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關峒大步跨入議事廳,正在與將領議事的魏闕抬眼看了看他,對在座諸人道:「今天便議到這兒。」
眾人紛紛站起來,拱手告退,言行之間可見恭敬臣服。
待人退了出去,關峒上前一步道:「三爺,柯夫人在園子里大鬧了一場,喊破了世子和五夫人的事,還咬掉了王妃半片耳朵。世子已經派人看守住府邸,只許進不許出。」
魏闕淡淡的哦了一聲,面容波瀾不驚,彷佛那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只問:「是魏廷把消息透給柯家?」
關峒點頭:「那個傳消息的丫鬟已被太妃揪出來,太妃派人請幾位爺回府。」又補充,「之前,宋老夫人過府見過太妃。」
把玩著黃玉螭紋鎮紙的魏闕勾了勾嘴角,看來繼內外交困的魏閎之後,又要添一個焦頭爛額的魏廷了。
魏闕站了起來,一理衣袍,闊步往外走。
關峒緊跟而上,心裡想的是,經此一事,梁王必要對魏閎和魏廷失望,此消彼長,他家三爺在梁王心中地位就能順勢而上。
然而關峒覺得,這時候把魏閎的醜事捅出來還是太早了,完全可以選一個更好的時機,發揮更大的效果。
可誰叫柯世勛死了呢!關峒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高大挺拔的身軀,先人誠不欺我,紅顏乃禍水!
闊步行走的魏闕若有所覺地回首,淡淡掃一眼關峒。
關峒茫然又無辜的看著他。
魏闕眉梢輕輕一挑,轉過身,繼續趕路。
關峒再不敢胡思亂想,主子太過敏銳,做下屬的就連腹謗都得戰戰兢兢,真苦!
魏闕快馬加鞭地趕回王府,正好在門口遇上了風塵僕僕的柯大老爺。
「大舅!」魏闕拱手行禮,頓了頓道,「您請節哀!」
柯大老爺勉強打疊起精神,對他點了點頭。
兩人雖是甥舅,卻委實陌生得很,打過招呼便分道揚鑣。
柯大老爺被梁太妃派來守在門口的呂嬤嬤請走,魏闕則去茗湘院看梁王妃。
茗湘院里頗為冷清,一眾女眷都因為米氏之事被宋老夫人看守了起來,遂茗湘院里只有魏聞和幾個小兄弟在。
一見魏闕,魏聞猶如見到了主心骨,大哥忙前忙后,祖母也沒出現,母親躺在這兒,父親也不在,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幹嘛:「三哥!」
魏闕安撫的看他一眼,問:「母妃傷勢如何?」柯媽媽含淚上前把府醫的話說了,傷倒不是大傷,可王妃的耳朵接不回去了,這叫王妃以後怎麼見人。縱然已經生兒育女,都是能做祖母的人了,可女人無論年紀多大,
沒有一個不愛美的。何況,梁王妃這般素來重視儀容的。魏闕上前,停在床榻三步外,低頭看著面容慘白的梁王妃。魏歆瑤,魏閎,這一雙她最疼愛的兒女,卻害的她躺在這裡。或者該說,是她自己害了自己,若不是一味嬌慣
寵溺,兩人也不會如此為所欲為,釀成今日之禍。柯媽媽瞧著魏闕面露哀戚之色,想著到底是親母子。她已經想到了最壞的打算,若是魏閎因為此事丟了世子之位,接任的自然是魏闕這個嫡次子。魏闕對王妃感情越深,
她們這些伺候王妃的人當然越放心。
「母妃用了麻沸散?」魏闕皺眉,他一進門就聞到一絲不對勁,靠近后,更加確定。
柯媽媽拭淚:「實在是王妃疼得受不住了,府醫就給開了麻沸散,王妃也是同意的。」麻沸散是個止痛的好東西,就是後遺症有些大,還有可能上癮,不過把握了量就好。
魏闕叮囑:「用這東西,務必當心。」
柯媽媽連忙應了。
「母妃的傷怎麼來的?」魏闕又問,梁太妃派來的人並沒有說的太具體,只說梁王妃受傷,讓他回來。
柯媽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魏闕眉頭一擰,也不追問,而是道:「大舅來了,我去祖母那見見大舅。」
一聽大舅二字,柯媽媽震驚的抬起頭:「舅老爺來了!」這可怎麼辦是好?
「你好生照顧母妃。」魏闕瞥一眼驚慌失措的柯媽媽,旋身離開。
「三哥,我跟你一塊去。」魏聞抬腳跟上,他心裡也是亂糟糟的,母親出了事,幾位嫂嫂卻是面都不露,還有府內風聲鶴唳的氣氛,一件又一件都給了他很不好的預感。
行至院中,兄弟二人遇見了迎面走來的魏廷。魏廷臉色很不好,他剛剛被梁太妃逮著訓了一通。一群廢物,居然讓人抓到了把柄,害得他被祖母罵的頭都抬不起來。更讓人心煩意亂的是,祖母警告他,要是她在外頭
聽到一星半點有關魏閎的流言蜚語,就唯他是問。還說別想著扳倒了魏閎,他就能做世子,他要敢造謠生事,她死也不會讓他做世子。
造謠生事!他魏閎苟合弟妹,殺害表弟,難道不是事實!
偏心,父王偏心,祖母也偏心,就因為他魏閎是長子嫡孫,哪怕他是個不仁不義的畜生,也能高居世子之位!
老天何其不公!一想自己精心布置的局不能進行下去,魏廷就一陣胸悶氣短,還得擔心消息外泄自己背了黑鍋,更是嘔的不行。再想梁太妃還要把他做的事告訴梁王,魏廷越發暴躁,連
讓梁太妃暴斃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都出來了,不過也只是想想,他還沒瘋!
心氣不順的魏廷一抬眼就看見了魏闕和魏聞,斂了斂怒氣,一整臉色走上前。
「二哥!」
「三弟、九弟。」
兄弟三人就著梁王妃的傷勢說了幾句話,聽說魏闕要去見梁太妃,魏廷若無其事地苦笑:「祖母在招待大舅,恐不便見面,我才說了沒幾句話,就被祖母趕出來了。」
話雖如此,魏闕和魏聞還是打算去一趟寧馨院,果不其然吃了閉門羹。
望一眼飛檐斗拱的正房,魏闕想,梁太妃不知要如何說服柯大老爺咽下這個啞巴虧。柯大老爺嘴裡就像是被塞了一把黃蓮,一直苦到了心裡頭。兒子枉死,他不甘心,可他無能為力。以如今的柯家對上魏家,無異於螳臂當車,他不能為了自己這一房的仇
恨賠整個家族。
兒子的仇,他報不了,甚至他不能怨,不能恨!
柯大老爺搖搖晃晃的出了屋,被外頭白花花的陽光一曬,眼前發暈,栽向一旁。
呂嬤嬤眼疾手快的扶住柯大老爺,同情的看著瞬間蒼老了十歲一般的柯大老爺,默念了一聲作孽。
候在外頭的長隨趕忙上前接過自家老爺,驚疑不定的看著失魂落魄的柯大老爺,竟是發覺他的雙臂一直在抖。
長隨張了張嘴,望著神情灰敗,雙唇緊抿的柯大老爺,卻是說不上話來,只牢牢扶著他。一直等候在外頭的魏闕魏聞兄弟倆上前見禮,魏聞大吃一驚,不比魏闕,魏聞與舅家關係頗為親近,早幾年還在舅家住過大半年。見狀不禁上前扶住柯大老爺,溫聲道:「
大舅,表兄已經去了,您保重身子。」
柯大老爺眼珠子動了動,看向面前的魏闕和魏聞,目光一瞬間變得很複雜。
「大舅?」魏聞疑惑出聲。
柯大老爺垂眼:「我沒事,我沒事!」他拂開魏聞的手,啞聲道,「我去看看阿勛,你們進去吧!」
魏聞怔怔的看著深一腳淺一腳離開的柯大老爺,突然間發現大舅的背彎了,頭上還多了幾縷白髮,魏聞皺起眉頭來,問魏闕:「三哥,你覺不覺得大舅有些……」
柯世勛死了,大舅固然會傷心,可在大舅身上,除了傷心,更濃的是悲哀。
魏闕看他一眼:「先去向祖母請安。」一兒一女兼命喪外甥之手,他不只不能報仇,還要幫著粉飾太平,甚至髮妻可能都保不住,豈能不悲哀。
魏聞忙點頭,目下他一腦門的官司,腸子都快愁的打結了,什麼都不對了可他有說不上具體哪兒不對。
魏聞是個急脾氣,見了梁太妃,沒幾句話就切入正題。
滿目疲倦的梁太妃一下又一下的捻著佛珠,緩聲道:「你大舅母受不得喪子之痛,失了魂,發病時還咬傷了你們母親。」
魏聞大驚,不敢置信的看著上首的梁太妃,似乎被這樣匪夷所思的事實震住了。
魏闕垂下眼帘,遮住眼底譏誚。這個結果,還真是不出所料。這位老人家,看起來慈眉善目,觀之可親,每日都要誦經念佛,佛珠更是從不離手。可當年梁王妃難產,在保大保小之間她毅然選擇保小。他出生后,梁太妃認為他天生不祥,遂讓人將他送到香積寺出家,整整五年他都不曾踏入過魏家一步。若非遇見師
叔,他大概還在香積寺做和尚。
常町院里,杯盞瓷器的碎裂聲伴隨著嘶吼聲響起,隨後是嗚嗚咽咽的哭聲,猶如杜鵑泣血,其間悲愴與怨恨,聽得人心底發涼,眼底發酸,漸漸歸為寂靜。
王府在梁太妃和魏閎的強壓下,也彷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吃壞了東西的米氏『病』了,一眾女眷被敲打過後也放了出來,不管心裡怎麼想,嘴上是一個字都不敢多說。便是心思最活絡的尚氏,得知魏廷做的事已經被梁太妃知道,梁
太妃還警告魏廷,倘若消息泄露,唯魏廷是問。尚氏又氣又恨之餘,還得求神拜佛,千萬不要走漏風聲。
然這世上大多時候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秋高氣爽,金桂飄香,宋嘉禾拿了幾本書紫藤花架下看書,卻是心不在焉。這幾日外頭流言滿天飛,尤其是柯夫人因為喪子之痛得了失魂症的消息傳出來后,少不得她這
禍水又被拉出來說一說。
家裡已經盡量在壓制這流言,可流言這東西,就跟江水決堤似的,泛濫容易,堵住難,甚至越堵,下面人傳的越歡。
宋嘉禾摸了摸臉,算了,隨便他們去說的,說她是禍水,起碼證明她美啊,對吧!一般人想做禍水都沒這條件呢!
「姑娘。」青書匆匆走過來。
宋嘉禾眉梢微抬。
青書俯身在她耳邊低語起來:「外頭悄悄在傳梁王世子苟合弟妹,溺殺表弟,逼瘋舅母。」
隨著她的敘述,宋嘉禾眼睛一點一點睜大了,這消息怎麼傳出來的?不知怎麼的,眼前浮現魏闕的臉,可她記得上輩子沒這麼一出啊!
「外頭傳的厲害嗎?」青書道:「外頭不敢明目張胆的傳,但是知道的人也不少了。」到底牽扯到魏閎,下面的人心裡也打怵,不敢過分。然而內容過於曲折離奇,比戲台上唱的還精彩,說的人
註定不會少。
此流言一出,柯世勛為姑娘殉情的說法不攻自破,她令人打聽了下,已經沒人在說這事了,注意力全在梁王世子身上。
青書十分解恨,都是他該的,明明是他不檢點還心狠手辣,倒叫她家姑娘背黑鍋,活該他醜事被人揭發,最好丟了世子之位才痛快。
「現下,梁王府怕是亂作一團了吧!」宋嘉禾若有所思地摸著書冊邊緣,青書都打聽到了,梁王府不可能不知道。
梁太妃更早之前收到消息,當時一口氣沒上來就撅了過去,嚇得一群人白了臉。
惱羞成怒的魏閎發狠要派人把議論此事的人抓起來,殺雞儆猴,被急趕回來的魏二老爺罵了一頓,才制住了這個餿主意。魏二老爺瞪著暴跳如雷的魏閎,滿心失望,平日里瞧著他還算明白一人,真遇上事竟然沒了章法。憶及流言,他心裡突了突,之前他是不怎麼信的,可魏閎的反應讓他心
里打鼓。不過再打鼓,魏二老爺也不可能問他是不是真的,這不是自找沒趣。「二叔,那我們就什麼都不做,由著那群人胡說八道?」魏閎赤紅著臉,英俊的面容看起來有些扭曲。從米氏懷孕,拔出蘿蔔帶出泥,事情就像滾雪球似的,越鬧越大,壓
得他越來越喘不過氣來。
魏二老爺也覺棘手,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正當時,一下人小跑進來:「王爺回來了!」
魏二老爺肩膀一松,誰的兒子誰頭疼去!魏閎煞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