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廢太子的詔書好比在滾燙的油鍋里倒了一瓢冷水,頓時噼里啪啦,油星四濺。東宮內,宣旨的太監一讀完聖旨,跪在地上的魏閎又哭又笑,其狀倒是與聖旨上所描述恣意癲狂不謀而合。原本不大相信的宣旨太監心裡打鼓,唯恐他受不住刺激,傷人
傷己。畢竟不管怎麼說,廢太子依舊是龍子鳳孫,身份尊貴。
「請大皇子接旨。」魏閎雖然不再是太子,可皇帝也沒將他貶為庶人,他依舊是皇子之尊。
又哭又笑的魏閎聞言,忽然表情凝滯,他抖著手接過聖旨,抱在懷裡,慢慢的跪伏在地:「謝主隆恩。」聲音嘶啞彷佛含著血,聽得在場眾人心裡發瘮。
宣旨的太監恨不能插翅飛走,可他還有旁的任務:「請大皇子收拾一下,明日移宮。」不是太子了,這東宮自然也不好繼續住下去。
皇帝下令魏閎一家子遷居咸陽宮,魏閎失去的不僅僅是太子之位,還有自由。
庄氏木木愣愣的跪在地上,慘白的臉上一片麻木。自從坊間傳出魏閎被那女匪首壞了身子,她去試探,反而被惱羞成怒魏閎打了一巴掌,庄氏的心就死了。
魏閎不成了,這太子之位早晚是要易主的。隨著前線頻頻而來的捷報,庄氏一顆心心越來越冷。
等啊等,怕啊怕,這一天終於來了。
完了,完了,他們完了。
兩行清淚順著庄氏臉頰緩緩滴落,帶著刻骨的絕望。這一刻,庄氏開始慶幸,慶幸她沒有一兒半女,不用跟著她遭罪。
好半響,庄氏的眼珠子才動了動,不知什麼時候來那宣旨的太監已經走了,可她和魏閎還趴在地上,周遭的宮人一句話都不敢說,惟恐被遷怒。
庄氏低頭看著抱著聖旨跪趴在地上的魏閎,他的肩膀一聳又一聳,也不知是在哭還是笑。
庄氏抹了一把淚,就著宮人的手慢慢站起來,跪的太久,膝蓋發酸,讓她忍不住踉蹌了一步,揉了兩下才緩過勁來。「殿下,地上涼,起來吧。」把那句你本來身體不好給咽了回去,從河間回來之後,魏閎身體就不太好,這段日子以來又一直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惟恐懸在頭頂的利劍落下
來,可謂是寢食難安。
跪趴在地上的魏閎一點一點直起腰,滿臉淚痕,幾縷頭髮還黏在臉上,狼狽不堪。
庄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狼狽的他,他是魏家嫡長子,是大秦太子,從來都是意氣風發,尊貴非凡。
心頭驀然發酸,到底十年夫妻。
庄氏扶住魏閎的胳膊,將他攙起來。
魏閎木頭人一般,垂著眼死死盯著手裡的聖旨。
「孤還沒輸!」
庄氏一愣,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魏閎。
魏閎垂著眼,眼底布滿血絲,他緊緊抱著抓著聖旨,庄氏留意到他的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
——
宋嘉禾一聽宋老夫人這麼早就回來了,便知道宴席大概被廢太子一事給攪和了。她也剛剛得到消息,覺得有點兒不真實。
想了想,宋嘉禾打算去迎一迎宋老夫人,祖孫倆在園子里遇上,對視一眼,宋嘉禾上前扶了宋老夫人回房。
「你都知道啦。」宋老夫人示意宋嘉禾坐到身邊。
宋嘉禾點了點頭,這會兒外頭大概已經傳瘋了。宋老夫人輕嘆了一聲:「以後你務必謹言慎行,莫要留人口舌。」越是接近成功越要小心謹慎,多少人壞在臨門一腳上。魏閎不就離皇位只剩一步之遙,可還不是說廢就廢
了。
更別說魏闕還沒入主東宮了,就算他已經是太子了,他們宋家也不能以為高枕無憂,就此猖狂。
「祖母放心,我都省得。」宋嘉禾低聲道,得志猖狂,最是不得人心。宋老夫人撫了撫她的鬢角,將一縷碎發挑到耳後,喃喃:「咱們暖暖是有點大造化的。」這話里有驕傲,更有擔憂。一直以來,她想的都是讓孫女嫁一個門當戶對的好兒郎
,踏踏實實平平凡凡的過日子,可惜造化弄人,冒出個魏闕來,一切都偏離了她的設想,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晚間,宋老夫人和下朝回來的宋老爺子商量之下,囑咐家人,命令下人謹言慎行,切莫得意忘形。
就在宋家忙著低調的檔口,朝堂上也不太平。
太子被廢,立儲就成了頭等大事,立哪一位皇子,幾乎是明擺著的事,便是偏向魏閎的那一派都挑不出錯來。
可皇帝像是忘了太子之位空缺這一事,丁點沒有另立儲君的意思。一些人坐不住了,上折請立太子。
「朕這有十二封位請立太子的奏摺,都言辭懇切道立儲乃國之根本,」皇帝往後靠了靠,笑吟吟的望著眼前的魏闕:「你知道他們推舉的人是誰嗎?」
魏闕眉峰不動,沉聲道:「即為國本,更該深思熟慮。且父皇春秋鼎盛,立儲之事完全不必如此著急。」
皇帝凝視他良久,不管這話是真心還是假意,皇帝都很滿意。他的確不想這麼早再立太子。
在魏閎身上他犯了錯誤,過早的將他拱上高位,讓他以為自己高枕無憂,所以自以為是,不思進取。在魏闕身上,皇帝想更謹慎一些。
片刻后,皇帝意味深長:「朕對你寄予厚望,你莫要讓朕失望。」
魏闕躬身:「兒雖不敏,亦不敢有負父皇所望。」
皇帝笑了笑,與他商量起來正事來。剛結束的的大戰讓軍隊遭遇重創,招兵買馬補充新鮮血液成為頭等要事,皇帝把這事交給魏闕,不可不謂信任。
好一會兒,魏闕才從上書房出來,回到靖王府,便問關峒:「上折那幾人背後是誰查出來了嗎?」自己這邊的人他下過嚴令,不許他們提立太子之事。
征吳大捷,讓他在朝野軍中民間積聚極大的威望,然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做兒子的威望過重,並不全是好事兒。他的功勞擺在那,根本不缺太子這一虛名。
關峒拱手:「屬下查到幾人與肅郡王有來往,還有幾個隱約與莊家有關。」
魏闕掀了掀嘴角,笑意不達眼底。
——
京城尚且還處在廢太子的餘波之中,宋老爺子卻突然病了,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就是,就是貪杯著了涼,拖拖拉拉一直不見好,到底年紀大了。
拖了大半個月都不見好,宋老爺子深感年老力衰,再三斟酌之後,上了請辭的摺子。他今年六十有一,也該歇一歇了。
不過這聖旨被皇帝駁了回來,帶著摺子一起回來的還有兩名御醫連同一箱珍貴藥材。
皇帝跟前的大總管恭恭敬敬道:「陛下讓老公爺好生休養,養好身體再回來幫陛下分憂。陛下說了您可是國之棟樑,少了誰也不能缺了您!」
宋老爺子滿面動容:「老臣愧不敢當,老臣何嘗不想繼續報效朝廷,奈何年紀大了,不中用了。」
「您老當益壯,何必妄自菲薄。」
宋老爺子搖了搖頭,嘆息:「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寒暄幾句,宋老爺子讓宋子謙送李公公出去。
人一走,老爺子臉上的疲乏無力之色蕩然無存,他幽幽一嘆,這也是無奈之舉,他和老二都位極人臣,現在皇帝不覺,早晚有一天要嫌宋家礙眼的,哪怕這是他親舅家。
既如此還不如他知情知趣,急流勇退,在皇帝那還能落得個好。反正魏闕那太子之位已經穩了八成。
所以雖然有些不舍,可一想宋家起碼還能繼續昌盛三代,那點不舍也淡了。這天下早晚是年輕人的,他這老頭子就不去摻和了。
心情不錯的宋老爺子把宋嘉禾端來的排骨藕湯喝掉了一大半,一點都不像病弱人士,這胃口都比她好了。
喝完湯,宋老爺子接過孫女遞上來的帕子擦拭嘴角,望著宋嘉禾笑:「咱們家丫頭廚藝是越來越好了,靖王有口福。」
宋嘉禾被他說的紅了臉:「祖父好端端的幹嘛取笑我。」
宋老爺子大笑,看一眼含笑坐在邊上的宋老夫人:「暖暖,知道祖父為什麼裝病嗎?」宋老爺子說的十分坦蕩蕩。
宋嘉禾抿了抿唇,早些她就看出祖父在裝病,原因也琢磨過:「凡事過猶不及。」
宋老爺子看著宋嘉禾,目光鼓勵。「咱們家一門兩公,祖父為尚書令,父親為中軍都督,一文一武,皆是手握大權。」宋嘉禾垂了垂眼帘:「我還與三表哥訂了親,三表哥離儲君之位只有咫尺距離,咱們家太
顯赫了。長此以往,恐會遭忌諱。」
宋老爺子欣慰的點點頭:「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日後你也要記得這個道理,凡是都要適可而止。」這丫頭與宋家的將來息息相關,她心頭敞亮就好。
「做人不能太貪心了,太貪的人往往會被噎著。」老爺子語重心長。
宋嘉禾站了起來,鄭重福身:「孫女謹遵祖父教誨。」
「好孩子。」宋老爺子笑吟吟點頭。
這個時候,丫環走進來稟報,靖王過來探望。
魏闕上個月就離京整頓軍務,今兒剛回來,一回到京城,他先是進宮向彙報,隨即王府都沒回,直接從宮裡來了承恩公府。
宋老爺子笑看一眼宋嘉禾,命人請他進來。
宋嘉禾理了理裙角,又扯了扯袖口,隨後挺直了背。
入內的魏闕第一眼看向宋嘉禾,宋嘉禾眉眼彎彎,臉頰上浮現淺淺梨渦,甜美動人。魏闕回以微笑,再看向宋老爺子,見老爺子精神矍鑠,魏闕又是一笑,看來他所料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