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國無南北
王賁說罷便開始閉目養神,仆從隻好乖乖的站在一旁等候,過了大概一須臾的時辰,隻見外麵有個身穿黃羅布衣衫,頭戴草帽的老叟背著一捆柴火從遠方走來,那人步態穩健,神色自然,身邊跟著一條狼犬,一邊搖著尾巴一邊時不時的叫兩聲,把後麵的五六頭羊看管的井然有序,見主人歸來,王賁站起身子,朝著那老者施禮道:“有成兄,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王賁?”
老者將柴火放在籬笆樁前的草棚下,把羊全部趕回羊圈,走到磨盤前把草帽摘下,露出黝黑蒼老的麵容,由於常年吃五穀雜糧,再加上自己捕魚牧羊的他並沒有留長髯,就跟普通的莊稼漢一樣,同為一代名將,看其行裝打扮卻是天壤之別,王賁給人一種仙風道骨的感覺,李信則是返璞歸真,若無人道破,誰會把他與當年破燕伐趙的蓋世英雄聯想在一起?
隻見李信說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是李仁賢孫告訴我的,所以我就找來了,怎麽?不歡迎我麽?”
“還用的著歡迎麽?你已經不請自入了!”
“哈哈哈哈”
兩人相視一笑,隨後王賁屏退了手下,兩人進入屋內,李信簡單的拿出幾張芝麻餅,又倒了杯茶,兩人坐在矮腳桌前,李信說道:“粗茶淡飯別嫌棄!”
“怎麽會,有的吃就不錯了!”
王賁說道:“咱們這些個行伍之人哪有那麽嬌貴,就是可惜了,有成兄這一身的本事無人傳承,當真是叫人悲憤不已!”
“王老頭兒,你不也是麽?”
李信調侃道:“我聽說了,你們王家家主現在是一個叫王琮的小東西,你們王家三代列侯,終究是被這小兔崽子搞得自成一國,你說,要是後世史官記載,是該把你寫成秦將王賁呢,還是寫成翟王親貴呢?”
“嗬嗬,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話說當年始皇帝伐楚,用我父王翦為將,但卻派蒙武為副帥,名為助力,實為監視,當年陛下對我爹也十分的不信任,畢竟有成兄曾經揚言20萬軍便可破楚,而我爹卻要60萬方可與項燕一戰……麵對皇帝陛下的不信任,以及諸多諂媚之臣的挑撥,讓蒙武與我爹心生間隙,這場仗一拖就拖了數月,眼看就是寒冬,當時蒙武拿著一塊餅找到了我爹,並且問他,能不能掰開……”
“你也知道,我們王家與蒙家的宿怨,可是在眾人都以為是蒙武變著法的挑釁我爹之時,我爹卻沒有說話,還叫他當了伐楚先鋒,也就是憑這一點,他蒙武才能擒獲楚王斬殺項燕……他憑的不是武功軍陣,而是一句話……‘臣有南北,國有南北麽?!!’”
王賁中氣十足的說罷,而後拿起一張胡餅遞給李信,說道:“有成兄,你……能掰開我手中的這塊兒餅麽?”
好一個王賁,不愧是一代名將,對於李信當年敗於項燕之事閉口不提,以餅喻事,借機請他出山抵禦楚軍進攻,隻不過,李信對於當年之敗依舊耿耿於懷,滅楚之戰前期,李信率軍二十萬作為總指揮,蒙恬為副將,當時的蒙恬不過一無名之輩,隻得籍父之名才得以就此馳騁,那一戰全仗李信之謀,在秦王政二十二年(前225年),李信率軍攻打平輿(今河南平輿北),蒙恬率軍攻打寢丘(今安徽臨泉),大敗楚軍。李信接著乘勝攻克鄢郢,隨即率領部隊向西進軍,要與蒙恬在城父(今河南平頂山市北)會師。當時楚國將領項燕率領楚軍乘機積蓄力量,尾隨跟蹤追擊李信軍隊,連續三天三夜不曾停息,結果大敗李信的部隊,攻入兩個軍營,殺死七名都尉,李信軍大敗而逃。
這是秦國自召襄王獲得霸權一來的頭一次慘敗,但是歸根結底,這一仗也被當成是公案來分析,包括王翦,蒙武,以及老將軍蒙驁的一致建議下,始皇帝才沒有處罰李信,按理來說李信絕不該敗,隻可惜被自己的老師文昌君,聯合昌平君一起在後方造反,截斷秦軍糧道,這才使得一代將星就此掛劍封印退出曆史的舞台……
這文昌君乃是召襄王時期舊臣,在懲處呂不韋時立有大功,但他卻是楚國貴族,因兒就此起兵叛亂,使得李信後方疲憊不堪,這才一敗在敗……
而今王賁的一席話語,叫李信回想起了往日的種種,隻見他先是手心向上伸去試探,但又無從下手,而後翻過手來手心向下,但依舊找不到著力點,王賁就這樣靜靜的看著老友這般折騰,隻見李信索性把眼睛一閉,將右手搭在王賁的手腕處,兩人開始進行了武藝上的較量,這種類似內家拳的推手在如今已經不多見了,從最開始四平八穩的坐著,到一站而起,兩人圍著桌子腳踏步罡,正反各繞一圈,內藏諸多變化,最後李信找到機會手腕一翻,纏上了那塊兒餅,想要往後一拽強行破開,可是王賁緊接著向前一步,用肩膀撞開老友,隨後二人睜眼,那餅依舊完好無損的在王賁手裏攥著……
隻見李信歎息道:“看來我不但排兵布陣輸了,就連想法也輸了……憑一口氣,點一盞燈,有燈就有人,此戰有沒有你我,意義不大!”
“並非如此!”
王賁掰開芝麻餅,兩人一人一半分而食之,王賁說道:“搖搖欲墜的燈光需要薪柴才能變為烈火,人生在世隻有一次,不必勉強選擇自己不喜歡的路,隨性而生或隨性而死都沒關係,不過,無論選擇哪條路,都不要忘記保護自己所珍惜的東西……”
“秦國麽?”
李信站起身來,說道:“羌笛吹落梅,讓人分不清異鄉和故裏,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走北芒……曾經的我揮劍,隻是不想死,可是後來……每一次揮劍,便是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我並沒有你想的那般複雜,秦國許我的榮耀,我全還清了,而今我隻想做一個普通人!”
“普通到眼睜睜看著我們的大秦被楚軍踐踏?”
王賁也站起身來,推開窗戶看向外麵,說道:“再者,你就不想見見當今的皇帝陛下麽?”
“見他有什麽用?”
李信說道:“祖龍一統天下或者早就用光了後世子孫的氣運,他在厲害又能如何?強的過秦國六代先君?一代人隻幹一代人的事,李信早就不應該存於世上!”
“你在膽怯?”
“還是……你害怕輸給項燕一次,便連對陣項羽的勇氣都沒有了?”
“我怎麽會害怕一個庶子?!”
李信說道:“若在給我20萬軍,不,10萬軍足矣,我定能踏破彭城!可是如今的秦國還有人麽?這天下分分合合,打來打去的有什麽意思?即使強如祖龍,也逐漸在盛世麵前變的嬌奢,他第一次東尋的時候我們就見過了,我到寧願不在見他,映像中的少年英主變成了體態肥胖,隻知享樂的庸主……這便是帝王,他們所做的一切,就隻是為了在實現統一之後躺著享福!所以秦國亡了!”
“那你的子孫呢?”
王賁說道:“李仁是個好苗子,我都不知道你是如何狠下心來,不傳他一字一句的兵法,甚至連武藝都隻是三流水平!”
“兵者,凶也,害人終害己,他就跟他爹一樣做個文官多好?非要武刀弄劍的,我老了,兒孫們都不聽話了,若在年輕了十來歲,我非打斷他的腿!”
李信氣呼呼的說道:“不過也是造化弄人,趙高李斯篡改聖旨賜死扶蘇保胡亥登基,而後趙高殺了胡亥想要自立,卻被扶蘇的兒子給殺了……或許真如你說的天意不絕秦也說不定!”
“這麽說你是想通了?”
李信歎氣妥協道:“國無南北,我還能怎麽著!?縱然這三川要地而今歸了你們王家,但說到底也是我秦國的疆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說到底我們都是一類人,不然你也不會為王離討要追封不成負氣出走,那時候我還真為你擔心,趙高那樣的人,什麽做不出來?萬幸你沒有事!”
“你不也一樣麽?”
兩人相視一笑,隨後李信便要與王賁回洛陽,依靠兩位名將的聲望,一時之間洛陽全民皆兵,不少江湖英豪因為仰慕李信王賁的風采,遂而從軍,此時在洛陽城北的一處官文告示前,一群鄉民圍在此處,隻見一個挑著扁擔,頭戴草帽的男子撇了一眼官文,卻隻是長歎一聲就此離去,不過這聲長歎卻讓一個身高九尺的男子十分的不爽,看向那草帽男子,說道:“大丈夫不保家衛國,何以如此長歎?”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草帽男說了一句讓人似懂非懂的話便就此離去,不過那高個男子卻是撇嘴說道:“什麽太不太的,真麻煩!大老爺們兒婆婆媽媽的,那個官家,你說王賁李信二位老將軍人在洛陽,他們現在何處?莫不是來框我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