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離開溫安院的一路,宋嘉卉沉默的有些反常。往常若是姐妹們刺激了她,在長輩跟前她就臭著一張臉,離了長輩,少不得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發發酸。


  可今兒她竟然連憤憤不平之色都沒了,沉默異常。


  宋嘉禾不由多看她一眼。


  宋嘉卉迅速扭過頭,手指一下一下的繞著錦帕。


  宋嘉禾微微一眯眼,心虛?她竟是在宋嘉卉眼裡看到了心虛,不免讓宋嘉禾想起了前世那些不怎麼美好的經歷。難不成這輩子她這麼早就要開始動歪腦子了?


  「六姐?」見宋嘉禾出神,宋嘉淇納悶。


  宋嘉禾對她笑了笑,「也不知道今天街上人多不多?」


  宋嘉淇興奮,「肯定很多,去年下雨,夜市取消了,今年肯定好多人出來玩。」


  說笑間就到了側門,宋嘉卉上馬車,其餘姑娘依舊騎馬。打扮的這麼美,自然要招搖過市一回才不枉一番心血。


  行至崇仁坊這一路,她們還遇上了不少或坐馬車或騎馬的貴女,有那關係好的便一道走了。


  到了目的地三三兩兩的分開,宋家四姐妹也各自呼朋喚友離開,再好的姐妹也不能天天黏在一塊,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圈子。


  宋嘉禾與舒惠然、王博雅等五個關係好的小姑娘往東街去,七夕廟會她們都看膩了,來來回回那些節目,還不如東街各種小吃來的有吸引力。這一天全武都的小吃都會集中在那兒,免了大家東奔西走的辛苦。


  民以食為天,東街也是最熱鬧的地方,熙熙攘攘,呼喝不絕。


  漂亮的姑娘不管到了哪兒都是人群的焦點,一群更甚。一路走來宋嘉禾一行引得行人紛紛側目,更有那看直接呆了眼的。


  姑娘們習以為常,武都風氣開放,尤其是上層,女兒家亦可隨意出門,甚至著胡服胡飾。


  約莫半個時辰后,眾人也有些累了,眼尖的宋嘉禾發現了一家熟悉的餛飩攤,立馬道:「那家燕皮餛飩特別好吃。」


  王博雅十分捧場,「你說好吃的肯定差不了!」遂一眾人興緻勃勃的坐了下來。


  多了這麼一群嬌嬌艷艷的食客,原來的客人不由局促起來,還有那些大膽的裝模作樣坐下來點了一碗餛飩。


  年輕的老闆喜不自勝,拿出十二分本事煮湯,撲鼻的香味傳過來。


  王博雅笑問,「你怎麼發現這地的?」這樣簡陋的攤子虧她能找到。


  「我八妹帶我來的。」宋嘉禾笑道。


  王博雅一臉的果然如此,宋嘉淇好美食,還喜歡大街小巷尋美食,百無禁忌,她們自然知道,「這武都能吃的,她是不是都嘗遍了?」


  宋嘉禾笑,「還真是,最近她已經嚷著要去隔壁縣府玩。」


  王博雅正想取笑,冷不丁一陣孩童高亢又尖細的哭聲直衝耳膜。


  這孩子的哭聲委實響亮,在人聲鼎沸中依舊十分顯眼,以至於不少人看了過去。


  就見一兩三歲的男孩扯著嗓子在哭,含含糊糊的喊著娘,抱著他的婦人胖乎乎的,滿臉的汗,愧疚地朝周圍人解釋,「孩子想買玩具,可太貴了,我實在是……」說著她露出一個囊中羞澀的紅臉,「實在對不住,對不住!」


  邊說邊抱著孩子離開,嘴裡還不停的哄著,「柱兒,娘給你買糖葫蘆吃。」


  那男孩卻是依舊哭個不停,還用手打著婦人的臉,小身子也使勁往外拱,嘟嘟囔囔的喊娘。


  看得一群人皺眉不已,這孩子也太沒規矩了。


  「再哭,我告訴你爹去,讓你爹打你屁股!」婦人按著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加快腳步離開,似乎要去尋男人來管教兒子。


  宋嘉禾眉頭越皺越緊,突然站了起來。


  「嘉禾?」


  宋嘉禾邁著大步子攔在了那婦人面前。


  婦人一驚下意識後退幾步,兩隻手緊緊的抱著孩子,驚疑不定的看著宋嘉禾。


  宋嘉禾對她笑了笑,「孩子哭得怪可憐,他要什麼,我讓人給他買回來,別哭壞了身子。」


  婦人緊緊按著孩子的腦袋,宋嘉禾都在孩子的哭聲里聽出了痛苦,登時臉色一變。


  婦人就見這漂亮的像畫里走出來的小姑娘突然靠近,慌忙後退,可才退了一步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她只覺手上一麻,渾身的力氣驟然消失,人也像麵條似軟倒在地。


  宋嘉禾一把接住那小男孩,後退幾步。


  護衛們見機上前將那婦人團團圍住。


  從酸麻中清醒過來的婦人捶著路面哭天抹地,「搶孩子哩!來人啊,快來看,有人要強搶孩子。」婦人抹著淚就往外沖,「老朱啊,你快來看看。」


  自然是沖不出去的,宋家的護衛若是連一個不會武功的婦人都攔不住,也就可以回家吃自己的了。


  舒惠然愕然看著抱著男孩的宋嘉禾,「嘉禾你?」


  其實宋嘉禾也不是很確定,她只是瞧著這母子倆一點都不像,這孩子又抗拒的很,最重要的一點是這婦人是硬生生把孩子按在肩膀上,一點都沒手軟猶豫,她覺得親娘哪裡捨得。


  兼之出門前正好說起了她小時候走丟過的事,宋嘉禾不免起了疑心,這種事寧枉勿縱,大不了她事後好生賠禮道歉。


  「小弟弟,那是你娘嗎?」宋嘉禾輕輕的拍著小男孩的背,柔聲哄他。


  此言一出,人群大驚,那婦人更是駭的面無人色。


  閉著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男孩,慢慢睜開眼,對上宋嘉禾溫溫柔柔的笑臉,小男孩哭聲漸漸停下來,搖了搖頭,忽然又小聲哭起來,「娘,我要我娘!」


  「小孩子不懂事,他是氣我沒給他買玩具!」婦人驚慌失措的解釋。


  可這會兒誰願意信她。


  人群里議論紛紛,「我早就看出她不對勁。」


  「可不是孩子哭成那樣,她都哄不好!」


  ……


  嘰嘰喳喳,都是事後諸葛亮,也不排除真有人看出了不對勁,卻因為各種原因不敢站出來的。


  宋嘉禾低頭問那如喪考妣的婦人,「這孩子你從哪兒抱來的?」


  話音剛落,兩聲慘叫聲同時響起,人群轟然散開。


  只見空出來的兩個圈裡,兩名壯實的男人抱著腦袋打滾,汗如雨下,慘叫聲撕心裂肺。


  宋嘉禾一怔過後心裡一動,看向那驚恐欲絕的婦人,「你的同黨?」


  婦人攤在地上,戰戰兢兢,整個人抖如糠篩,忽的眼一翻,撅了過去。


  顯然,宋嘉禾猜對了,她抬眼環視周圍,忽然間與幾丈外茶樓上的人目光相撞,魏家九爺,魏聞!難道是他?宋嘉禾禮貌的對他笑了笑。


  旋即,她收回目光吩咐自家護衛,「把這三人送到衙門去。」本也想把這孩子一道交給衙門替他尋找家人,可瞧他可憐兮兮的,到底於心不忍。想著先照顧會兒,說不得他家人就聞訊找來了。


  青書怕宋嘉禾累,想接過那小男孩,不想那男孩一把抱住宋嘉禾的脖子不肯撒手。


  宋嘉禾失笑,「沒事,我去那邊坐坐。」這小東西還怪沉的。


  於是宋嘉禾抱著那小男孩又回到了餛飩攤上,問他家裡情況,可這孩子一問三不知,急了就眼淚汪汪的看著你。


  「之前沒細看,這孩子還怪好看的。」王博雅摩著下巴,忍不住伸手去逗他。


  小傢伙含著兩包淚,眼睛睜得大大,特別機靈可愛。能被拐子看中的孩子,『賣相』總是不會差的。


  「好可愛!」幾個姑娘低低呼了一聲,王博雅還想抱一抱,奈何小傢伙要逗隨你們,要抱門都沒有,大抵是餘悸未消,只相信救他出火坑的宋嘉禾。


  「你怎麼知道那女人不對勁?」


  宋嘉禾就把自己猜測的依據說了一遍。


  舒惠然輕輕給她和小孩打著扇子,「到底是你細心。」


  「也就是湊巧了!」宋嘉禾笑,低頭餵了小傢伙一口餛飩,他乖乖巧巧的張嘴吃了,看得出來這孩子家教不錯。


  不一會兒,一粗布荊釵,容貌清秀的少婦跌跌撞撞朝她們跑來,「策兒,策兒!」


  一直粘著宋嘉禾不放的小孩子眼睛驟然亮起來,「娘!」


  宋嘉禾便放他下地。


  小傢伙頓時像一支離鉉的箭飛奔過去。


  黃四娘緊緊的抱著失而復得的兒子,才覺空落落的胸口再一次充實起來。丈夫參軍,她與兒子相依為命,因她有些滷肉的手藝,日子勉強也過得去。


  今天生意興隆,忙忙亂亂見她都不知道兒子什麼時候不見了,發現兒子不見那一刻,黃四娘幾欲魂飛魄散。


  「娘娘娘。」兒子奶聲奶氣的呼喚才令她三魂六魄歸位。


  望著母子情深的這一幕,宋嘉禾微微有些出神,不知怎麼的竟是有些羨慕了。


  半響,黃四娘才放開兒子,拉著兒子一塊朝宋嘉禾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已經把兒子脫險的經過告訴了她,哽咽,「姑娘大恩大德,命婦趙黃氏沒齒難忘。」


  宋嘉禾笑了笑,心念一轉,問她孩子怎麼會丟的。


  黃四娘也是一頭霧水,遂問兒子,「那繩子是你解開的?」


  小傢伙露出八顆牙齒,點了點頭,「去玩。」。


  見宋嘉禾等人奇怪的看過來,黃四娘搓搓手尷尬中帶著一絲自責,「我丈夫當兵去了,家裡就剩下娘倆。怕他丟了,我每次出攤都拿根繩子把他綁在我自己身上,今天生意好,我忙昏了頭,連他什麼時候不見了都沒察覺到。」


  宋嘉禾沉默了一瞬,憐惜的揉了揉他的腦袋,「以後可不許偷偷溜出去玩,要不然就見不到你娘了。」


  小傢伙似懂非懂的看著他。


  宋嘉禾對他笑了笑,又對黃四娘道:

  「以後當心些,別讓他再溜了。」不是每次都能運氣那麼好的。


  黃四娘感激涕零的應是。


  看得出來她很疼愛她兒子,忙昏了頭才把人丟了,這其中滿布著生活的無奈。


  也不知道自己當年是怎麼在僕婦環繞的情況下丟了的,林氏是不是也忙昏了頭,又在忙什麼?

  宋嘉禾輕輕一搖頭,讓青書塞了一個荷包給小男孩,黃四娘忙要拒絕。


  「我和這孩子有緣,給他買糖吃。」宋嘉禾笑道。


  「策兒還不謝過姑娘!」黃四娘交兒子。


  小傢伙奶聲奶氣道,「謝謝姐姐!」


  黃四娘一驚,見宋嘉禾並不為稱呼著惱,還笑盈盈的摸了摸小兒子的腦袋,鬆了一口氣,暗想這位姑娘不只人美心地更好!


  送佛送到西,宋嘉禾又讓護衛送這娘兒回家,引得黃四娘千恩萬謝。


  見證了母子團圓,還留在周圍的看客們也心滿意足的離開。宋嘉禾等也想離開,恰在此時,頭頂傳來一道含著笑意的聲音,「禾表妹。」


  魏聞笑的陽光燦爛,露出一口大白牙,「阿瑤也在這,禾表妹要不要帶朋友上來喝口茶?」


  這下宋嘉禾拒絕的話也沒法說了,只得帶著人上了茶樓,且她還想打聽一樁事兒。


  樓上十分熱鬧,男男女女好幾桌人。起先是魏聞帶朋友在這兒歇腳,片刻後魏歆瑤帶著人上來了。俊男美女湊在一塊,氣氛酣然,哪還有人記著要離開。


  望著一步一步走來,明艷不可方物的宋嘉禾,魏歆瑤瞥一眼周圍那些人,紅唇漸漸抿緊。


  女兒家心細,不少人目光在都是一身紅的魏歆瑤和宋嘉禾身上打轉。


  魏歆瑤愛穿紅衣,也適合紅衣,艷如牡丹,冠壓群芳,讓人不敢直視。


  而一身紅的宋嘉禾妖而不艷,比之魏歆瑤少了一分逼人,多了一分妍麗。


  若有似無的打量,讓魏歆瑤心緒翻湧。有人在暗地裡說這一代梁州第一美人的名號落在她頭上,那是因為她姓魏。這種話她聽了雖不高興,但並不心虛。


  有人愛牡丹之雍容,自然也有人愛梅花之高雅,還會有人贊荷花之聖潔,蘭花之典雅。蘿蔔青菜各有所好!然而絕代只西子,眾芳惟牡丹。


  可這一刻魏歆瑤猛然意識到,宋嘉禾也能艷如牡丹,端妍富麗。


  魏歆瑤勉力維持住從容之色,不肯在人前失了風度,甚至還在宋嘉禾過來時對她微微一笑,神色如常。


  互相廝見過一回,宋嘉禾被安排在了魏聞、魏歆瑤這一桌上。


  魏聞笑眯眯向宋嘉禾豎了豎大拇指,「表妹慧眼如炬,避免了一樁人間慘劇,那些拐子伏法后就不能繼續危害四方,大善!」


  宋嘉禾低了低頭,客氣,「瞎貓碰到死耗子罷了!當不得九表哥謬讚。」


  「我怎麼就碰不著了,可見這還是要看本事的,」魏聞看著她道,「表妹就別謙虛了。」


  宋嘉禾笑了下,低頭喝了一口茶,輕輕摩著茶杯。


  魏聞望著她纖細白嫩的手指,覺得有些口乾,他也喝了一口茶,「表妹怎麼會懷疑那婦人?」


  宋嘉禾少不得又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回,末了試探地問了一句,「那兩個同夥突然倒地,九表哥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這個問題,魏聞也好奇,他還特意派了人去四周查探,一無所獲,此時不免有些尷尬,「我已經派人去查,有結果立刻通知你。」


  宋嘉禾忙道,「對方既然不想被人知道,那還是算了吧,免得打擾人家。」


  魏聞自是點頭。


  魏歆瑤溜一眼自家九哥,覺得他這乖順樣可真是礙眼,又覺他喝多了茶,腦子進水,竟是賊心不死!

  「我約了八妹碰面,時間差不多了。」宋嘉禾站了起來,「九表哥,瑤表姐和各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魏聞眼底笑意略略轉淡,面上還是笑著,「表妹慢走。」


  下了茶樓,宋嘉禾默默地鬆了一口氣,小時候她和魏聞還算玩的不錯,但是越大他越喜歡欺負人,宋嘉禾打不過他,只得繞著他走。後來隱隱琢磨過味來,只想罵一聲,有腦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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