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話一出口,季恪簡自己都有一瞬間的驚詫,似乎太熟稔了。
在宋家住了小半月,他和宋嘉禾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私下更是沒有交集。唯一那次算得上親密的擁抱,更像是小姑娘傷心之下的失態。
其實那天失態的不僅只有她,自己也失常了。那種情況下,自己原該避開也能避開,可他鬼使神差的把人給接住了。
對於自己的反常,思來想去,季恪簡只能歸咎於她生得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美麗的事物難免讓人更憐惜一些,自己亦不能免俗。
事後面對宋子諫拐彎抹角試探,季恪簡也委婉表了態。
他承認宋嘉禾是難得一見的殊色,性子也可愛,可在他看來和宋嘉卉一樣,都只是表妹罷了!區別就是前者更討人喜歡些。
隨後季恪簡就發現,他再沒有見過宋嘉禾,以前還偶爾能在請安時撞見一兩回,而現在這個偶爾也沒了。
這樣的巧合顯然是有意為之,宋家長輩不想他和宋嘉禾碰面。
季恪簡能理解宋家長輩的一番苦心,其實他也看出來了,宋嘉禾對他頗有好感。雖然小姑娘極力想掩藏,然而她那點道行在他們眼裡形同於無。
對此季恪簡也願意配合,這個年紀的姑娘總是想一出是一出,過一陣也就淡了。再過幾年,遇上情投意合的小子,興許都記不得還有他這麼一號人。
可眼下,他做的事兒與他說的話背道而馳,季恪簡都能察覺到來自身旁宋子諫的冷眼,季恪簡突然笑了下,真有意思!
「二哥,季表哥。」宋嘉禾與宋嘉淇朝走來的兩人福了福身。
宋子諫和季恪簡還禮。
「兩位表妹下了多少的注?」季恪簡含笑問道。宋嘉禾面帶微笑,矜持的站在那兒,她還沒有走出那一撲的陰影,尤其是在宋子諫面前。這兩個人走在一塊兒,她很難控制自己不回想起那丟人的一幕,簡直是一生洗漱
不去的黑點。
見她不說話,宋嘉淇也沒有多想,一五一十道:「我下了三百兩,六姐比我有錢,押了整整五百兩。」她還伸出了手掌比劃了下。
季恪簡看一眼笑得十分端莊的宋嘉禾:「那你們壓了什麼?」
宋嘉淇便如此一說,越說越來勁,還讓兩人評評理:「我覺得六姐太冒險了,二哥季表哥,你說是不是?」
季恪簡笑而不語。
宋子諫也不出聲。宋嘉淇扁了扁嘴,她也是傻了,怎麼能問的這麼直白呢,於是她曲線追問:「二哥,季表哥,你們下注了嗎?」看他們壓的是什麼,就知道他們怎麼想的啦,宋嘉淇覺得自
己實在是太聰明了。
季恪簡含笑搖頭,他這身份還是莫要摻和的好,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曲解。
而宋子諫對這種事從來都不感興趣。
「那二哥季表哥覺得最後勝負會是什麼樣?」宋嘉淇不死心,她迫切的想要拉一個人來贊同她,然後讓宋嘉禾深刻認識到自己的盲目自大。
宋子諫道:「我對王世子並無了解,不敢妄下斷言。」
宋嘉淇眼巴巴的去看季恪簡:「季表哥呢?」
季恪簡微微一笑:「魏將軍大獲全勝,神運算元不是金口玉言了么?」
「她胡謅的哪能當真啊,季表哥,你還真信?」長得那麼聰明,怎麼這麼好騙,她都不信六姐的鬼話。
宋嘉禾輕輕一咳,嚴肅臉:「我這是對三表哥的本事滿懷信心。」說著還對宋嘉淇眨了眨眼。
「有信心,也不能像你這樣盲目呀。我覺得兩局連勝這可能性不大!」宋嘉淇認真道,雖然她也想三表哥把那討人厭的王培吉打得落花流水,可做人得腳踏實地呀。
宋嘉禾糟心的看她一眼,一點默契都沒有。
宋嘉淇被她看的奇怪,心頭忽然湧出不祥的預感,還不及細想就聽宋嘉禾脆生生道:「三表哥!」說著還屈了屈膝。
宋嘉淇不敢置信,眼睛都瞪圓了。怎麼可能這麼巧,可宋子諫與季恪簡的反應讓她這點僥倖之心都沒了,她小心翼翼的扭過頭,心中還在不停祈禱六姐詐她。
幾丈外,魏闕不疾不徐的朝著他們走來走來。
此時此刻宋嘉淇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這個距離他應該聽不到自己說的話吧。
宋嘉禾同情的看著傻眼了的妹妹,都提醒她了,這丫頭還說的那麼大聲。又忍不住幸災樂禍,瞧瞧這小臉尷尬的,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好了。
跟著魏闕一道來的婁金,繞有興緻的看一眼臉都僵住的宋嘉淇,宋嘉淇被他看得心慌氣短,內心尖叫,她真不是在三表哥說壞話啊。互相見過禮,宋嘉禾瞧著宋嘉淇都快僵硬成石頭了,到底不忍,笑盈盈開口:「三表哥,我和八妹把所有私房錢都拿出來壓你贏了,你可一定要贏啊,要不我倆可要成窮光
蛋了。」
宋嘉淇連忙強調:「三表哥,我知道你一定會贏的。」不管怎麼樣,我都是盼著你贏的啊,那些細節什麼就不用管了。
魏闕唇畔勾列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定不負所望!」
季恪簡目光微動,不管是神態還是語氣,宋嘉禾都頗為自在,然而魏闕可不是什麼平易近人之輩。
若有所思間,季恪簡抬眸就見魏闕看著他,季恪簡抬手一拱:「祝魏將軍待會兒得勝而歸。」
「借季世子吉言。」魏闕目光落在他臉上,抬手還禮。
季恪簡對他笑了笑。
略說幾句,魏闕、季恪簡和宋子諫都走了。
外人一走,宋嘉淇就撲到宋嘉禾身上,埋在她肩頭啊啊啊一通低叫,可憐兮兮:「六姐,三表哥聽到沒有?」
「你覺得呢?」宋嘉禾反問。
宋嘉淇頓時一臉的生無可戀。
宋嘉禾忍俊不禁,摸摸她的腦袋:「多大點事兒,三表哥哪有這麼小心眼。」
理是這個理,可問題是尷尬啊!宋嘉淇將腦袋擱在她肩窩裡,哼哼唧唧。
宋嘉禾好一通順毛擼,總算是哄得她放下這事了,時辰也差不多了,姐妹倆便攜手去校場。下午的比賽安排在場地更為開闊的校場,那兒一應器械俱全,更適合武鬥。校場上人頭攢動,觀眾比上午還要多。魏閎輸給了王培吉,委實出人意料。參加這次壽宴的,大半是武都人士,覺得魏閎得勝簡直就是三根手指頭捏螺螄,十拿九穩的事
,萬不想王培吉是匹黑馬。這下子不少原本對比賽沒興趣的人也跑來湊熱鬧了。
便是梁太妃也坐不住,親自過來了。老人家的目光魏閎臉上饒了饒,末了轉頭看向魏闕,溫聲叮囑:「阿闕,保持尋常心,別太在乎得失了。」
魏閎已經輸了,要是魏闕再輸了,魏家不只要賠上一個孫女,還得賠上臉面。
梁太妃輕輕轉著手腕上的佛珠,真是讓人頭疼。不由得看了一眼難掩緊張之色的魏歆瑤,又心疼起孫女兒,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非她所願。
察覺到來自祖母的視線,魏歆瑤心頭微微一緊,眼皮輕輕一顫后,抬眸望過去,對上樑太妃溫和安慰的目光,魏歆瑤心神一松,肩膀輕輕放鬆開。
魏歆瑤又忍不住去看上首的梁王妃,母妃捧著茶杯,神情看起來頗為風平浪靜。不過只是看起來,魏歆瑤目光下落幾分,定格在梁王妃緊繃的手指上。
梁王妃不自覺的握緊了青花瓷茶杯,看著魏闕向梁太妃恭聲應是,他神色平靜,目光從容。
看起來十分可靠,梁王妃的心卻沒有因此放鬆下來。這場比賽,輸不得,可贏了似乎也不全是好事。
在魏家人各異的心思中,第一場箭術比試正式開始。規則是將穿了鎧甲的稻草人固定在飛奔的馬背上,以中箭之處的要害程度以及多寡平平定勝負。
抽籤之後,由王培吉率先上場。
只見那馱著假人的戰馬挨了一鞭后繞著靶場飛奔起來。王培吉彎弓搭箭瞄準的動作一氣呵成,在很多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箭已經離弦而去,直刺假人眼窩,與頭盔發出碰撞之聲的同時,假人也在衝擊下從馬上栽下
去。
兩位裁判拿著臉上插著箭的假人繞了一圈,好讓大夥親眼確認。
驚呼讚歎聲漸次響起,尤以王培吉的隨從最激動,其次是其他勢力的客人,相比這兩者,梁州這邊的反應就略微平淡了些。
之後第二箭,王培吉也射入假人臉中,最後一箭卻射在了脖頸處,卻因為護頸而沒能射中。
望著掉在地上的第三支箭,王培吉皺起了眉頭,他摩了摩微微發疼的指腹,原想沒頸而入,可到底差了一點火候。
「獻醜了!」舒展眉眼之後,王培吉對魏闕抱拳一笑,「還請魏將軍不吝賜教。」
魏闕扯了扯嘴角。
「怎麼辦?怎麼辦?那個姓王的箭術怎麼這麼好!」宋嘉淇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王培吉看起來沒這麼厲害啊!
「別急啊,三表哥還沒出手呢。」宋嘉禾拍了拍宋嘉淇的手,不怪她這麼緊張,周圍比她還緊張的比比皆是。
環視一圈之後,宋嘉禾覺得這應該不是押注的緣故,因為面帶憂色的多是姑娘家。也不知場上的魏闕能不能感受到他這些愛慕者的心意,這般想著,宋嘉禾抬頭看過去。正見魏闕側過臉來,目光交匯之時,宋嘉禾愣了下,隨即立刻奉上一枚燦爛的笑容
。
魏闕嘴角弧度略略上揚,襯得臉部到下頜的線條格外俊挺。
看的一眾小姑娘心肝兒亂顫,因為距離有些遠,也不知道他看的到底是誰,可人人都覺得,他看的是自己,頓時兩頰緋紅,眼底含春。
另一頭,羅清涵捏緊了帕子,咬緊了牙關,直勾勾的盯著宋嘉禾。宋嘉禾沒來由的心頭一悸,張望了一圈,卻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不由摸了摸眉頭。
「要開始了,要開始了。」宋嘉淇興奮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
宋嘉禾嘴角一抽,晃了晃手臂:「我要被你捏死了!」這丫頭一激動就抓她的手,還沒輕沒重的,怪疼的。
宋嘉淇訕訕一笑,連忙鬆開手,又心虛的抓起來揉了揉,賠笑:「沒注意,沒注意,哈哈!」
宋嘉禾沒好氣的一翻白眼,搶回自己的胳膊:「三表哥上場了!」
宋嘉淇頓時將宋嘉禾的抱怨拋到腦後,刷的扭頭看向靶場,全神貫注。看得宋嘉禾啼笑皆非,差一點她都要懷疑宋嘉淇對魏闕有什麼想法了。不過她清楚的很,宋嘉淇那是純粹人來瘋,受氣氛感染所致。她這妹妹根本就沒長那方面的那根筋
,再過兩年就得讓宜安縣主發愁怎麼就是不開竅。
宋嘉禾搖了搖頭,懶得理她,轉頭看向賽場。
魏闕提著弓走入比賽場地,『啪』一聲鞭響后,馱著稻草人的馬兒快速跑了起來。
這場景,宋嘉禾以前是經歷過的,可重來一次,她還是控制不住的緊張,實在是在這樣的氣氛下,想保持淡定太不容易了。
說到這兒就不得不佩服場中央的魏闕了,他的神情從始至終都沒有變化過,也不知道他是不緊張,還是掩飾的太好了。
恰在此時,魏闕神情一變,就見那弓箭裹挾著勁風飛了出去,伴隨著尖銳的呼嘯聲,在空中留下一道殘影,隨後是『奪』的一聲,馬背上的稻草人應聲落地。
兩個裁判連忙跑上前查看,出自王培吉那邊的裁判呆愣當場。
反觀另一位裁判則是喜形於色,興高采烈的扶起了稻草人,大聲宣布:「正中咽喉。」
伴隨著他的聲音,眾人看過去,就見那假人咽喉處直直插著一支箭,貫穿護頸。
一瞬間的寂靜之後是滿堂喝彩,此起彼伏的如雷掌聲。
貫穿護頸,那是怎樣的力道!
之前王培吉也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射中了護頸,可僅留下一個印子。
這一下子魏家一系的群眾可算是揚眉吐氣,一雪前恥了。累積了大半天的鬱悶一泄而出,現場氣氛頓時高漲,一改之前的頹喪低迷。
望著身旁幾個情不自禁歡呼雀躍的姑娘,宋嘉禾忍俊不禁,能讓矜持的女兒家如此喜動於色,可見內心不是一般的激動。
王培吉捏著護指,目光沉沉的看著不遠處的魏闕,忽的一笑:「早有耳聞魏將軍百步穿楊,箭法如神,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佩服,佩服!」
魏闕平聲道:「王世子過獎了。」
「這都是在下肺腑之言,」王培吉意味深長的看一眼邊上的魏閎,「魏將軍讓在下明白了何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魏閎眼底閃過一道光,轉眼即逝,他神情自若地看著王培吉,甚至還翩翩一笑。
王培吉也笑了笑,笑容耐人尋味。兄弟倆,一個顏面掃地,一個大出風頭,他就不信魏閎能夠毫無芥蒂。親兄弟,呵,他那幾個同胞兄弟,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
眼下還能和睦共處,那是時候未到,他倒是不介意推波助瀾一把,畢竟渾水才好摸魚。
轉眼間,新的稻草人已經準備就緒,接下來兩箭就如同第一箭的翻版。動作樸實無華,可一旦離弦就讓人為之驚艷萬分。
三箭都貫穿了咽喉。一次還能說巧合之作,是運氣,但是兩次三次都如此,那隻能承認這就是實力。
靶場一次又一次的歡聲如潮,梁州一系的喜笑顏開。上午有多憋屈,這會兒就有多痛快!
饒是高台上的梁王,臉上也露出了怡人的笑容,可見心情大好。
不只要贏,還要以壓倒性的姿態勝利,如此才能挽回之前丟掉的顏面,這是賽前,梁王對魏闕的叮囑。顯然魏闕做得很好!
魏歆瑤亦是面露微笑,神態放鬆,整個人都舒展開。這一場勝利讓她消失的信心又回來了,三哥一定會贏的。
一旁的梁王妃應景的露出了笑容,一如既往的端莊雍容。
短暫的休息之後,第二場比賽開始,這一場比槍術,還要騎在馬上比。
長槍是時下步兵和騎兵運用最廣泛的武器,也是公認最難駕馭的武器之一。
在大多數貴族學刀習劍的情況下,王培吉五歲起練槍,小有成就。
手執銀槍的王培吉笑吟吟的看著魏闕:「還請魏將軍手下留情。」拿著長槍的王培吉和他之前的模樣迥然不同,凌厲又充滿危險,更符合他荊州王氏繼承人的身份了。
「請王世子不吝賜教。」魏闕直視他的雙眼,神情端凝。
王培吉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的收起來,魏闕的氣勢也變了,若說之前是套著劍鞘的寶劍,眼下就是出了鞘的劍,還是沾過的血的那種,寒光凜凜,氣勢逼人。
這樣的壓迫感,他只在幾個人身上體會到過,其中並不包括魏闕。
王培吉意味深長的一笑,魏家的兄弟倆有趣了。
一時之間,耳邊只聞兵戈碰撞之聲,身影來回交疊,寒光四射。
一眾看客目不轉睛,大氣都不敢出,惟恐一眨眼的功夫就錯過了精彩的瞬間。
宋嘉禾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又被宋嘉淇抓住了,可宋嘉禾此時此刻早被場上險象環生的對決吸引了注意力,哪裡還顧得上這個。
也不知過了多久,「璫」一聲之後,王培吉的銀槍飛了出去。
長纓在空中掠出一個驚險的弧度停在王培吉頸間,再進一寸,王培吉必將血濺當場。
王培吉臉色微微泛著青色,垂眸望著近在咫尺的槍尖,他看見了自己倒映在槍尖上的臉,王培吉臉色更青。
場外的宋嘉禾長長的呼出一口氣來,聽到了沉沉的呼氣聲,宋嘉禾嚇了一跳,她聲音有這麼大嗎?左右一看,發現大家都是差不多反應,原來屏氣凝神的不只她一個。
宋嘉淇蹦跳起來,抱著宋嘉禾胳膊哇哇直叫:「三表哥好厲害,尤其最後那一招!」宋嘉禾看著馬背上的魏闕,銀盔鐵甲,猿背峰腰,面容凜然,目光堅定,怪不得那麼多姑娘思慕他。宋嘉禾覺得自己都要被他驚艷到了,還好她這人特別堅定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