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夏末初秋的時節,天氣還有些悶熱。前院的氣氛被突然提親的王培吉推向高潮,梁王看著躬身站在面前的王培吉,輕輕摩著杯沿,和王氏聯姻,目前看來倒是個不錯的選擇,可震懾不少勢力,就連朝廷也得
掂量下。
只不過王沖那老匹夫野心勃勃,肯定不會甘心屈居人下,兵戎相見是早晚的事。那麼屆時,嫁過去的女兒如何自處?梁王可以不顧梁王妃,甚至不在乎女兒的怨懟,可老母親的哭訴不能不理!妹妹魏瓊華當年的遭遇一直是母親心裡的一根刺。母親極力反對和王家聯姻,以她老人家的話
來說,王培吉一臉狼顧之相非良配,老人家倒是十分鐘意季恪簡。
梁王不著痕掃一眼旁邊風度翩翩,氣質高華的季恪簡,要是今兒提親的是他,自己倒是樂見其成,可惜了!
「賢侄,今日是家母六十大壽,只祝壽,不談其他事。」梁王朗聲一笑,就算他想答應,也不能在今天,豈不是給母親添堵,還讓不讓老人家高高興興過壽了。
這結果在王培吉的意料之中,他如此大張旗鼓,一來錶王氏誠意,二來則是警示其他人莫來淌渾水。
「王爺恕罪!」王培吉躬身道,「在下久聞郡主才貌雙全,德容兼備,心之嚮往,這才情不自禁。冒犯之處,還請王爺包涵。」
梁王捋須而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王培吉又是恭恭敬敬一揖。
在場諸人琢磨半響也吃不準梁王是個什麼意思,沒答應,但是好像也沒拒絕,看模樣梁王還是挺看好王培吉的。
這一茬原本也該就此揭過,如果魏歆瑤不突然出現的話。正紅色掐腰廣袖錦裙,拖尾拽地,金色暗紋在陽光照耀下如同流水,透著淡淡的光暈。三千青絲用紫玉簪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纖巧的頸項,如同優雅的白天鵝。蓮步輕移
間,斜插的鏤空飛鳳顫枝金步搖輕輕晃動,光華流轉。魏歆瑤所過之處,行人莫不側目驚嘆。
「七妹,你怎麼來了?」魏閎不贊同的走上前,外院這種地方,哪是她一個姑娘家該來的。魏歆瑤微微一笑,她若是不來,父王就要把她嫁給王培吉了。眼下父親不答應,只不過顧忌著祖母,可要是父親鐵了心,祖母一個婦道人家又能如何,這家真正做主的還
是父親。
姑姑說得對,自己的命運得靠自己去把握,而不是依賴別人的憐惜。
「聽說王世子想求娶我,事關我的終身,我哪能不來看看!」魏歆瑤看向王培吉,目光灼灼逼人。
聽著挺有道理,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終身大事,論理還真不用她來看看。
有點眼力勁的都看出來,魏歆瑤這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王培吉眼裡閃過一絲玩味,細細打量明艷不可方物的魏歆瑤,嘴角一翹,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拱手行禮:「在下思慕郡主久矣!若得郡主垂青,必珍之愛之,如若至
寶。」
魏歆瑤輕呵一聲,語氣中的嘲諷之意不加掩飾。
王培吉似無所覺。
「阿瑤!」魏閎喚了她一聲,目光嚴厲,不管怎麼樣也不能如此失禮。
「阿瑤莫要胡鬧,今天是你祖母的好日子,我們不提旁的事,你先退下。」梁王眼神壓迫。魏歆瑤頂著來自父親的壓力,脊背挺得更直:「正因為是祖母的好日子,所以女兒才來了。早前祖母問我想嫁一個什麼樣的男子,我就說,日後我要嫁的男子,須得文勝大
哥,武蓋三哥。要是王世子能做到這兩點,阿瑤便如爾所願。正好了了祖母一樁心事。」
此話一出,周圍頓時嗡的一聲熱鬧起來。
王培吉目光逐漸凝重。「王世子敢和我大哥三哥一比高下嗎?」魏歆瑤故意笑的挑釁,只要王培吉開了前例,從此以後誰要娶她,先過了這兩關再說。她就不信父親會為了把她嫁出去而故意讓大
哥三哥輸人,魏家丟不起這人。要真有那麼一個人能勝過大哥贏下三哥,她倒不介意嫁了。
不過她覺得這世上不可能存在這種人,這樣更好,她巴不得不嫁人。一個人自由自在豈不瀟洒,像她姑姑,這日子過得比誰都逍遙快活。
梁王沉下聲:「胡鬧!」婚姻大事,她以為是過家家嗎?
王培吉卻是躍躍欲試,萬眾矚目之下贏了魏家兄弟再抱得美人歸,想想就讓人熱血沸騰,王培吉眼中光芒乍現。
——
「王爺答應了?」宋嘉淇難以置信的問著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碧葉。
碧葉鄭重一點頭,她哪敢拿這種事開玩笑。
宋嘉淇扶了扶差點掉下來的下巴,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這麼荒謬的事情竟然真的發生了。
漫說她,水榭里一群人都是一臉的找不著北,梁王不是那麼不靠譜的人啊!
宋嘉禾搖著團扇慢條斯理的問碧葉:「是不是那王世子說了什麼?」這事於她而言不過是情景重現。這麼滑稽的事,按常理梁王自然不會答應,又不是江湖比武招親。可要是王培吉咄咄逼人,那就是另一種情況了,不答應,倒顯得怕輸似的。在各方豪傑前,梁王哪肯失
了顏面。魏歆瑤這一招看著衝動荒謬,倒是絕了不少麻煩。可這女人心啊,海底針!魏歆瑤現在覺得自己這招釜底抽薪使得妙,將來腸子都得悔青了。由此可見,做人不能太鐵齒
了。
碧葉撓著腦袋,尷尬:「奴婢不知!」
宋嘉淇一翻白眼,眼珠子一轉,興匆匆的提議:「咱們去看看!」
此言一出,一呼百應。熱鬧大多數人都愛湊,就連宋嘉禾都不介意再湊一回,這種熱鬧一輩子都碰不上幾回。
沿途還碰到了不少人,可見不缺同好之人。
——
消息傳到梁太妃處,似乎連空氣都有一瞬間的凝滯。眾人小心翼翼的覷著梁太妃和梁王妃,有些還偷偷去看魏瓊華。
戲台上的花旦猶在咿咿呀呀的唱著,卻是無人再關注了。
「阿瑤這孩子被我慣壞了,這都能胡鬧。」梁太妃端起茶盞輕輕一劃,雖然說著責怪的話,神情卻不是那麼回事兒。
她看得出來兒子對魏王兩家聯姻之事頗為心動,當年她勸不住丈夫,只能眼睜睜看著女兒進了火坑,這是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眼下怎麼著也要保住了孫女。
胡鬧就胡鬧吧,總比嫁給王培吉好。梁太妃對自己兩個孫兒十分有信心,就是發愁日後該怎麼下台,不過如今也管不著這麼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這怎麼就是胡鬧了,自古美女愛英雄,王家那後生想娶阿瑤,總得拿出幾分真本事來。」魏瓊華眼波一轉,輕笑道,「咱們魏家的姑娘是那麼好娶的么?」
她儀態萬千的站了起來,舉手投足之間儘是風情,饒是女人看了都得心馳神往:「我去瞧瞧熱鬧。」
梁太妃無語的看著女兒,看熱鬧,虧她說得出來。
魏瓊華不以為然的一笑,福身告退。望著款款離去的魏瓊華,梁王妃覺得魏歆瑤今天如此『驚世駭俗』背後約莫是少不了魏瓊華的功勞。女兒打小就喜歡這個姑姑,對她言聽計從,她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全是跟
她姑姑學的。
「出了這種事,你去前頭看著點吧!」梁太妃對如坐針氈的梁王妃如是說道。
梁王妃感激不盡,她早就恨不能插翅飛過去,可自持身份,哪能像魏瓊華那樣隨心所欲說湊熱鬧,就湊熱鬧去了。
梁王妃告了一聲罪,提腳離開,出了門,腳步飛快,裙裾翻飛。
可憐了屋裡這些人,明明好奇的猶如二十五隻耗子在心裡爬,卻得端著身份將自己釘在座位上,這滋味可真不好受。
還有些人滿心惋惜,如此一來,豈不是想娶魏歆瑤的難度又加大了,贏過魏閎,勝過魏闕,說說容易,做起來猶如登天。
也不知道魏家將來如何收場,總不能把姑娘留在家裡一輩子吧。冷不防瞄到魏瓊華空出來的那張椅子,不少人心裡一突,這還真說不準!
——
眼見聞訊趕來的人越來越多,梁王也不好把這些人拒之門外,既然鬧大了,索性就鬧得更大一點。王培吉一小子都不怕丟人,他怕什麼。
梁王心下冷笑命人將場地轉移到園子里。
宋嘉禾幾個仗著身份尋了個不錯的位子。
「比什麼啊?」宋嘉淇掂著腳尖東張西望。
宋嘉禾倒是知道文斗比什麼,先比棋藝,次比對聯,末比詩作。不過前頭還沒宣布,她當然不會說出來。宋嘉淇就沒指望得到回答,她純粹是在自說自話,說完了又趴在宋嘉禾肩膀上咬耳朵:「那個王培吉,一看就不是好人!」細眼薄唇看著就是個薄情心狠的,她雖然不大喜
歡魏歆瑤,不過兩人也沒起過衝突,所以還是不希望魏歆瑤所嫁非人。
宋嘉禾點頭贊同,以貌取人不可取,但是不可否認相由心生這句話。王培吉這人真不是什麼良配。
宋嘉淇自信滿滿:「我覺得大表哥贏他十拿九穩,六姐,你覺得呢?」
宋嘉禾笑而不語。忽的宋嘉禾察覺到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順著那力道看過去,就見宋嘉晨對她使了一個眼色。循著她所指的方向,就見紅著臉站在那兒的柯世勛,見她看過來,登時手足
無措,喜動於色。
宋嘉禾默了一瞬。
「六,六姑娘好,在下柯世勛。」柯世勛抬手一禮,又朝著與宋嘉禾一道的姑娘們團團一揖,「諸位姑娘好?」
單獨把宋嘉禾拎出來,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柯世勛那神情,她們更是見怪不怪,宋嘉禾可是不少少年兒郎的夢中情人。
一群人紛紛拿揶揄的目光看著宋嘉禾,瞧,又來個可憐的。
宋嘉禾還禮:「柯公子好!」客套又疏離。
柯世勛只覺她聲音如鍾馨,流聲悅耳,沁人心脾。
見他獃獃站在那,宋嘉禾納悶,哪兒冒出來的傢伙,她印象里沒這號人啊!
被小廝一拉袖子,柯世勛才回過神來,自知失態,連忙低頭清咳了一聲掩飾尷尬,絞盡腦汁的想話題:「六姑娘覺得他們會比什麼?」
「都沒宣布,我六姐怎麼可能知道?」宋嘉淇哈哈一笑,十分簡單粗暴的往宋嘉禾與柯世勛中間一戳。
宋嘉禾嘴角一彎,平時沒白疼她。
恰在此時,不遠處起了一陣騷動,宋嘉禾不由抬眼。
魏瓊華在被人簇擁著款款而來,身姿曼妙,搖曳生姿,將在場男男女女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宋嘉禾眼尖發現好幾個愣頭青眼睛都直了,一幅色與魂授的模樣。
下人搬了一把椅子擺在梁王下首,魏瓊華坐下后,饒有興緻的問梁王,「比什麼,誰定?」
梁王淡淡的橫她一眼,覺得這件事背後有她的影子。
魏瓊華無辜一笑,這可真是冤枉,她攏一攏青絲招來魏歆瑤:「是你出題嗎?」源起於魏歆瑤的婚事,她出題名正言順。
「來者是客,遂讓王世子定內容。」魏歆瑤對她大哥信心十足。
魏瓊華看一眼成竹在胸的魏歆瑤,又溜一眼魏閎,捕捉到他掩藏在平靜之下的緊張。畢竟倘若輸了,這臉可就丟的整個中原九州人盡皆知了。
要不是場合不對,魏瓊華都想拎著魏歆瑤的耳朵罵一句蠢貨。自信是好事,但輕敵就是盲目自大。
王培吉不是個好東西,但王家那麼多兒子,他能牢牢坐穩世子之位,就絕不會是盞省油的燈,要不早就屍骨無存了。
大度,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展示的。
可目下想反悔也不可能了,魏家可丟不起這人。
這時,王培吉已經定好文斗內容,依次是棋藝、對聯、詩作。
王培吉信心十足,面帶微笑的對魏閎抬手一引:「請!」
魏閎還禮,二人入座,猜子。
為了方便眾人圍觀,王府下人專門豎起了巨型鐵棋盤,隨著二人的動作依次放上特製的棋子。
不少人盯著棋盤或擰眉或沉思。
「六姑娘喜歡下棋嗎?」柯世勛試圖尋找話題。可惜宋嘉禾並不想陪聊,她又不瞎,哪看不出柯世勛的意思。對這種人,宋嘉禾一貫的方針是,千萬別給留念想,遂她客氣一笑:「柯公子自便,我有事先行一步。」說罷
,抬腳邊走。
柯世勛怔愣當場,就像被人往嘴裡塞了一團冰,順著喉管滑下,整個人都冷起來。他再遲鈍,也不至於看不出宋嘉禾的疏離。
宋嘉淇同情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柯世勛,特別想告訴他,你不是第一個被拒絕,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想開了就好,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哪怕那枝花再美,反正又不屬於你。
見柯世勛沒跟上來,宋嘉禾鬆了一口氣,她最怕那些死纏爛打的,謎之自信,深信烈女怕纏郎,呵呵,她只會揍纏郎。
對棋局,宋嘉禾沒興趣,遂不想馬上回去,但是對後面的比試,她又十分感興趣,所以只好在園子里瞎溜達消磨時間,大夥都去看棋了,園子里倒是十分冷清。
宋嘉禾進了湖心小亭休憩,見邊上放著魚食,順手就餵了起來。
「對棋局不感興趣?」
倚在美人靠上全神貫注餵魚的宋嘉禾聞聲一驚,倏爾回頭,就見魏闕站在涼亭外,唇角噙笑,目光溫和。也許是含笑的緣故,又或許是他今天穿的喜慶,宋嘉禾覺得眼前的他看起來比往日少了一絲冷肅,多了一分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