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前殿內,魏閎一邊分神與湊上來的朝臣寒暄,一邊瞄著上首高座,父皇離開已經半個多時辰了。
不遠處的魏廷望一眼眾星捧月一般的魏閎,冷笑一聲,一把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恰在此時,皇帝回來了,他目光淡淡的掠過幾個年長的兒子,尤其是魏閎和魏廷。今日之事,嫌疑最大的便是這兩個兒子。
一種悲涼,忽然而至。
他年輕時在一眾兄弟中廝殺出血路,從父親手裡接過魏家的重擔,及至自己做了父親,萬不想再現昔年兄弟鬩牆的慘劇。
所以從小到大他都在有意抬高魏閎身份,樹立他的威望,為的就是讓其餘諸子生不出爭權之心。
他費盡心思請來當世名士教導魏閎,盡量帶他在身邊聽政議政,希望他能繼承自己的衣缽,從他手中接過魏家,併發揚光大。
然而越長大魏閎越讓他失望,過於安逸和順遂的成長環境,養得他自以為是,目空一切。
兩年前老五媳婦和柯世勛之事讓他第一次清晰的意識到。如果魏閎不改其性,魏家終有一日會敗在魏閎手上,一個家族要興旺難於上青天,一個家族要敗落輕而易舉。
那時候起,他便決定磨練魏閎,他選中了魏廷,之所以不是魏闕,一來魏闕安分守已,二來他也怕魏闕扶起來之後,有尾大不掉之嫌。
雖然想打磨魏閎,但是在內心,魏閎依舊是他選中的繼承人,二十年的心血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
可惜,魏閎的表現依舊不能令他滿意,魏家的攤子越大,他對魏閎的要求越高。但是魏閎一次又一次讓他失望。
他的心境也在接二連三的失望中發生變化。魏閎不再是他的唯一選擇,繼承人之位,有能者而居之。
這個訊息,他在有意無意的對外釋放,魏閎和魏廷的較勁越來越不遮掩,反倒是魏闕安之若素,一心練兵。連他都琢磨不透這個兒子的心思。皇帝低頭看著金樽中琥珀色的美酒,眼底閃過一抹無奈之色。沒有哪一個父親樂見兒子們手足相爭,可他不得如此,他要挑選出滿意的繼承人,將魏家幾代人拿命打下來
的江山踵事增華。
然真等這一天來臨,皇帝又掩不住內心的悲哀,其中還夾雜著幾分憤怒,他可以接受兒子們爭權奪利,但是無法容忍這樣的鬼蜮伎倆。
——
宋家人離開皇宮時已經很晚了,宋嘉禾找了個借口跟著宋老夫人上了馬車。
宋老夫人便問她:「是發生什麼事了么?」宴會上她就發現宋嘉禾有些神思不屬,雖然她掩飾的很好,可宋老夫人養她這麼大,豈能不了解。宋嘉禾咬了咬唇,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那種事讓她怎麼有臉說出來,她也怕祖母怪罪魏闕。可不說她又擔心,她怕魏闕出了什麼不好的事,那情況稍一想,就能猜到
他是中了計。她在這磨磨蹭蹭的,萬一錯過了幫忙的時間可如何是好?
最終,對魏闕的擔憂佔了上風,宋嘉禾湊過去貼著宋老夫人低聲道:「祖母,我出去透風時遇見了三表哥,他當時的情況像是中了媚葯。」
宋老夫人吃了一驚,第一反應是握住了孫女的肩膀:「他有沒有欺負你?」
宋嘉禾的臉瞬間漲紅:「沒有。」怕宋老夫人不相信,宋嘉禾腦袋搖的像撥浪鼓。
見她眼神飄忽,雙頰泛紅,宋老夫人心頭一緊:「當時有沒有其他人在?」
「沒有,三表哥馬上就走了。」宋嘉禾憂心如焚:「祖母,三表哥會不會出事?」
臉上語氣里都是滿滿擔心,果真女大不中留,宋老夫人暗暗一嘆,敲了敲車壁,坐在車頭的朱嬤嬤掀起帘子一角:「老夫人?」
宋老夫人招手讓她進來,隨後在她耳邊叮囑一番。
朱嬤嬤臉色凝重,叫停馬車傳訊宋老爺子和宋銘。
片刻後傳回宋老爺子的口訊:「老太爺請老夫人稍安勿躁。」
宋嘉禾捏了捏拳頭,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宋老夫人拍了拍的她的手心,輕聲道:「別擔心,他不是那等沒成算的。」
回到宋府宋老爺子尋宋嘉禾細細問了當時情況。
其實宋嘉禾知道的也不多:「三表哥突然出現,我看他情況不太好,然後他馬上又走了。」她自然不會提自己被怎麼怎麼的話。只宋老爺子何許人也,一看宋嘉禾那模樣就猜出幾分真相。怕是魏闕沾了孫女便宜,不過以魏闕定力,即便他服了媚葯,宋老爺子覺得他也不會完全失去理智,否則孫女
也不會這麼鎮定。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宋老爺子道:「你不用擔心,我會派人去打聽,天色不早了,回去歇著吧。」
宋嘉禾屈膝一福:「祖父,祖母早些歇息,孫女告退。」走的時候,依舊憂心忡忡。
「看來暖暖對阿闕倒是上心的很。」宋老爺子捋須一笑,縱然想讓她嫁給魏闕是出於利益考量,不過到底是看著長大的孫女,自然也希望她幸福快樂。
宋老夫人垂了垂眼皮:「皇宮那麼大,他怎麼就那麼巧遇見了暖暖?」
宋老爺子一怔,微笑道:「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宋老夫人冷冷盯著宋老爺子。
宋老爺子沉默下來。
遇見宋嘉禾,的確是一場巧合。
在清寧宮裡,魏闕就發現端上來的那杯茶有問題。這多虧於他有一個神通廣大的師父,不只傳授他一身武藝,便是岐黃藥理也沒落下。
對於藥效大概有數的魏闕,心念電轉間計上心頭,他若無所覺般喝下一口茶。
隨即在清和園藥效發作,他鬧出動靜以便驚動皇帝,溺亡嘉陽湖,死而復生,一切都在他預料之中。
唯一的意外就是遇見宋嘉禾,他抄了近路前往嘉陽湖,不經意間發現了坐在涼亭里發獃的宋嘉禾,那一刻手腳完全不由自主。
至今那種溫涼柔軟的感覺還記憶猶新,讓人慾罷不能。
「三爺醒了!」白太醫差點兒喜極而泣,皇帝說了,魏闕有個好歹,就讓他償命,自己的腦袋可算是保住了。
白太醫連忙奔過來,噓寒問暖。
屋內伺候的宮人歡天喜地,趕緊派人去向皇帝稟報這個喜訊。
片刻后,皇帝趕了過來,向來嚴肅的臉上帶著頗為明顯的愉悅。
「感覺如何,哪裡不舒服?」難得的和顏悅色,皇帝還擺了擺手制止想下床見禮的魏闕:「你還病著,不必多禮。」
魏闕依舊下了床:「兒臣不孝,令父皇擔心,兒臣已無大礙。」皇帝看他,雖然臉色蒼白,但看精神尚好,果然這習武之人身體就是好,高興道:「好了就好,不過也別逞強,回去躺著吧,別仗著年輕就不顧惜身子,父子間還要講虛禮
不成。」
魏闕謝恩過後,從善如流的坐回了床上。
「昨天到底怎麼回事?」皇帝詢問魏闕。趙飛龍查了一晚上,也沒什麼進展。魏闕默了默才道:「在清和園裡,兒臣發現身體異樣,忽然躥出幾個侍衛,兒臣勉強殺了其中一人,逃了開去。原是想尋一水源解身上燥熱,不想那葯兇猛異常,入了嘉陽
湖,兒臣便失去了知覺。」
皇帝留意到他一字未提清寧宮的宮女:「你是中了一種叫一醉千里的媚毒。」就是趙飛龍從那叫素月的宮裡屋裡搜出來的那葯。
魏闕臉色微微一變。
「看來你聽說過這葯。」
魏闕道:「早年在西域聽聞過一二。」
皇帝點點頭:「幸好旁的副作用沒有。」冷不丁問:「你覺得你是在哪兒誤服此葯?」
魏闕神色微頓:「兒臣在大殿上吃了不少食水,應該是那會兒中的毒。」
皇帝定定看他一眼,倒是個孝順的:「朕已經派人徹查此案,你安心休養便是。」
魏闕再一次謝恩,忽爾面露踟躕之色。
皇帝不由納罕,他還是頭一次見魏闕這模樣。
「父皇可否屏退閑雜人等?」魏闕懇請。
皇帝以為有什麼要事,揮了揮手,在場宮人魚貫而出。
魏闕再一次下床,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垂目看著他,神情漸趨凝重。
「兒臣,」魏闕羞慚滿面:「兒臣抄近路前往嘉陽湖時,途徑綾羅殿,偶見宋家六表妹,一時把持不住,唐突了表妹。請父皇降罪!」皇帝眼角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