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那我們先走了,表哥好好養傷。」宋嘉禾扶了扶耳畔金釵,佯裝鎮定。


  魏闕笑容裡帶出幾分期許:「表弟表妹難得來一趟,不用了膳再走。」


  模樣看起來竟有幾分楚楚可憐,宋子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宋嘉禾劇烈動搖起來,偌大王府,只有他一個人,他還受了傷,一個人孤零零的用膳,怪可憐的。


  「王爺受了傷需要靜養,我們兄妹哪好繼續叨擾。」宋子諫忍著糟心擠出一抹笑:「況且家中還有長輩等著,我們也該回去了。」他在長輩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魏闕垂了垂眼,周身縈繞著淡淡的失落。


  「過幾天我再來看望表哥。」宋嘉禾不由自主道。


  宋子諫看著瞬間變臉的魏闕,磨了磨后槽牙。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出了靖王府,宋嘉禾就躲馬車上去了,她覺得二哥看他的眼神十足的恨鐵不成鋼,宋嘉禾有點心虛。


  關峒熱情洋溢送二人出來,還奉上一堆回禮,比宋家兄妹拿來的還多。


  宋子諫有點心塞。


  宋嘉卉比宋子諫更心塞。打四月初被禁足在院子里起,她再沒出過院門,就連新君登基這樣的大熱鬧都沒湊上。


  人都有得隴望蜀之心,被關在別莊里時,宋嘉卉想著只要能離開別莊,她就心滿意足了。


  等離開了別莊,她又嫌棄只能在府里活動,至多去去宋家林家給長輩請安,便想著要是能去木蘭圍場湊熱鬧多好。


  結果倒好,也不知怎麼觸怒了父親,連府里自由行走的權利都沒了。被禁足在這巴掌大的院子里,還不如別莊活動範圍大呢,可讓她回別莊,宋嘉卉又是萬萬不願意的。


  別莊再大,那也只有她一個人,宋嘉卉總怕待著待著,家裡人就忘了她,自己就要在別莊里孤獨終老。


  宋嘉卉煩躁的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彈丸大的地方,她連牆角長了幾根雜草都一清二楚。每日里抄完佛經和女四書之後,她都是靠著這個院子打發時間。


  「……六姑娘及笄后,怕是馬上就要出閣,畢竟靖王爺年歲也不小了。」小丫鬟邊掃落了一地的紫藤花邊道。


  「不能的吧,」身量略小的丫鬟抓著掃帚:「老夫人哪裡捨得,六姑娘到底還小呢。」越是高門貴女,出嫁的越晚,十七八是常態,鮮少有十五六歲就出閣的。


  被反駁的丫鬟不高興了:「可靖王爺年紀不小了啊,哪裡等得了。」


  「靖王是誰?」驟然出現的喝問聲嚇得兩個丫鬟手一抖,急忙轉身,就見宋嘉卉一張臉青青白白,瞳孔微縮,像是聽見了什麼駭人聽聞的大事。


  兩個丫鬟被她這反應嚇的噤若寒蟬,呆愣愣的看著她。「誰是靖王?」宋嘉卉推開要拉她的丫鬟婆子,大步衝到兩個丫鬟面前,口水幾乎噴到兩人臉上。無名的恐懼牢牢抓著她的心臟,不詳的預感使得她透不過氣來,不可能,

  絕不是她想的那樣。


  「是,是三皇子。」略年長的丫鬟戰戰兢兢的回話,說完就見宋嘉卉的臉唰的一下子慘白下去,一點血色都沒有,著實有些駭人。


  宋嘉卉臉上肌肉不斷抽搐著,顯得份外猙獰,瞪出來的目光,像是要將眼前之人連皮帶骨的吞下去。嚇得兩個丫鬟腿腳一軟,撲通撲通跪倒在地。


  三皇子,三表哥,靖王,六姑娘,及笄,出閣!


  怎麼可能,為什麼?宋嘉卉搖了搖頭,幅度越來越大:「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們不能這樣,不能這樣對我!」宋嘉卉嘶喊一聲,沖向門口,她要找母親問個明白,她怎麼可以同意這門婚事,


  她明知道自己喜歡三表哥的。


  才邁出去兩步,宋嘉卉就被丫鬟們七手八腳攔住。


  「放開我!」宋嘉卉氣急敗壞的推打她們,連推帶踹,就像一頭髮狂的牛,橫衝直撞:「你們這群混蛋放開我,我要去找我娘。」奉宋銘之命前來看守宋嘉卉的陳婆子被宋嘉卉一爪子打到眼裡,登時眼淚直流,也怒了,硬邦邦道:「國公爺有令,二姑娘沒有他的允許不許出這個院門,二姑娘想見夫人

  ,老奴給您去請。」宋嘉卉不能出去,林氏倒能每隔三天進來看一次宋嘉卉。不過盛怒之下的宋嘉卉哪裡聽得進去,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宋嘉禾要嫁給魏闕,又驚又怒又恐,只想去質問林氏,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宋嘉禾嫁給魏闕,她想逼死她是不是

  。


  林氏正在和管事婆子商量二十八日宋子諫的婚禮,只不過林氏有些心不在焉,娶媳婦自然是大喜事。然那道賜婚的聖旨為這件大喜事蒙上了一層陰影。至今林氏都不敢告訴宋嘉卉,她怕啊,卉兒對魏闕的執念深的超乎她的想象,當初卉兒只因為捕風捉影就把自己病的起不了身。她要是知道皇帝賜婚了,林氏一個哆嗦,

  不敢再想下去。


  「夫人。」斂秋急促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林氏眼皮重重一跳。


  斂秋一臉凝重的掀簾而入:「夫人,二姑娘知道了。」


  林氏如墜冰窖,霎時四肢冰涼。


  憤怒與不甘幾乎要逼瘋宋嘉卉,她砸爛了眼前所有能拿起來的東西,玉器首飾,花瓶杯盞,棋盤字畫的碎片鋪滿了整個屋子。


  丫鬟婆子俱是心驚肉跳的拿眼看陳婆子,不無心疼之色。


  陳婆子眼觀鼻鼻觀口,如同老僧入定,忽爾耳朵動了動,抬眸一看,就見林氏飛快走來。


  「卉兒!」


  舉著白玉花瓶的宋嘉卉見了林氏,把花瓶往邊上一甩,奔向林氏。不妨一腳踩在珍珠上,當即一個趔趄。


  宋嘉卉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重重摔在滿地狼藉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刺痛在場所有人的鼓膜。


  當場就有兩個年紀小一點的丫鬟綳不住翹了嘴角,伺候宋嘉卉以來,她們可沒少受委屈。被陳婆子橫了一眼,趕緊低眉斂目繃緊神情。


  但見女兒雙手染血,疼得一張臉扭曲變形,林氏目眥欲裂,趕忙衝過去。要不是斂秋扶了一把,差一點林氏就要步宋嘉卉後塵,摔在這碎片堆里。


  「卉兒,你怎麼樣?」


  疼痛以及發自內心的鬱憤讓宋嘉卉嚎啕大哭。


  哭的林氏也跟著落起淚來。


  林嬤嬤皺了皺眉:「夫人,當務之急是給二姑娘包紮傷口。」


  林氏一愣:「對對對。」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宋嘉卉滿身的小傷口,還有一些碎片嵌進了肉里。也是她自作自受,砸了滿地的玉器瓷具,時下天氣又熱,穿的單薄,這一摔,可不就不得了

  了。


  林氏暈眩了一下,險些栽倒,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宋嘉卉更是疼得死去活來,趴在床上哭的淚雨滂沱。斂秋不敢直接給她脫衣,怕扯到傷口,只得拿了一把剪子,再拿鑷子把一些嵌進肉里的碎片夾出來。期間宋嘉卉出了一身冷汗,要不是人按著就要滿床打滾。等清理傷口

  ,上藥等一系列動作做完,身下的床單已經濕了大半。


  無奈之下只能抬她起來,重新換了被褥,又是遭了一通罪。


  等這些事幹完,宋嘉卉已是面如白紙,連哭都哭不出來,只能拿著一雙眼,可憐又無助的看著林氏。


  林氏也不比她好到哪兒去,雙眼腫如核桃,虛虛握著她包滿紗布的手,淚流不止。


  「娘,三表哥和宋嘉禾是怎麼回事?」好不容易緩過勁來,宋嘉卉開口第一句就是這話。


  林氏神情一滯。


  「你說啊,你還想瞞著我到什麼時候?」宋嘉卉激動的大喊。


  林嬤嬤眉頭皺的更緊,二姑娘有必要如此激動嗎?忽爾一道亮光劃過林嬤嬤腦際,她驚疑不定的看著怒不可遏的宋嘉卉,聯繫往事,那個念頭越來越清晰。


  「卉兒,你別激動,小心牽動傷口。」林氏慌亂撫慰她。


  宋嘉卉打開林氏的手,不妨碰到傷口,痛的她一個哆嗦,淚花又飛了出來,呼喝:「你快說啊!」「放肆!這就是你對長輩的態度。」門外的宋子諫忍無可忍,推門而入,古銅色臉上一派陰沉。他一回府就被告知宋嘉卉鬧了起來,林氏趕了過去,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


  宋嘉卉知道婚事開始折騰了。他過來是放心不下林氏,怕林氏被宋嘉卉攛掇著找父親說些不著四六的話。


  如今父母相敬如冰的局面,大半紛爭都是因為宋嘉卉而起,有時候宋子諫都怕這個家散了,父親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突如其來的厲喝嚇得宋嘉卉一個瑟縮,望著臉色鐵青的宋子諫,宋嘉卉不由自主的往裡面挪了挪。


  「你們都下去。」宋子諫揮了揮手。


  屋內眾人連忙魚貫而出。


  林氏不安的看著神色難看的宋子諫:「你妹妹她受了傷,她無心的。」「無心就可以對長輩大呼小喝,」宋子諫走近:「娘,您到底想把她慣成什麼樣,慣子如殺子。二妹都這樣了,您還要繼續慣著她,是不是真要等她捅破了天,您才能醒悟過


  來。」


  林氏嘴唇抖了抖,丈夫怪她,母親怪她,連兒子都怪她,可卉兒已經這麼可憐了,她心疼她又有什麼錯!


  宋子諫失望的閉了閉眼,體會到了父親的那種無奈和疲倦,斂了斂心緒,宋子諫凌厲的目光射向趴在床上的宋嘉卉。


  宋嘉卉心頭一怯,別過臉。「你不是想知道怎麼回事嗎?我告訴你,陛下為三表哥和六妹賜婚。」宋子諫冷聲道:「就算你再怎麼鬧騰,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都來一遍,也拆不掉這門婚事。更別打著


  逼母親給你出頭的主意,這婚是陛下親賜,漫說母親,就是父親,祖父都阻止不得。你逼母親給你出頭,只會加深父親和母親的隔閡。這兩年母親為了你,幾次三番惹惱父親,傷了多少夫妻情分。你睜大眼睛看看,這兩年母親老了多少,都是因為你。宋

  嘉卉,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該消停下來。」


  宋嘉卉面色更白,逐漸泛紅又泛出青色,她把頭埋進枕頭裡,似乎這樣就能躲開宋子諫針一樣的目光。


  林氏五內俱焚,嗓子眼裡仿若堵了一團棉花。宋子諫心裡也堵得慌,攤上一個溺愛成性的母親和冥頑不靈的妹妹,誰受誰知道。他緩了緩語氣循循善誘:「二妹,你年紀不小,該懂事了。你懂事些,我也好向父親求情

  ,還你自由,你難道想一輩子待在屋子裡。」


  埋在枕上的宋嘉卉若有所觸,嗚嗚咽咽的哭聲傳了出來,傷心之至,聽的人眼眶發酸。


  宋子諫喟嘆一聲,望她能想明白了,她不過十七,將來的路還很長,委實沒必要鑽了牛角尖。


  ——


  問詢過宮裡,宋嘉禾在宋老夫人的陪同下進宮謝恩。


  這門婚事是皇帝下旨賜的,故而宋嘉禾要先去太極殿向皇帝謝恩。


  宋老夫人不便跟著一道去太極殿,遂在岔路口握了握宋嘉禾的手,溫聲道:「祖母在太後娘娘那兒等你。」


  望著祖母眼底擔憂,宋嘉禾笑起來,本想說祖母放心,可在皇宮說這話顯得倒有些不敬,遂只道:「祖母先過去,我請過安就來。」


  宋老夫人點了點頭,雖然知道自己杞人憂天了,以兩家關係,這婚又是皇帝親自賜的,怎麼著也是不可能為難暖暖。可想著她第一次面聖,哪能不牽腸掛肚。


  與宋老夫人分別之後,宋嘉禾便隨著宮人前往太極殿。


  重檐廡殿頂上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燁燁生輝,逼得人不敢直視。


  宋嘉禾低眉斂目,經准許之後,提著裙擺跨過門檻,趨步上前,下拜:「臣女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這聲音是宋嘉禾熟悉的。兩家交情擺在那,宋嘉禾一年到頭也能遇上這位表叔幾回。


  只不過做了皇帝之後,還真是頭一次近距離見面。


  宋嘉禾覺得皇帝的聲音較之從前似乎更有威儀,也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


  雖然沒頭沒腦的想著事,一點也不妨礙宋嘉禾一絲不苟的謝恩。


  謝過恩,宋嘉禾緩緩抬頭,餘光發現視野中多了一雙腿,心念一動,略微抬了抬眼,雙眼忍不住微微睜了睜,他怎麼在?宋嘉禾忍不住去看他的肩膀,傷,沒大礙了?

  迎著宋嘉禾驚訝中帶著擔憂的目光,立在皇帝下首的魏闕微微一笑。


  本有些緊張的宋嘉禾在他安撫的目光下,漸漸放鬆下來。卻不再看他,規規矩矩的看著前方桌腳,既不顯得冒犯也不畏縮。


  皇帝瞥一眼魏闕不加掩飾的溫情,心裡嘖了一聲。之前還真是一點都沒看出來。


  再看宋嘉禾,皇帝目光中帶上幾分打量,宋家這丫頭倒是出落的越來越標緻了,怪不得不近女色的老三,會栽在她身上。


  自古英雄愛美人,倒也登對。


  不過老三是只愛美人還是更愛美人背後的勢力?皇帝笑了下,既然他已經賜下這門婚事,何必深究。


  皇帝訓勉魏闕和宋嘉禾幾句,無外乎讓他們日後相互扶持,因只是賜婚還未成親,故而也沒說的太深。


  語畢,皇帝對魏闕道:「你去給太后請個安吧。」


  想想這兒子遭的罪,皇帝也有幾分心疼,倒也樂得成人之美。


  魏闕被柯皇后刺傷的事情,皇帝當天就知道了,他自有耳目。


  對於柯皇后的行為,皇帝只有一個字可做評價。蠢!


  早些年還算明白一人,越老越糊塗,尤其是在魏闕的事上。當年就勸過她,真為魏閎好,就好好收攏魏闕,讓他死心塌地幫助魏閎。


  她倒好,無所不用其極的要把人往魏閎的對立面推。


  這回更荒唐了,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就想帶著魏闕陪葬,簡直不可理喻。


  然再是生氣,皇帝也莫可奈何。柯皇后命不久矣,他還能把她怎麼著,總不能廢了她的皇后之位。


  只能說幸好,她活不久了。要不日後還不知要干出多少荒唐事,今非昔比,她不再是梁王妃,而是一國之母,一舉一動都是天下女子表率。


  魏闕欣然。


  皇帝笑了笑,倒是極少在他身上見到這樣純粹的歡喜。


  宋嘉禾再次下拜,恭聲告退。


  出了太極殿,宋嘉禾就迫不及待的追問:「你的傷沒事了?」方才在屋子裡頭她不敢細看,眼下一看,丁點沒有那一天探望時的虛弱,恢復力可真好。


  魏闕笑了笑:「沒事了。」


  宋嘉禾回以微笑:「那就好。」


  目光在她發間的桃花簪頓了頓,魏闕笑容更深。


  觸到她別有深意的目光,宋嘉禾耳尖發紅,有點後悔自己戴了這隻玉簪,都怪青畫,宋嘉禾絕不承認是因為自己一直瞄著這玉簪,所以青畫以為她喜歡才給她戴上的。


  宋嘉禾扭了扭臉,躲開他的目光。


  魏闕幽幽道:「暖暖說了過幾天來看我的,可我等了三天,你都沒來。」三天說的好像三年似的,宋嘉禾瞅著魏闕,沒賜婚前覺得他可靠又穩重,可賜了婚之後,宋嘉禾覺得這人根本不像面上看起來那麼正人君子。那天回去宋嘉禾才琢磨過味


  來,自己分明是中了美人計。


  宋嘉禾翻了個白眼,睜著眼睛說瞎話:「本來打算謝恩過後就去探望表哥的,哪想在宮裡遇見了表哥。」


  魏闕輕笑一聲,語調拉長:「那真是太巧了。」


  「可不是!」宋嘉禾睜大了眼看她,黑漆漆的眼睛,看起來要多真誠就有多真誠。


  魏闕忍俊不禁,突然轉過頭。


  循著他的視線,宋嘉禾看見了假山邊的魏歆瑤。魏歆瑤微微一笑,從容走向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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