樣的選擇還不心痛，事實上，她很心痛，對於這很真很深但終究無法的圓滿的愛情她怎能不心痛？然而儘管心痛，她還是不得不下決心離開。
這樣下了決心之後，她起身離開了父親的書房，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腦，然後她打開了那個兩年來她始終沒有再觸碰過的電子郵箱。那還是她剛進T大的時候註冊的，是她在T大讀書期間對外聯絡的唯一郵箱。二年前，姑姑的那封通知她噩耗的郵件正是發到這個郵箱里的。自從美國回到B市，美慧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營救父母上面，為了防止自己生出任何妥協、放棄、動搖或是懊悔的情緒，她斬斷了跟美國的一切聯繫，而這個在T大讀書時她幾乎天天都要用到的郵箱也被她徹底封殺了。
今晚是她兩年來第一次打開這個郵箱，而當她打開郵箱，當她看到那些跟學校生活緊密相關的郵件時，她忍不住熱淚盈眶。尤其是看到好朋友關穎竟然每個月都堅持發郵件給她，儘管兩年來一直沒有得到過她的回復，可關穎卻始終沒有放棄聯繫她，她更是忍不住傷心到淚奔。
她忍不住用顫抖的手指打開關穎發給她的最早的一封郵件，郵件是這樣寫的：美慧，一覺醒來，你就消失了。雖然很捨不得你，但是相信你這樣不告而別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我只想說，無論你在哪裡，也無論你遭遇了什麼，只希望你平安！並期待著在不久的將來還能跟你再相聚！」
郵件很短，但字字暖心！看得美慧是淚流滿面，於是她又情不自禁打開了關穎的第二封郵件：美慧，我今天看了新聞，才知道你父母出事了，也才明白你為什麼會離開美國了！美慧，我只想說，你是好樣的！我真的好佩服你！雖然知道你回來的可能性很渺茫，但還是自作主張替你辦了休學手續！命運這種事很難說的，歷史上的卓越人物哪一個不是三起三落？美慧，別灰心！我相信經歷過磨難的你只會變得更優秀！
美慧一邊流淚一邊又打開第三封郵件：美慧，我畢業了，找到了一份很不錯的工作。另外我跟張紹朋分手了，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就是越來越覺得不是同道中人，實在找不到心靈上的默契！明知做不了一生的伴侶不如早點分開的好！說真的，對於跟張紹朋的過去我一點都不留戀，反倒是你，總是讓我放不下！就要離開T大了，怎麼都無法忘懷跟你共同度過的那些日子！真的很想你！不知道你現在過得好不好？美慧，我知道你是個驕傲的人，不願意求人，但如果真遇到困難的時候你一定要學會適當放下自己的驕傲，因為只有那樣才有可能獲得幫助！美慧，一定要加油啊！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記得要聯繫我！期待你的消息！」
看到這裡，美慧忍不住嚶嚶地啜泣起來，她想所謂知己大概就是這樣的程度吧。美慧一邊哭一邊跳過中間的部分打開關穎的最後一封郵件：「美慧！在工作了兩年之後我準備重返T大讀一年MBA，給自己充充電！不知道你現在在哪裡做什麼，真希望今年你也能回到T大來，那樣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
看完最後一封郵件，美慧再也抑制不住激動不已的心情，立刻回了封郵件給關穎，千言萬語只化作了一句話——「關穎，在T大等我！」發完郵件后，美慧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眼淚，於是起身去衛生間洗臉去了。
大約半個月後，美慧拿到了T大的複課通知。收到複課通知的第二天，美慧幫母親收拾好行囊，把母親送到了念提庵。早從美慧那裡得到消息的凈慧早早地便在庵門外迎候了，讓美慧感到十分欣慰的是母親和凈慧一見面就非常投緣，倆人很快便親近起來了，這讓她放心了不少！
美慧安頓好母親下山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了。走在夕陽籠罩的山路上，美慧的心緒一直被一種淡淡的憂傷籠罩著。在經過山腰裡的一處寺廟時，美慧忽然聽到有人在唱歌，於是便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腳步。歌聲是從廟裡傳出來的，伴著鐘鳴聲，很是蒼涼，但似乎並非僧侶所唱！只聽那人唱道：「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豈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美慧聽著聽著只覺得眼前的崇山峻岭已然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她的心也跟著變得史無前例地空曠起來。她一邊痴痴地聽廟裡的人唱歌，一邊情不自禁地從衣服口袋裡掏出電話，撥通肖英俊的號碼，肖英俊幾乎立刻就接了電話。
「英俊，今晚有空嗎？」美慧輕聲問道。
「有……有……有空。」肖英俊結結巴巴地回答。
「那我們見個面吧！」
「好……好啊，那……在哪裡見面呢？」肖英俊語無倫次地問，顯然對美慧的邀約感覺很意外，所以表現得有些慌亂。
「就在新月德隆吧，就是以前我們一起唱歌的地方！」
「好啊！」
「那我們一個小時后見！」美慧說道。
「好啊！」肖英俊回答，除了說「好啊」，他慌亂到不知道該說什麼。幾個月來，美慧一直冷落著他，像今天這樣主動約他還是第一次，他怎能不慌亂呢！
美慧在殘陽如血的光線中掛斷電話，她用十分沉靜的目光看了一眼眼前的寺廟，然後踏著蒼涼的歌聲，徑自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