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宋嘉禾送宋子諫出門,想了想,輕聲道:「二哥,是不是還有什麼旁的事情?」她覺得宋子諫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宋子諫看了她一眼,面露為難之色。


  宋嘉禾心頭一緊,急切道:「是不是父親受傷了?」之前她問宋銘如何,宋子諫說父親毫髮無傷,莫不是他有所隱瞞。


  見妹妹著急,宋子諫趕緊道:「父親沒有受傷,只不過?」


  宋子諫向來是一個乾脆利落的人,宋嘉禾頭一次見他這樣吞吞吐吐,止不住的心焦:「二哥,你是要急死我嗎?」


  宋子諫扒了一下頭髮,低聲道:「蘇參將不幸中了毒箭,彌留之際,將他妹妹託付給父親。」


  宋嘉禾呆住了。什麼叫託付給宋銘?覷著滿臉不自在的宋子諫,宋嘉禾腦中閃過一道亮光,她小聲道:「蘇姑娘多大了?」


  宋子諫看一眼宋嘉禾:「十八。」


  「許人家了沒?」宋嘉禾繼續問。


  宋子諫搖了搖頭。


  宋嘉禾心裡咯噔一響,這託付不會是她所想象的那種吧。


  還真是宋嘉禾所想的那種,蘇參將原是一起義的獵戶,后被前去平亂的宋銘招安,宋銘惜他忠厚勇猛,招入麾下。


  蘇參將也沒有辜負宋銘的栽培,悍不畏死,屢立功勞。十年來,位至參將之位。不曾想,蘇參將大大小小數十場戰役下來都熬過來了,卻死在這場小動亂的流矢之下。


  他無父無母無親無故,唯有一胞妹相依為命。期間倒是娶過一嬌妻,卻在五年前難產而亡,至今都沒有續弦。人之將死,蘇參將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胞妹蘇清月,遂鄭重託付宋銘,懇求宋銘照顧胞妹終身。在這世道里,無依無靠又貌美如花的妹妹,若不給她尋一靠山,自己死都不

  能瞑目。


  當時那種情況,宋銘只有硬著頭皮應下的份。


  不期然間,宋子諫想起曾經有一回去蘇家赴宴,那位蘇姑娘看向父親的眼神。


  父親常年身居高位,氣勢不凡,又生的英俊威武,便是年近四十,也不缺女子欽慕。


  蘇參將臨終有此託付,除了覺得父親可靠外,未必沒有其他原因在裡頭。


  思及相敬如冰的父母,宋子諫心頭蒙上一層陰影。若是蘇家姑娘真的進了門,母親不知得傷心成什麼樣。


  送走宋子諫,宋嘉禾不免心事重重。父親答應照顧蘇姑娘,那父親真的會納蘇姑娘嗎?宋嘉禾的心情有些複雜。縱使與林氏不親近,她也不希望家裡多一個無關之人。一直以來,父親在她眼裡都是近乎完美的形象,精明能幹,穩重可靠,孝順友悌,包括對

  妻子的一心一意。


  然而父母之間的問題,她也非一無所知,甚至一些問題因她而起。


  她不喜歡林氏,所以住在宋府,眼不見為凈。那麼宋銘對林氏具體又是何種態度,他快活嗎?

  月光透過窗子灑進來,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


  宋嘉禾翻了個身,閉上眼,這種事她便是想破了腦袋都沒用,決定權在父親手裡。不管父親做什麼決定,她都不會多嘴。


  在這個飄著淡淡血腥味的夜裡,夜不能寐的豈止宋嘉禾。


  燭火映在魏閎臉上,使得他的臉看起來半明半暗。


  中年男子立在他對面,盯著魏閎的眼睛緩聲道:「王爺日漸倚重三爺。」


  功高莫過與救駕,這話放在梁王身上也差不多。


  七年前,魏闕單槍匹馬從李季手中救出危在旦夕的梁王。梁王惜他英勇,安排他入了軍營。


  自此虎入深山顯威,龍游大海稱雄,魏闕聲名鵲起,威震天下,他麾下神策軍所向披靡,令敵人聞風喪膽,為魏家立下赫赫功業。


  今天魏闕再一次將梁王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與之相對的,魏閎出了個不大不小的紕漏,險些釀成大禍。


  此消彼長,後果不堪設想。


  魏閎的臉一沉到底,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他豈不知,父王越來越倚重老三。


  今日他又立下大功,父王必然更加高看他三分。


  魏閎脊背一涼,感受到了來自后的無名壓力:「先生,我該當如何?」


  張泉眼底閃過劃過犀利的幽光。


  旭日東升,霞光落滿大地,一大早,人們就忙碌起來,忙著收拾行囊趕回京城。


  出了那麼大的亂子,誰還有心情給皇帝慶生,何況嚇尿了的小皇帝,已經『病』了。


  相較於來時的興緻高昂,回程的路上安靜了許多。


  回到京城,宋老爺子和宋銘連家都未到就被梁王召走。


  一直到戌時,父子倆才回來了。宋老夫人略問過幾句切入正題:「老二,那蘇家姑娘你打算如何安置?」


  宋銘默了默:「我想著不如母親收她為義女,待她出孝后,我再送上一份豐厚的嫁妝,給她找個好人家。」


  宋老爺子瞥了他一眼,沒出息。按他的意思,納了便是。他這身份,沒個姨娘才不像話。


  這話他昨天就和宋銘說過,奈何他不允,宋老爺子懶得勸他。


  「她哥哥怕不是這個意思吧。」宋老夫人抬了抬眼皮,「這姑娘若是個好的,我倒是覺得你納了也無妨。」


  宋老夫人從來不插手兒子的房裡事,只她心疼兒子啊!林氏要是個拎得清的,她才不會勸兒子納小,免得鬧得家宅不寧。可林氏她就是個糊塗蛋,宋老夫人見了她就來氣,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弄得她整天虐待她似的。幸好


  分了家,眼不見為凈,可宋銘不能不見啊。


  宋老夫人在齊國公府放了人,哪不知道宋銘一直歇在書房。


  宋銘笑了下:「我這都一大把年紀了,何必耽誤人小姑娘,她都能當我女兒了。」


  宋老夫人溜一眼宋老爺子,宋老爺子低頭喝茶。宋老夫人定定看著宋銘,知道他心意已決,嘆道:「罷了,你向來主意大。」話鋒一轉說起舒家蘇家喪事來,蘇家就剩下一姑娘,還能指望她辦喪事不成,少不得宋家要幫


  把手的,送佛送到西,幫人幫到底。


  宋銘起身對宋老夫人作了一揖:「有勞母親。」


  宋老夫人看了看他,幽幽一嘆,忽爾瞪了一眼宋老爺子,要不是他胡亂應下林家婚事,兒子哪至於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


  宋老爺子莫名其妙,只覺沒好事,他清了清嗓子:「你先歇著,我們還有公務要商量。」


  宋老夫人叮囑他們別談的太晚了,便放人。


  ——蘇清月之事,齊國公府的林氏也知道了。跟著一道去木蘭圍場的僕婦不少,林氏到底做了二十年的主母,自然有幾個下人想給她賣好的。只傳著傳著,到了林氏這,已經

  成了宋銘在眾目睽睽之下答應蘇參將會接他妹妹進門,照顧一輩子。


  晴天一個霹靂打下來,打的林氏頭暈眼花。


  林氏慌得沒了神,無措的拉著林嬤嬤的手臂:「嬤嬤,嬤嬤,這可怎麼辦?」


  林嬤嬤也是頭大如牛,不想一語成鑒,寧國公真要納新人了。待新人進了門,林嬤嬤看一眼倉皇失措的林氏,若說威脅到林氏主母的地位,那是不可能的,林氏膝下有三子二女,長子馬上就要成親。況且宋銘也不是那等寵妾滅妻的


  糊塗人。


  只不過從此以後林氏少不得要獨守空房,年老色衰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妻子和年輕貌美的姨娘,如何選擇,一目了然。


  這麼多年都沒納妾,卻在這檔口要迎新人,林嬤嬤覺得林氏自己也是要擔一半責任的,還不是她把人硬生生往外推。


  雖是這麼想,林嬤嬤還是要勸慰她:「事已至此,您急也沒用。等國公爺回來,您可千萬不要和他哭鬧,如此只會把國公爺往外推。」


  林氏眼裡滾下淚來,只要一想丈夫會有其他女人,她就覺得喘不過氣來,又覺得心臟被活生生撕成兩半。


  初嫁那幾年,林氏也曾惶恐過,擔心宋銘納妾,可過了一年又一年,他正眼都不看別的女子一樣,哪怕有人投懷送抱,他也不屑一顧。


  漸漸的林氏放下心來,她覺得這輩子都不會有其他人,不會有的。眼淚越流越凶,不一會兒就打濕了衣襟,林氏哭的不能自己:「他怎麼能這樣對我,他不能這樣的,他為什麼要這樣?」林氏想不明白,這麼多年都好好的,他為什麼突然


  就變了。


  林嬤嬤忙不迭哄她,勸她千萬不要和宋銘鬧。


  可林氏越哭越傷心,天塌地陷一般。


  將近亥時半,宋銘才回府,彼時林氏已經哭累睡了過去。宋銘便徑直去了書房,昨晚他一夜未睡,整個白天也是連軸轉,累的很,一沾枕頭便沉入夢鄉。


  冷不防,一陣劇烈的敲門聲傳來。


  宋銘瞬間張開眼,眼底清明,快速翻身下床。


  「國公爺,夫人尋了短見。」


  宋銘臉色驟沉。


  林嬤嬤輾轉難眠,越想越是不對勁,她都睡不安穩,林氏居然睡著了。林嬤嬤心頭一跳,慌忙坐了起來,連衣服都來不及穿,隨意披了一件外袍,直往外跑。


  院子里守夜的丫鬟婆子被她嚇了一大跳,剛想問就見林嬤嬤風一般衝進屋子裡頭,掀開帳幔她便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


  被驚醒的斂秋趕忙點燈,霎時失聲尖叫。


  只見床鋪上大片大片的血跡,躺在那兒的林氏臉色慘白,一動不動。


  「國公爺放心,夫人性命無憂,只是有些失血過多。」府醫小心翼翼道。


  宋銘臉色稍稍一松:「辛苦。」


  府醫忙道不敢當,隨即下去抓藥。


  宋銘走到床畔,神色複雜的看著人事不省的林氏,片刻后開口:「醒來后告訴她,我已經懇請母親收蘇家姑娘為義女。」


  淚流滿面的林嬤嬤如遭雷擊,不敢置信的看著宋銘,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宋銘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林嬤嬤還僵在原地,表情有些滑稽。林氏自尋短見的消息被宋銘瞞的死死的,他丟不起這人。就連宋老夫人那都瞞著,宋嘉禾就更加不得而知了,她去請安時,被告知林氏身體不適還在睡著,故而沒見到人


  。


  好端端的怎麼又病了,難道不該高興嗎?

  流言蜚語都在說齊國公府要添人,結果是宋府添了人,宋老夫人在蘇家喪禮上透出口風,要收蘇清月為義女。


  直到五天後才宋嘉禾見到林氏本人,臉色蒼白,顯而易見的羸弱,精神氣倒還好。


  蘇參將的三七過後,蘇清月便進了宋府,因她還在孝里,故而認親儀式辦的頗為簡單,不過該走的規矩都走了。


  在認親宴上,林氏第一次見到了蘇清月,柳眉杏眼,唇若丹霞,肌膚賽雪,氣質溫婉,是個不可多得的婉約女子。


  蘇清月盈盈下拜:「二嫂。」


  林氏莫名的心頭一悸,笑容變得有些勉強。


  ——


  計劃趕不上變化,五月初七是宋嘉禾的生日,也是她舉行及笄禮的日子,為此,宋老夫人從正月就開始準備,就等著給寶貝孫女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及笄禮。


  可架不住梁王也看中了這一天,他老人家選了這一天舉行登基大典。


  就在三日前,少帝楊瑀自稱才疏學淺,德不配位,故而禪位梁王,請他帶領文臣武將,造福萬民。


  梁王再三退讓,少帝再三懇求,三請三讓的大戲過後。少帝退位讓賢,梁王繼位。


  宋老夫人頗有些鬱悶,可再鬱悶也無法,只得緊急派貼,通知親朋好友改期。


  大伙兒都要去參加登基大典,哪有時間來參加及笄禮,就是宋家也是要進宮朝賀的。


  宋嘉禾笑嘻嘻的安慰宋老夫人:「可見我生辰好,欽天監都這麼覺得。」宋老夫人忍俊不禁,一輩子就一次的大事,她能想開就好,摩著宋嘉禾的腦袋,宋老夫人高興道:「你的生辰自然是極好的,當初你出生的時候,我就找明惠師太看過,她


  說你是難得一見的好命格,福壽雙全,富貴人間。」


  宋嘉禾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可不是,我有您疼著,哪能命不好。」


  「油嘴滑舌。」宋老夫人戳戳她的額頭。到了初七這一日,盛裝打扮過的宋家人便坐進馬車進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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