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梁王身著五爪龍袍,頭戴冕冠,端坐於龍椅之上,神情堅毅,目光穿過冕俯視跪拜在地的文臣武將。三呼萬歲,地動山搖。


  登基大典禮節繁冗複雜,結束時已到晌午,至此風雨縹緲的大慶落下帷幕,消失在歷史滾滾車輪下,屬於魏家的時代正式來臨。


  梁王定國號秦,建元成德,定都洛陽,設武都為陪都。


  金鑾殿上,新帝下旨犒賞群臣並封賞後宮。


  梁太妃,眼下該稱呼為宋太后了,宋太后一身纁紅鳳袍正襟危坐,眉宇間容光煥發,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魏家終於南面稱帝,她相信要不了多久,她兒的鐵騎就能踏平荊州王氏,揚州吳氏,一統南北,指日可待。


  與神采飛揚的宋太后相比,新上任的柯皇后形容枯槁,繁複華麗的鳳袍穿在她身上彷佛成了一份重擔,壓得她臉色微微發白。


  在場眾人暗暗心驚,皇后竟然虛弱至此,不免各自思量。


  柯皇后忍不住用帕子捂著嘴悶悶咳了兩聲,她喉嚨一動,硬生生吞下了那一抹咸腥。


  宋太后看一眼皇后,收回目光,繼續接受命婦朝拜。拜謁過後,便是普天同慶的盛宴,宋太后見柯皇後面如白紙,似乎隨時隨地要暈倒,壓下心頭不滿,和顏悅色道:「這一陣你累壞了,先下去歇歇吧。」這樣鄭重的場合,

  皇后缺席不成體統,可總比來個當場暈倒的好,傳出去像個什麼樣。


  柯皇後下意識要拒絕,可一陣又一陣的暈眩又讓她無法拒絕,她也怕自己支撐不住,鬧了笑話,故而躬身退下。


  皇后離席,並沒有影響殿內歡天喜地的氣氛,當著宋太后的面,誰敢不高興。


  幾杯水酒下肚,宋太后滿面紅光,不經意間瞥見宋老夫人身旁的宋嘉禾,忽然就想到今兒還是她的生辰。


  「禾丫頭過來。」


  宋嘉禾愣了下,放下筷箸趨步上前。


  宋太后握著她的手,笑道:「倒是不巧,你今兒不能慶生了。」


  「生日年年有,這樣的盛事可是千載難尋,」宋嘉禾俏皮的眨了眨眼:「我的生辰里發生了這樣驚天動地要記入史冊的大喜事,想想便是與有榮焉。」


  宋太后樂不可支,褪了腕里的一隻玉鐲給她:「這個權當你的生辰禮了,待你及笄那天,哀家再送你一份厚禮。」


  宋嘉禾喜笑盈腮,歡天喜地的謝過。


  宋太后就愛她這模樣,看了就高興。


  在座命婦見狀,再看宋嘉禾的目光不由更加熾熱幾分。


  宋家對大秦勞苦功高,宋家父子皆身居高位,後宮還有宋太后做靠山,宋家前途無量。


  從宋太后那下來,宋嘉禾就被好幾個夫人拉著手噓寒問暖,宋嘉禾應付了幾個后,不勝其擾,借口遁走。


  園子里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一派盛世景象。


  宋嘉禾重重吁出一口氣,揉了揉臉,肌肉都要笑僵了。


  「小姑娘家嘆什麼氣啊!」


  乍然出現的聲音嚇了宋嘉禾一跳,抬頭一看,只見魏瓊華緩步而來,她穿了一件暗紫色禮服,較之平日更添雍容。


  舉手投足之間,風情無限,這種風情,宋嘉禾想自己終其一生都學不來。


  「表姑姑好。「宋嘉禾屈膝一福。


  魏瓊華美目流轉,輕輕看著宋嘉禾:「嫌裡頭無趣。」


  宋嘉禾搖頭:「喝多了水,出來更衣。」


  魏瓊華輕笑一聲:「小姑娘家家的,撒謊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哦!」


  宋嘉禾臉一燙。


  林氏站在一棵海棠樹后,她出來解手,錯眼間正見宋嘉禾與魏瓊華對面而立。


  不知魏瓊華說了什麼,引得宋嘉禾臉紅繼而發笑,笑容明媚純粹,是在她面前甚少顯露的愉悅。


  看得出來,宋嘉禾頗為喜歡魏瓊華。


  突然間,林氏想起宋嘉禾滿月禮那一天。梁太妃抱著宋嘉禾端詳了好一會兒道:「這丫頭的眉眼和小時候的瓊華真像。」梁太妃猛地一頓,若無其事的轉開話題:「來,這長命鎖是姑祖母送你的,祝咱們小暖暖長命

  百歲,健健康康。」


  一旁的魏瓊華伸手從梁太妃手裡抱過宋嘉禾:「讓我看看,我小時候長什麼樣。」看了會兒,感慨:「果然是美人胚子,長大了定然是個大美人。」


  梁太妃無奈捶了她一下:「還真不害臊!你這什麼抱法,小丫頭都要哭了。」


  然後她上前抱過了宋嘉禾,一抱過來,宋嘉禾就哭起來,咧嘴大哭,任她怎麼哄都哄不好,最後還是奶娘出面將她安撫了下去。


  魏瓊華微微側過臉,淡笑著看向樹后的林氏。


  宋嘉禾隨之轉頭,也看見了林氏,心跳徒然加快了一拍。


  被魏瓊華這麼看著,林氏莫名的有些心怯,她想拔腿離開,可腳就像是生了根似的抬不起來。


  最後,林氏捏了捏手心,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她緩步走向兩人,停下。


  各自廝見過,空氣詭異的安靜下來。


  宋嘉禾內心驚疑不定,不著痕的觀察魏瓊華和林氏,心緒翻飛。


  「之前聽說二表嫂病了,現下可好全了?」魏瓊華打破沉寂。


  林氏臉色微微一僵,一種難以言說的自慚形愧從心底涌了出來,魏瓊華只比她小了一歲,可兩人站在一塊,卻像是足足小了一輪。


  林氏垂了垂目,欲蓋彌彰一般扯了扯袖子:「多謝表妹關切,好的差不多了。」


  魏瓊華在她即使搽了脂粉也透出幾分憔悴的面容上繞了繞,笑了一聲:「如此便好,你們娘兒倆慢慢說話,我先走了。」


  語畢旋身離開,環佩叮噹,娉娉裊裊,儀態萬千。


  落在原地的宋嘉禾與林氏相顧無言,氣氛好像更尷尬了。


  林氏張了張嘴,似乎想問什麼,最後卻是道:「我去下凈房,你?」


  宋嘉禾道:「我喝了幾杯酒有些頭暈,想在園子里吹吹風。」


  「外頭風涼,別待太久。」


  宋嘉禾笑了笑:「母親放心。」


  林氏看她一笑,笑容甜美又乖巧,可是林氏知道,這笑只是她的禮貌,對任何人她都笑的如此乖巧甜美。


  送走林氏,宋嘉禾笑容漸漸收起來。林氏和魏瓊華之間氣氛古怪,或者該說,林氏單方面的古怪。


  ——


  清寧宮裡,柯皇后歪在炕上閉目休養,時不時的咳嗽兩聲,忽覺喉嚨一腥,劇烈一咳。


  雪白的錦帕上出現一指甲蓋大的血跡,柯皇后眼角微微顫抖,險些拿不住手帕。柯媽媽握住她的手,取走帕子,換上一方乾淨的帕子。盯著那塊沾染了血污的錦帕,柯媽媽眼角發酸,眼底浮現水光。打四月起,皇后就開始咳血,入了五月,咳得越來

  越多。


  柯媽媽細聲道:「世子,三爺,九爺來了。」皇帝封賞了群臣,封賞了後宮,兒子們卻還未封賞,故而魏家兄弟還得循用舊稱。


  柯皇后睜開眼,眼底的血絲猶如蜘蛛網,盤根錯節。柯媽媽心頭一澀,自從沾上那該死的葯后,皇後身體就越來越差,可勉強還能過得去。然而自打被太后關進家廟,皇后的身體急速衰敗下來。眼下這身子就像是深秋枝頭

  的枯葉,指不定哪天就飄了下來。


  柯媽媽強忍著彷徨和悲意,在柯皇後身後放了一個靠枕,讓她坐起來。


  魏閎三兄弟魚貫而入,行禮過後,依次落座。


  宮人立時奉上香茗。


  「母后覺得哪裡不舒服?」魏閎滿眼的擔憂和關切。


  魏闕也問道:「御醫來過了嗎?」


  「娘,」魏聞忙不迭改口:「母后,御醫怎麼說?」柯皇后掃過三兄弟,三人臉上是如出一轍的擔憂,她的目光在魏闕面龐上定了定,隨後才虛弱的開口:「老毛病了,剛剛吃了藥丸,好多了。行了,我沒什麼事,前頭那麼


  忙,你們不用在這陪著我。」


  「反正我過去了也沒什麼意思,我在這陪著母后,大哥三哥你們先走吧。」那種場合,他在不在一個樣,魏聞十分有自知之明。


  這話卻是觸到了柯皇后的痛腳,氣憤道:「你以為你還是孩子嗎,你這樣的態度,你父親焉敢委以重任,你就打算一輩子混吃等死做個閑散王爺。」


  長子近些年屢遭訓斥,在丈夫那地位大不如前。


  女兒荒唐,鑄下大錯,被關了起來,何時出來都是未知數。


  幼子紈絝,只知享樂,毫無建功立業之心。


  到頭來,最出息的反倒是她最厭惡的次子,戰功卓著,屢立奇功,在丈夫跟前的地位與日俱增。


  柯皇后又急又恨,偏魏聞還說如此沒志氣之話,豈不是戳了她的肺管子。


  魏聞懵住了,睜大了眼,難以置信的看著疾言厲色的柯皇后,他不是向來都這樣的嗎?


  眼見柯皇后氣得胸膛劇烈起伏,魏閎連忙上前撫背順氣:「母后息怒,九弟年幼不懂事,兒子會好好教導他的。」


  魏聞懵里懵懂,倒是十分知趣的已經跪下了。


  「母后息怒,九弟只是一時口誤,您莫要往心裡去。他在上陽為官這一陣,頗為刻苦。父皇前兩日還誇九弟出去了一趟果然長大不少。」說話的是魏闕。


  跪著的魏聞臉色一紅,有些激動又有些羞慚,其實在上陽這一陣,他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晒網,虧得有幕僚,不過也比在王府時稍微不那麼遊手好閒一點。柯皇后怒氣稍止,忽爾滾下一滴淚:「你們父親已南面稱尊,我們魏家今非昔比,我既歡喜又擔憂。華側妃母子三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他們奸計得逞,咱們母子五人只

  怕死無全屍。我這一幅破爛身軀,死不足惜,可你們怎麼辦,每每想來,為娘我都是夜不能寐。」眼見柯皇后落淚,魏聞大急,膝行到床畔:「娘勿要這般杞人憂天,大哥長子嫡孫,文成武德,豈是二哥這等莽夫可撼動。況還有三哥從旁協助,二哥不足為據。我雖不才


  ,卻也願為大哥效犬馬之勞。」


  魏闕應景而跪,沉聲道:「兒雖無能,願輔大哥前行。」「好好好,你們都是好孩子。」柯皇后似欣慰落淚,抬手將三子招到炕前,將他們手掌合握在一起:「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只要你們兄弟三人勠力同心,為娘便是死也無憾

  了。」


  兄弟三人忙不迭勸柯皇后勿要說喪氣話。


  訴過衷腸,柯皇后催促三兄弟回前頭。


  三人拜別,隨即起身離開。


  「你說老三會真心實意的輔佐阿閎嗎?」柯皇后幽幽一問。


  柯媽媽手心一顫,溫聲勸慰:「這些年來,三爺對您孝順,對世子友悌,娘娘也是看在眼裡的。娘娘勿要多思多慮,太醫說了,您得放寬心調養。」放寬心,她怎麼放得寬,大師說了的,魏闕生而克她。魏闕越好,她就越倒霉,可是應驗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