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川南府當真沒有秘密可言,上午知府夫人打發陪房去了徐家,下午川南府大小官員便都知道了,徐家再派人替帖子,各家態度立馬轉了個彎,都接了帖子說當日必到,就


  連劉同知和梁同知的夫人都笑盈盈地將人叫了進去,說了幾句話還賞了上等封。


  等送帖子那人一說,寧氏嘆息道:「這些人家都看著知府的臉色行事,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見孟知府在這川南是個說一不二的主。」


  青青冷笑道:「這孟知府一看就不是乾淨的,指不定和鹽商勾結了什麼,咱們一來觸動了他們的利益,也難怪他們表面上的功夫都懶得做了。」寧氏嗤笑了一聲,道:「如今後悔的是她們,沒弄清底細就將咱家得罪了,估摸著此時不知道怎麼懊惱呢。之前他們定是認為你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同知,又沒法親自上折

  子給皇上,凡事有知府在,咱家翻不出花去。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她在也沒想到咱家還有個得寵的小郡主能直達聖聽,這回啊你爹可是沾了你的光了。」


  青青抿嘴一笑:「我爹就是不經過我也能上密折給皇上的,只是孟知府不知道罷了。不過咱們與這些官員也不過是暫時的平和罷了,以後翻出事來,早晚得翻臉。」


  寧氏嘆息道:「消停一陣是一陣,起碼現在你爹當差的時候那些人不敢明面使絆子了。」


  母女兩人正說著話,朱朱抱著剛睡醒的朱寶進來了,青青讓了個座位給她,伸出手指去摸朱寶的臉蛋:「寶寶,叫姨。」


  朱寶睜著圓咕嚕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青青,青青又摸了摸她的小手:「叫姨。」


  朱朱見青青一本正經地教朱寶說話,忍不住笑道:「這孩子說話晚,到現在爹娘都不叫呢。」話音剛落,就見小朱寶一把抓住了青青的手指,口舌清楚的叫了聲:「姨!」


  這下可把青青喜歡的不得了,連忙從朱朱懷裡將孩子抱了過來,笑道:「再叫一聲。」


  朱寶眨了眨眼,咯咯地笑著:「姨!」


  青青哈哈大笑,在朱寶臉上狠親了兩口,朱朱又好氣又好笑,拿手點了點朱寶的額頭:「連娘都不叫一聲,倒先會叫姨了,真是個小白眼狼。」


  青青摟著朱寶軟綿綿地小身子,親熱地和他頂了頂額頭:「寶呦,你娘醋了,你趕緊叫聲娘哄哄她。」


  朱寶咯咯笑著用小手摟住青青的脖子,露出八顆牙齒:「姨!」


  寧氏和青青忍不住都笑了起來,朱朱捂著胸口道:「白生養他了,平時見我親熱,一瞧見更漂亮的姨母就把親娘給忘了,回頭把你送你姨母家讓她養你吧。」


  青青哈哈大笑,哄著朱寶指著朱朱說:「叫娘!娘!」


  朱寶伸開手臂,朝朱朱做了個抱抱的手勢,清脆地喊道:「娘!」


  一句稚嫩甚至有些含糊不清的「娘」字頓時把朱朱的眼淚都叫出來了,抱過朱寶,朱朱紅著眼圈道:「再叫一聲娘聽聽。」朱寶似乎對這個叫人的遊戲玩夠了,看了眼他娘又哼哼呀呀地想到榻上去玩。朱朱拍了把朱寶的小屁股,把他放在榻上,朱寶爬了幾下,扶著榻桌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


  學走路。


  青青看著眼圈發紅的朱朱,忍不住笑道:「這就哭了,等以後會說話了,到時候見天叫娘,那時候你才想哭呢。」


  寧氏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可不是,青青小時候就是個嘴碎的,整天啥也幹不成,跟在我屁股後頭叫娘,煩的我都想拿針把她嘴給縫起來。」朱朱比青青年長三歲,到是還依稀記得當年的情景:「我記得青青說話早,一兩歲的時候就滿嘴的話,見天不是跟著娘就是纏著祖母。祖母箱子里藏的那些果子糖塊,都被


  她一塊一塊的尋摸了去。每回祖母狠下心來不給她,她就坐在不住嘴的說,說的祖母頭都大了,只能趕緊開箱子拿吃的把她嘴堵上,這才落一個清凈。」


  「是呢!」寧氏掩嘴笑個不住:「那時候咱家就一個浩哥是男娃,又是長子長孫,每回買吃的都說是給浩哥吃,結果多半都進了青青的肚子。」


  青青聞言忍不住笑了:「祖母就愛拿果子糖塊逗我,她要是不告訴我有好吃的,我哪知道她箱子里有啥?」


  朱朱笑著睨著她:「你就得了便宜還賣乖,祖母那是真疼你,一提到你就眉開眼笑的,我瞅著疼你比疼大哥還甚些。」寧氏道:「可不是,你爹剛得了旨意知道要外任的時候,你祖母就說她留著京城照看你三叔一家還有浩哥、青青,沒幾天聽說青青和子裕也要來四川,你祖母立馬要收拾箱


  子回鄉下,完全忘了說照看兒子和大孫子的話。」


  朱朱笑了一會,說:「咱們在這念叨祖母,也不知祖母在家會不會打噴嚏。」


  青青笑著搖了搖頭:「她打什麼噴嚏啊,只怕這會又不知道和鄉親鄰里的講什麼故事呢,咱在京城那些事夠她在家裡說好幾年的。」


  青青說的話再沒有不準的。此時灃水村,徐婆子頭上帶著貂狐抹額,盤腿坐在炕上鋪著的大狼皮褥子上,炕上凳子上圍坐了不少鄉親都在聽她說話。如今正值冬季,灃水村的庄稼人都閑了下來,和徐家關係要好的婆娘們吃了飯收拾了家裡,便都拿著針線都往徐家來了。往凳子上一坐,屋裡暖和不說,還有丫頭專門給


  她們倒茶水拿果子,再聽聽徐婆子講講京城的事,聽了稀奇還長了見識,回娘家或者走親戚時候學上一學,哪家不高看一眼呀。


  老鄰居李婆子坐在炕沿上,看著徐婆子頭上皮毛抹額,忍不住咂舌道:「徐嫂子你家現在真是富貴了,還在腦門上整了塊皮毛,屋裡這麼熱你也不怕捂得慌。」徐婆子一臉「你什麼都不懂」的表情看著李婆子:「這你就不知道了,京城裡那些老夫人都這麼戴,我進宮的時候太後頭上戴的那個才叫富貴呢,鑲金嵌玉的不說就上頭那花


  紋也不是十天半個月能綉出來的。我去鎮國公府,那家的老太太是超一品的誥命,超一品你們懂不?」


  眾鄉親全都迷茫的搖了搖頭,徐婆子抬眼想了想,道:「反正就是品級老高了,咱縣太爺見了他都得磕頭。」眾人恍然大悟,齊聲:「哦!」了一句。徐婆子接著說:「我常去她家聽戲,她那抹額一天帶一個,一個月都不帶重樣的。我起初也不愛戴這玩意,是咱家郡主孝敬我,親自


  給我做了幾個,讓我輪流著戴,就這個是用的貂狐的皮毛,還有那種鑲寶石的、拿金銀雕花的,不瞞你們說我戴上那種都不敢動,就怕上頭的寶石掉了讓人撿了去。」


  鄉親們聞言十分贊同的點頭:「就是,寶石啊金啊銀啊,藏箱子里才安全,戴頭上丟了可咋整。」大光朝抹額只在富貴人家流行,或者極北的寒地受人追捧。平陰鎮這裡冬天不算冷,因此戴抹額的人並不算多。只有鎮里有幾家有錢的人家從府城見過學了戴去,像村裡

  的人連聽都沒聽說過。


  這些婆子們挨個都湊跟前瞧瞧這玩意是怎麼做的,徐婆子還特意拿出了一個外用綢緞、內以絲綿襯裡、外表施以彩繡的抹額給鄉親們瞧。這可是京城戴的新鮮玩意,過了沒幾日,這灃水村的女人們不管年輕年長,家裡寬裕的都弄了一個抹額帶,家裡有些閑錢的買了兔毛做一個,捨不得買兔子皮的也有拿找

  了塊棉布縫了兩層上頭銹些花樣也十分漂亮。等這些人再來徐婆子家,徐婆子見每人頭上一個抹額,頓時有些洋洋自得,覺得自己是個時興的老太太,帶動了整個村裡的潮流。她還煞有介事地指點她們:「你這個抹額


  和你衣裳的顏色不配,你很該穿一個石青色的衣裳才壓的住顏色。」「狗蛋她媳婦,你年紀那麼輕怎麼不塗香膏,看看臉上都吹的有些紅絲了。不是我說,你們這些年輕的不打扮起來,等到我這個年紀打扮了也不好看了。」狗蛋的媳婦摸了

  摸自己有些皴了的臉,又瞅了瞅徐婆子明顯白了不少的皮膚,忍不住問道:「大娘你這是擦了你自家做的香膏吧,我記得我剛嫁來的時候,您老臉上可沒這般好顏色。」徐婆子忍不住又顯擺起來:「我用的香膏鋪子里可沒的賣,那是咱家郡主拿了個藥方單獨配的,裡頭都是人蔘、靈芝、蜂王漿這樣的好東西,配那一小盒就不知得費多少銀子。這用胭脂的時候也有講究,我家郡主說,要洗了臉先用玫瑰水撲一撲,再抹上這香膏,只消一個月就能瞧見臉上變白變嫩的。如今俺家給宮裡進的胭脂,就有這一種


  ,連太後娘娘都讚不絕口呢。」聽著徐婆子一口一個我家郡主,鄉鄰們都羨慕的沒法,這徐家怎麼這麼好命,兒子當了官不說,孫女比兒子還有出息。在村裡,原本男娃都比女娃招人喜歡,可打聽徐婆


  子見她提她家郡主后,一個個都轉了思路,也開始重視起女娃來,萬一以後能封個郡主啥的呢?


  青青雖猜到徐婆子在家裡顯擺,卻沒想到自己成了她顯擺的重要內容,更想不到家裡那些淳樸的鄉親們會在徐婆子的引導下,會懷揣了這樣一個偉大的夢想。


  ……朱子裕從太平寨回來,又帶著精兵以及同知府的衙役到容縣抓了王有德回來。徐鴻達也不著急審他,叫人把他關在角落裡一個昏暗無光的牢房裡,一天只給兩碗粥,先餓


  他幾天再說。


  王有德雖然是王家的旁系,但因他腿腳麻利辦事利索,因此有些見不得人的事王家當家人王明恩都交給王有德去辦。王明恩在川南一帶赫赫有名的鹽商,雖擁有的鹽井數量不如張家多,但王明恩會經營,又在重慶、沙溪、漢口等地開了不少鹽號,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的。據說王家那些鹽

  井、鹽號、商鋪、加上莊稼的出息,每天足足有五十公斤銀子的進項。雖不如張家一樣富甲全川,但也是有分量的鹽商了。


  王明恩發家,除了會經營有氣運再一個就是足夠狠辣,在他眼裡就沒有什麼事不能拿銀子擺平、就沒有什麼人不能拿銀子搞定。


  這些年,王明恩靠鹽井攢下了千萬兩銀子的家當,整個家族在川地如日中天,這個時候朝廷無論是想收回鹽井還是增加稅負,王明恩都不樂意。李巡撫落馬死了,剛消停了半年,又來了徐鴻達和沈雪峰兩個指明負責鹽業的官員,明擺著朝廷對川南井鹽還不死心。王明恩在探訪孟知府時,從他的隻言片語中察覺到

  對徐鴻達的不滿,便認為他沒什麼靠山,遂起了刺殺的心思。原本覺得這事本該萬無一失,畢竟跟太平寨合作過多年,彼此還算了解,太平寨這麼些年還沒有失手的時候。可千算萬算,卻沒想到太平寨會派出那樣兩個貨色出去行刺


  ,結果徐鴻達沒死,太平寨的刺客反而被抓進了大牢。


  王明恩在商海里沉浮多年,經歷了不知多少驚濤駭浪,此事一出他倒十分冷靜。先讓心腹給太平寨的陳四海送了五千兩銀子的封口費,又打發王有德趕緊出去一避。


  可惜,計劃再一次落空,陳四海倒是嘴硬,但仗不住有個沒事路過的孟松,被恐嚇了一番說了個一乾二淨。陳四海自知有負王明恩的重託,打發心腹將銀票送了回去。


  王明恩收到口信后倒也沒慌亂,想著好歹王有德跑了,到時候死不認賬想必徐鴻達也拿王家沒招。誰知計劃去陝西的王有德剛走了幾日,在途中遇到一城鎮想著進去打尖休息一天,結果剛進城還沒找好客棧就先瞧見一家賭坊,也不知怎麼鬼迷心竅的鑽了進去,半天功

  夫就輸光了隨身帶的銀票,只能偷摸的溜了回來。可他前腳剛到家,還沒和媳婦說上兩句話呢,朱子裕就從天而降,將人拿了個正著。一樁樁事彷彿冥冥之中有人控制一般,一連串的意料之外頓時讓王明恩束手無策。王明恩對自己的堂侄王有德也算了解,這不是個骨頭硬的主,想必受些刑罰就能將自己

  賣了。如今之計,只有殺人滅口可破,到時候死無對證徐鴻達也奈何不了自己。可惜王明恩不知道,徐家人打青青出生后凡事都順當無比,徐鴻達身上的福運可比向來順風順水的王明恩強的多。他和徐鴻達之間的對決,鹿死誰手還未然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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