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高大挺拔的男子抱著稚嫩的孩童,這一幕落入魏瓊華眼底,觸動隱藏在心底最深的一根弦,泛起淺淺漣漪,然而很快又歸於平靜。
魏瓊華輕輕笑著走過去:「德哥兒。」
「母親!」魏德破涕為笑,奶聲奶氣叫了一聲,在宋銘懷裡扭來扭去要下地。
宋銘放他下地,一著地,小傢伙就飛奔到魏瓊華身邊,眷戀的拉著她裙擺。
寄人籬下的生活,讓這個孩子過早的學會了察言觀色,他分得清誰真心對他好。
魏瓊華彎下腰用帕子給他擦了擦眼淚,她以為她不喜歡小孩,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養了兩天,就發現養小孩其實挺有趣,當然,前提這小東西不哭不鬧,乖巧的很。
「你怎麼跑這兒來了?」魏瓊華問。
「狗狗,狗狗,」魏德一邊嘟囔,一邊四處張望,終於發現蹲在假山腳下舔爪子的小白狗,興奮的指了指:「狗狗!」
魏瓊華大約也明白了,想來是這小傢伙追著狗跑,跑丟了,結果遇上了宋銘,還真是有緣分。
「倒是麻煩表兄照顧德哥兒了。」魏瓊華笑吟吟道。
宋銘平聲道:「舉手之勞罷了。出來太久,我要回去招呼客人,公主隨意。」
「等一下。」魏瓊華喊住意欲離開的宋銘,彎下腰對懵懵懂懂的魏德道:「瞧你這小臉髒的,跟花貓似的,去洗洗。」
魏德捂了捂臉,羞答答的看著魏瓊華,像是不好意思,他乖巧的點了點頭。
翡翠便上前牽了他的手。
魏德抬頭看看含笑的魏瓊華,又扭頭看向不遠處的宋銘,忽然抬手朝他揮了揮肉乎乎的胖爪子。
宋銘溫和的笑了笑。
翡翠帶著魏德離開,剩下的宮人俱是有眼色的往後面退了退。
魏瓊華緩緩的走向筆直站立的宋銘,好整以暇道:「年前母后問我想不想嫁給你,再續前緣,你猜我怎麼回答的?」
見他神色平靜,沒有一絲一毫驚訝之色,魏瓊華自己先笑了起來:「看來你早就知道了,聽說你馬上就要娶美嬌娘了,這麼著急,是為了躲我不成?」
「不是,我知道你不會答應的。」這麼著急定下,老爺子的確怕宋太後用強,不過宋銘知道,這都是宋太后的一廂情願。
魏瓊華嗯了一聲,眉梢抬高:「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會答應,畢竟我當年可是那麼喜歡你。」
當年她一氣之下廢了李堅那個賤人,千辛萬苦逃回了梁州。回來后,她便去找宋銘,問他,他們還有沒有可能。
他卻對她說,對不起。
其實這結果在她預料之中,彼時他已經娶了林氏,以他性格,萬不能停妻再娶。然而饒是有了心理準備,那一刻還是如墜冰窖。
當時的她恨不得一劍捅死林氏,再一劍劈了宋銘,可最後她什麼都沒有做。
她醉生夢死,縱情聲色,以此來麻痹自己,何嘗又不是一種報復,報復父親,報復宋銘。
父親死的時候拉著她的手說對不起她,讓她找個人安安生生過日子。
她嘴上答應了,出了孝,依然如故。她已經習慣了這種聲色犬馬的生活,一開始是為了報復,後來卻是為了取悅自己。
權勢、地位、財富,她應有盡有,那又何必嫁人,給自己找個枷鎖套在脖子上。
「你也說了是當年。」宋銘沉聲道,他們都是四十的人了,不再是十幾歲的少年。以為感情是生命中至關重要的東西,他們都很清楚,怎麼樣對自己最好。他需要一個賢內助為他照顧子女打點人情往來,瀟洒了二十年的魏瓊華過不來這種日子。何況哪怕魏瓊華願意,他也做不到對她豐富多彩的私生活視而不見,他非聖賢,
他就是個俗人。
強行在一塊,只會破壞最後那點子情分,眼下這般好歹還有個念想。
魏瓊華輕輕嘖了一聲,扶了扶頭上金釵,倒打一耙:「可不是,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誰讓你當年拒絕我來著。」
宋銘笑了笑。
「聽說你要續弦了,你喜歡她嗎?你的新夫人?」魏瓊華漫不經心的詢問。
宋銘沉默。
魏瓊華瞭然的嗤了一聲:「你就不覺得累?半輩子都在為宋家為別人而活,你就不能為自己活一回。」
當年私奔不成,宋銘被她父親抽的遍體鱗傷,就在他養傷的檔口。宋老爺子迅速和林家定下婚約,婚期就在三個月之後。
宋家以情相逼,魏家以權相壓,為了宋家的前程,為了林氏的名聲,宋銘終究是屈服了。
再後來,她從雍州逃了回來,她去找他,他眼裡的掙扎,她看的一清二楚。可他還是拒絕了她,為了林氏。
這會兒又為了恩情,為了名聲,要娶一個不喜歡的女人。他這輩子唯一的自私,大概就是當年跑到她面前說要帶著她走那一次了。一輩子也就瘋狂了那麼一回,可惜了,還是無疾而終。現在想想,幸好無疾而終了,若當年他們
真的跑了,經年之後他會後悔的吧,後悔拋下了宋氏。
前頭兄長資質愚鈍,頑劣不堪,七歲起他就是被舅舅當繼承人培養的,從小就被灌輸要挑起宋氏重擔。
這麼想想,魏瓊華還有點兒小驕傲,能讓這麼個人為她瘋狂一回,沒白喜歡他一場。
回應她的依然是宋銘的沉默。魏瓊華不以為然,她早就習慣了他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沉悶,眼波輕轉,揚起一抹輕笑,問出了困擾她十幾年想問又不敢問的疑惑:「這些年來你為何不沾二色?」
就是平民百姓,手裡寬鬆點,養不起二房也得去秦樓楚館找找樂子。她身邊也就宋銘這麼一個異類了。
「我對這些無甚興趣。」宋銘淡淡道。
魏瓊華欺近一步:「是為了我嗎?」
宋銘眉峰輕輕一動。
魏瓊華咯咯咯笑起來,笑的花枝亂顫。這麼些年,雖然早就知道兩人不可能重歸於好,可見著他,尤其是他嚴肅著一張臉,好像看見了無關緊要的人。她就壓不住心裡的火,好像只有她還記得曾經似的。世間
男子多薄倖,誠不虛言!
她這心氣一不順吧,就不想讓別人也好過。現在她這口氣終於順了,再也不用憤憤不平,他們扯平了。
心情大好的魏瓊華扶平輕顫的步搖,懶洋洋的說了一聲:「我走了。」隨後風姿搖曳的離開。水紅色的石榴裙漾起層層波浪,逶迤而去,留下一陣裊裊暗香。
宋銘在原地佇立片刻,轉身大步離開。
遠處假山背後的宋嘉禾久久回不過神來,隔得太遠,她聽不見兩人在說什麼,可看得清兩個人的神態。一直以來的猜測原來真不是她在胡思亂想。
想想也有道理,宋銘和魏瓊華年齡相仿,有宋太后在,想來小時候沒少見面。青梅竹馬,郎才女貌的,日久生情實在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了。
就是不知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成了這幅情形,遠遠瞧著兩人的神情,她心裡也怪不是滋味的。
宋嘉禾搖了搖頭,不想再多想,正要離開,忽然聽見「咯吱」一聲。
是樹枝斷裂的聲音。
難道還有人在附近,宋嘉禾心神一緊,心頭擂鼓,要是傳出去到底麻煩,探身一看,就見一道湖綠色的背影踉踉蹌蹌的消失在石林里。宋嘉禾抿緊雙唇,蘇清月,她怎麼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