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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置宅奇遇

  因今年有閏月,當今聖上體恤赴考舉子,特於去年秋時就下了旨意:明年二月會試,天氣尚未和暖,搜撿時不無寒冷,且各省俱需複試,士子到京,未免稍遲,著改期於三月舉行。


  吉州府到京城路途遙遠,饒是徐鴻達過了正月十五就出門,到京城也已到二月中旬了。此時貢院附近的客棧已人滿為患,徐鴻達無奈,只得先尋了一個飯館,叫上一桌飯菜。兩個夥計等不及,叫了大餅卷肉上來,吃了個肚圓一抹嘴就出去找客棧了。


  兄弟兩個叫小二溫了一壺酒,就著幾個特色菜,慢條斯理的吃了起來。這間酒店佔地不大,卻也能擺開十來張桌子,來此吃飯的多是外地赴京趕考的舉人,談天的內容也多半是與此次會試有關。


  有那慶幸來的早的住上了離著近的客棧,也有幾個說有個廣州的士子都一百來歲了還來參加會試,也不知撐不撐得住,徐鴻達聽的有趣,之前的焦躁之心倒去了三分。


  徐鴻飛心裡惦記著住處,一邊夾著菜吃,一面還不忘時不時的就出去瞅瞅,過了小半個時辰,才看見自傢伙計回來。


  「怎麼樣?找到客棧沒?」徐鴻飛讓開門口,讓兩個夥計進來取暖,又叫小二拿兩個大些的酒盅來,倒上熱酒讓他們喝了驅寒。


  兩個夥計坐下,一口氣喝了酒,其中一個名叫王新旺這才說道:「離著兩炷香路程的北大街有幾家客棧還有餘房,我和李虎大哥挨個去轉了,有一家悅來客棧是去年新建的,裡面的上房寬大明亮,臨窗的位置還擺了書案。我留了銀子定了上房,特意要了不臨街的,選了一間採光好又肅靜的,方便二爺讀書。」


  徐鴻飛聽了誇了二人一番,等他們暖和過來,方才一起去了預定的客棧,要了熱水沐浴一番,算是安頓下來。


  徐鴻達打開書箱,趁著天色大亮,拿了一本書出來讀。徐鴻飛則是個坐不住的,頭髮還沒幹就匆匆挽了個髻。他也算有數,沒敢到外頭去,只坐在大堂,找了個火爐旁邊,看著小二不忙,給他抓了把銅錢,讓他給自己說說京城的事。


  在京城裡當夥計的就沒有不伶俐的,他笑嘻嘻地給徐鴻飛倒上茶,才往對面一坐:「咱這京城最中心是皇宮,從皇宮到皇城這一段不是咱老百姓去的地兒,咱也不知道裡頭啥樣。皇城外面就是京城了,分為內城、中城和外城,內城住的多是王公貴族或者高官,據說都是上頭賞下來的宅子,鮮有買賣的,就是在內城經營的買賣多半也與這些貴胄有些關聯;咱這客棧的位置算是中城,內城沒宅子的大員,各個品級的京官多數住在這一帶。中城的房子可以隨意買賣,也不限身份,因此只要有錢,富商也能從這買房子居住,做買賣的鋪子也是如此。只是如今鋪子搶手,鮮少有買賣的,多半是租賃。就這租賃也得看關係,中城的鋪子大部分是內城的高官貴胄的產業,或是自家打理,或是管家看著往出租,要是搭不上這些管家,想租鋪子只怕有些難。」


  小二說的有些口渴,給徐鴻飛續了茶的同時,也拿個杯子自己倒了一杯:「這外城住的多半是些平頭百姓,也有些清貧官員、品級低的小吏。外城的也就靠中城一帶有一些三四進的宅子,再往外最多是二進了,但是價格略便宜些。同樣的宅子能比中城便宜一半還多,外城的鋪子多,也好租賃,只是鮮有高官貴胄往那裡去買東西,只能幹些平常的買賣,即使有好東西也賣不上價格。」


  聽了小二的介紹,徐鴻飛多少有些發愁,雖然知道京城的宅子貴,但是沒想到貴的這麼離譜,原本打算三四千兩銀子買一個三進宅子的打算,在外城都實現不了。


  上樓和徐鴻達一說,徐鴻達道:「明日你出去轉一轉,看看有沒有合適的,不行先租上一個,也不拘非得三進的,大哥近幾年內不會到京城來,我們有個二進的宅子先住著盡夠了。」


  徐鴻飛點了點頭,又琢磨著鋪子的事,一晚上碾轉反側沒怎麼睡著,第二天天一亮,就匆匆吃了早飯,把李虎留下給徐鴻達使,有個啥事可以叫他跑個腿,自己則帶了王新旺到四處逛逛。


  鎮國公府,書童燃香為朱子裕研好了墨就退出了書房。朱玄莫從外頭回來,往書房裡看了一眼,卻也沒進去,往廊下一坐,朝燃香招手。


  燃香趕緊過來,將小爐子上的茶壺拿下來,給朱玄莫倒了一碗:「朱大哥,您回來了,跑這一天可夠累的。」


  朱玄莫一口將茶幹了,一邊示意燃香再倒一碗,一邊滿不在乎地說「這算什麼累,當年我和大爺上沙場的時候……」剛說了半句,話音便戛然止住,朱玄莫臉上閃過一絲傷心,又自嘲笑道:「看我總改不了這毛病。」喝了茶,又四處一看:「天莫還沒回來?」


  燃香笑道:「想必也快了。」玄莫聽了自顧喝茶,不再言語。


  朱天莫、朱玄莫原是朱家大爺、二爺的小廝,當初還有朱地莫、朱黃莫兩人,只是他們隨兩個爺一起死在沙場之上了。


  當年四歲朱子誠、朱子信被他祖父領到前院后,就給他親自選了四個小廝,以天地玄黃命名,皆是自己侍衛的子孫。他們年齡相當,一起學習、一起習武、一起奔赴沙場。說是主僕,其實感情就像兄弟一樣深厚。


  那一年狼煙驟起,朱子誠兄弟倆帶著天地玄黃四人奔赴沙場,經過兩年奮戰,眼看就要大捷,兄弟倆立功心切,等不及大部隊支援,獨自帶著親信和一小隊士兵追殺敵人首領,卻不料遭遇了對方的埋伏,地莫和黃莫為了主子以身擋劍,當場戰死。天莫和玄莫倆人雖已受傷,但硬撐著將中了劍的主子帶回兵營。只可惜子誠和子信被射中要害,軍醫們搶救了三天依然沒能救回兄弟倆的生命。


  天莫和玄莫二人護送主子的遺體回京,剛一到京城便得知老國公爺吐血身亡的事,楊氏傷心欲絕,也不想見他們,下人們更不敢提他倆,怕觸動了主子的傷心處。等高氏進門,更不知這兩人存在。天莫和玄莫便這麼被人遺忘了,他們每天活在懊惱和後悔里,常年足不出戶,等朱永找到二人讓他們給朱子裕做長隨時,才發現兩人看似老了十歲不止。


  起初二人不是很情願,他們只想呆在自己的小屋裡,獨舔傷口。朱永便將高氏進門的種種說了,又道:「高氏進門掌管中饋后,將府里的大事小情都抓在手裡,老太太和國公爺又是不管事的,我只能隨她做主,還是三爺的一句話喝醒了我:我姓朱,不姓高!起初是我糊塗,見高氏勢強就向她服了軟,我對不起老國公爺對我的栽培和信任。」


  見玄莫似乎有些動容,朱永抹了把眼淚又添了一把火:「你倆可知道,這些年,高氏一直讓府里下人喚三爺為大爺?她一直想抹殺大爺、二爺的存在,還是三爺在老太太面前發了脾氣,這才叫改過口來。」


  天莫、玄莫大怒:「老太太怎麼如此糊塗,那個婦人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她怎麼不攔著?」


  朱永一臉無語地看著他倆:「老太太什麼樣的人你們不知道?」


  天莫、玄莫瞬間安靜下來:……


  朱永拍了拍二人肩膀,道:「總之,如今三爺要自己立起來,身邊沒人可不行。這幾天夫人已經在給她選小廝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沉重地點了點頭:「就算為了大爺、二爺,我們也不能讓三爺丟了咱鎮國公府繼承人的位置。」


  於是第二天兩人就被帶到朱子裕身邊,他們又去了當年伺候大爺的幾個小廝家裡,親自選了八個品性好的小廝帶給朱子裕過目。


  等高氏從這些年拉攏過來的僕人家裡選了幾個聽話的孩子送到前院時,就被朱子裕以身邊伺候的人足夠多了為由,輕描淡寫地將高氏選的人打發了回去,高氏氣的去老太太那告了一狀,話還沒說完,老太太就聽迷糊了直接睡了過去;高氏晚上和丈夫訴苦,朱平章十分不耐煩聽這些瑣事,當場呵斥了一句:「幾個小廝而已,你哪那麼多事。」嚇得高氏不敢再言語。


  有朱永力挺,有自己的親信使喚,高氏已經完全無法掌控朱子裕了。


  玄莫想著心事,就聽裡面喊人,燃香連忙打水伺候他洗手。朱子裕一邊擦手一邊歪頭看自己剛寫好的字,漫不經心地問:「玄莫回來了?」


  「是!」玄莫撩起帘子進來。他性格簡單明了,不喜廢話,直接將三爺交代的事情托盤而出:「徐家的人在中城找了家客棧住下了,徐鴻達閉門不出,徐鴻飛倒是閑逛了許久,打聽宅子和鋪子的事。」


  「宅子他是想租還是想買?」朱子裕指了下旁邊的圓凳,示意玄莫坐下,朱玄莫道:「起初是想買,但是後來估摸是嫌價格貴,又開始問有沒有宅子租。只是如今中城的宅子緊俏,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租的。」


  朱子裕一聽要買宅子,頓時笑了:「你把我中城宅子旁邊那套賣給他,也不要他太多銀子,照著市價要一半就成,想個好說辭,別叫他懷疑了。」


  喝了口茶,朱子裕又道:「我那恩人家裡有個胭脂鋪子,他估摸著想在京城再開一家,你把我名下的鋪子找一間位置好的,收回來租給他。」朱玄莫這人最大的好處就是從不多嘴,主子說什麼就做什麼,當場答應下來。


  朱子裕說的宅子和鋪子都是自己親娘的嫁妝。當年朱子裕從平陰鎮回來,就和老太太說要自己打理母親的嫁妝,老太太當場就讓人把裝著房契、地契、身契的匣子給了他,又拿出一本厚厚的嫁妝冊子。朱子裕也傳令下去,以後母親嫁妝的收益直接交到自己這,不必再往夫人那報,省的讓夫人「勞了神」。


  高氏一直眼紅楊氏的嫁妝,但是她也不敢直白的要,想著徐徐圖之,先拿些收益也是好的,卻不想只吃了五年的甜頭,就讓朱子裕給要回去了。


  朱子裕盤點了母親的嫁妝,發現鋪子房子田地無數,光中城的宅子就有兩座四進的,頓時大喜過望。子裕知道祖母和父親在高氏的讒言下,十分抵觸他練武,就怕他步入哥哥的後塵,他正愁沒有地方練武呢。


  打那以後,朱子裕每日帶著天莫和玄莫騎馬過來,不過兩炷香時間。上午在私宅里練武兩個時辰,中午吃了飯回府讀書,就這樣過了三年。起初高氏拿不准他出去幹什麼,試探著在老太太面前問一句,朱子裕笑眯眯地抱住祖母的胳膊,天真無邪地說:「出去玩啊,外面可好玩了。」老太太立馬抱出一匣子銀票出來,讓孫子好好玩,玩的開心。至於讓人跟蹤,高氏自然也拿過這個主意,只是還沒跟出兩條路去,就被天莫給擒了,故意說是賊人,打折了腿扭斷了胳膊扔在路邊。這一出手,不光家裡的小廝不敢再接這差事,就連高氏都嚇住了,頓時消停了。因此朱子裕在外面練武的事家裡沒一個人知道。


  徐鴻飛在中城轉了幾日,心裡越來越焦急,只能琢磨著往外城去看房子,忽然這兩日時常和他打交道的一個中人急忙尋他:「徐三爺,大喜,中城有個富商要回老家,急著出手中城的一座四進宅子。」


  徐鴻飛聞言又喜又憂,喜的是這些天來,終於碰到一座肯賣的宅子;憂的是,四進宅子,也不知道買不買的起。出來的時候二嫂給了他五千兩銀子買宅子,雖說他另外從瑰馥坊的賬上取了五千兩銀子出來,但那時用來開鋪子的,可不敢往別處挪用。


  不過多想也無用,還是先去看看再說。到了那家,門口的一個僕人將人領進宅子逛了一遍,又笑道:「主人說,這些大傢具和日常用具都作為添頭,鋪蓋都是過了年新做的,也沒人用過,這兩日我特意曬了幾回。這位大爺您要是買了,當日就能住進來開火。」


  徐鴻飛對這宅子實在滿意至極,這宅子裡頭園子精緻、屋子開闊,就連傢具都是上等的好木頭打的,許多料子連自己也認不出來,想必是極貴的。


  徐鴻飛見那老僕殷切地眼神,心裡有些羞愧,不自在地問:「不知這宅子要買多少銀子?」


  老僕笑道:「不瞞您說,若是按照市價,這宅子加上園子,我要你一萬兩都是照顧您。但我家主人是個怪脾氣的,他素來不在乎錢,凡是講究一個『緣』字。主人走之前留下來幾個問題,您若是都對應上了,這座宅子便低價出售;若是一個都對不上,得花一萬兩的價格購買。」


  徐鴻飛心想,反正都來了,怎麼也得試上一試,萬一就對上了呢。登時,徐鴻飛閉上眼睛,心裡默念了一陣青青的名字,才睜開眼睛,一副豁出去的表情:「你問吧。」


  老僕拿出一張紙,正兒八經地開始胡說八道:「第一條,第一個來看房子的可減一千兩。哦,您正巧是第一個來,先減一千兩。」


  徐鴻飛懵逼了,這都可以?立馬給那中人小哥一個感激地眼神。中人小哥訕笑兩下,趁人不注意轉過頭去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老僕又道:「若是同一個姓氏,便說明是本家,可再減一千兩,請問這位爺您貴姓?」


  徐鴻飛戰戰兢兢地回道:「我姓徐。」


  老僕一拍巴掌:「哎呀,太湊巧了,我家主人也姓徐,再給你免一千兩。」


  徐鴻飛抹了一把汗,趕緊又默念青青名字。


  老僕問:「家裡可有今年應考的舉子?」


  徐鴻飛忙說:「有!有!有!我二哥今年應考,如今就在中城的悅來客棧住著,預備著三月的會試。」


  老僕滿臉堆笑:「哎呀,我家老爺最崇拜讀書人了,說能參加會試的都是文曲星下凡,一定要交好,可以再減一千兩。」


  徐鴻飛琢磨著,這就到七千兩了,若是剩下兩個對不上來,自己私房湊一湊,也能買下宅子來。


  老僕又一本正經地拿那張紙看:「家裡可有生意?」


  徐鴻飛一頭霧水,怎麼問完考生又問生意,但是他也來不及多想:「有!老家有個胭脂鋪子,正想著從京城也租個鋪子,將生意挪過來呢。」


  老僕笑道:「哎呀,這可就巧了,老爺的答案上就寫著胭脂鋪子,我家夫人最喜歡各色胭脂了,因此對胭脂鋪子格外有好感!對了,鋪子尋到沒?我家的鋪子正好不租了,可以轉租給你!」


  徐鴻飛都懵逼了,下意思點了點頭,老僕一拍手:「行,最後一個題對上了,續租我們鋪子,也省的費我們的事了,可不是有緣?房子五千兩賣給你,鋪子你去瞧瞧立馬可以續簽下來。」


  徐鴻飛當時就傻了,怎麼想怎麼不對,心裡琢磨著:是這家主人來人逗悶子?還是根本就是騙子啊?怎麼感覺像是上杆子的減銀子呢,不會是拿租的宅子糊弄他吧?

  看著徐鴻飛一臉驚疑不定的表情,老僕似乎怕他懷疑,拉著他就去官府辦了過戶手續,並約了明日看鋪子的時間,徐鴻飛拿著房契,看著已經消失的老僕,十分不解:「不會是凶宅吧?」


  中人:……凶宅你妹!

  見人走了,主僕兩人從牆頭上一躍而下。朱子裕一邊拂著身上的灰塵一邊瞪著玄莫:「這就是你想出的低價賣房子的好法子?」


  玄莫一臉認真:「我琢磨了許久,才想出這幾個能對上的題。這樣宅子鋪子一下子都辦妥了,多好!」


  朱子裕對他的智商一臉捉急:「這樣太假了,雖然他現在蒙了,等回去慢慢尋思總會發現不對的。你不會假裝醉酒,摔他身上,等酒醒后以報恩為由將房子半價賣他?」


  玄莫連連搖頭:「爺,不是我說,就他那小身板,要是我摔他身上直接能給他砸骨折您信不信?」


  玄莫搔了搔頭,不知道朱子裕說的是自己,還是徐鴻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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