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避不言
“你沒有什麽話要說嗎?”
清越而平淡的女聲在耳側響起,就好像是午夜夢回的幻聽。
盛子元腳步一頓,側過頭見她仍舊向前走但也在看他,但目光很冷淡,完全是對待陌生人的神色。是呀,如今是陌生人呢。那麽縱使說千言萬語都毫無意義吧。
盛子元不是夜傾淵。有夜傾淵在,永遠不會冷場。縱然是尹千城對夜傾淵冷言冷語,夜傾淵也能做到一口一個紫紫紫紫得喚著。但盛子元不是這樣的人。在尹千城初回鳳朝的時候,在盛子元不知道尹千城回來的初衷之時,在他不知道她也正好喜歡他的時候,他心裏有她,但與她皆是默契得保持著微妙的不走近不疏離的相處方式。如今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在不知道尹千城的心思之前,在尹千城心裏沒有盛子元之前,盛子元都不過是在她身後站成了緘默不語的守護姿態。但如今他或許要的不是守護,而是和她一起比肩。
“你方才喚夜傾淵,如今也喚我盛子元?”盛子元有些煩悶抑鬱。原來還是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但凡對比,總能瞧出天差地別的不同。她從前看著他的時候即使不帶笑眼裏也含著暖意,她從前口齒生香般喚他阿七,她從前和他親密無間耳病廝磨……
為什麽一力促成她失去記憶忘了一切的是他,如今看到她將他定義為陌生人還是如此意難平?
奈何尹千城如今與盛子元,就好像錯開了時空的兩個人相處在一起。
“若不然喚你元殊王也可以。”尹千城如何明白盛子元心中耿耿在意的是什麽。
盛子元一陣苦笑,決定不能繼續這麽自討苦吃的話題,想了想女子的第一句話。她問他可有什麽話說。他記得他和她說上一句話是在大街上。那麽她說的是在大街上他問她是否是舊疾複發。
盛子元收回遐思,“你的情緒掩藏的很好,但仍然能看出來。”
誠然這話題有些轉換太快。
這回倒是輪到尹千城愣神頓步了。但愣神也僅是一息的時間。一個人的情緒卻是無法盡數掩藏,哪怕這人偽裝之術有多高明。但凡動了個人情緒,總會通過某種微動作或是狀況表達出來。
但盛子元這一句回答,可不止是告訴尹千城他有一雙慧眼,還有他與她的默契。或者說他對她的熟悉。她沒有明言,他便能立即反應過來她話裏的意思。當初鳳凰跟在她身邊過了半年才做到這等程度。
兩處院落相距並不算太遠,此時已然是一座院落的門口了。尹千城抬頭間眼簾裏是水雲間三個大字。字跡遒勁有力,頗得風骨。與她如今所在的紫竹偏院門口小園兩個字是出自一人之手。
女子眼角見盛子元推開了水雲間的門,還有走了進去,反手關上了門。一扇門扉,隔開兩個空間兩人心。
下一瞬尹千城抬頭,就見自己院子小園的屋頂上不知什麽時候站在青魚。她又放了神識去感知,發生身側和身後不遠處錯落站著鳳凰、蟬蟬和杜若。
尹千城失聲失笑。是該說你們這麽閑還是說你們有興致?
還有不遠處夜傾淵也在屋頂之上將兩人的這短短一路看在了眼裏,隻是最後似有歎息搖了搖頭進了自己院子。
旁觀的五人中也就隻有一個隱在尹千城兩人正對麵且懂唇語的青魚知道兩人的簡短交流。但即使不知道他們的對話內容,看著二人相處氣氛,也該知道不過爾爾。怨不得夜傾淵搖頭歎息。
當尹千城進了自己房間的時候,青魚早已先一步到了安安穩穩坐著並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尹千城並不覺得奇怪,在青魚一旁坐下,然後接過男子遞過來的茶。她喝過一口,青魚這才道:“今天早上出門直到晚上這段時間,你和景榮去做了什麽?別說你是去滿大街閑逛或是熟悉地形。”
“沐家主你們也都見到了,她中了毒。沐家如今似乎遇到點麻煩。看在景榮的份上,我管了一回閑事。這閑事又隻得打著景榮的名義去幫忙,所以必然要和景榮一起去。”
“景榮去了沐家?”青魚話裏滿是震驚。
“你想多了。以景榮的性子,他如今能踏進這關城就已經實屬不易。估計這沐家大門他一時半會是不會踏足的。於是……”
“於是?”青魚迫不及待想知道內情。
“於是他在沐府外等我施針解毒等了三個時辰。”
“……好吧,這確實是景榮的做派。”青魚無奈,隨後似乎陷入某種思考,半晌後道:“沐家多年前就隱世,在關城的主宅自然是十分隱秘了。確實得滿大街混淆視聽掩人耳目。”
青魚向來一點就通。尹千城沒有支聲,徑直給自己又續了一杯茶。
男子瞧了她一眼,還在開口道:“你讓蟬蟬去調查盛子元和夜傾淵二人的生平事跡,為什麽最後又自行將那些情報都毀了?”
“雖然我到的晚,沒有聽見你們之前的交談,但看你們幾人的表情和景榮要去拿那些情報就知道那些情報引了景榮的在意。我不那樣毀了,景榮的驕傲和心氣往哪兒擱?到最後又該和我割袍斷義然後瀟灑走人了。”
顯然這個原因青魚最是能接受。景榮生起氣來真是沒幾個人能抵得住。
尹千城認真瞧了青魚一眼,“青魚,雖然我打定主意如了景榮的意不去了解那兩人的生平,但是景榮的做法我心下支持卻不理解。你必然知道吧。”
青魚心想,擔心的事終於還是來了。這是個兩難的問題。她既然開口問他了,如何有不回答的道理。但是如何回答,這才是問題的關鍵。難道要他說,哦,因為你忘了那兩人,而景榮不想你看到那些情報又想起那兩人特別是其中那個叫盛子元的人,而之所以不想你想起盛子元是因為景榮視這人為情敵。
若他真是這麽說了,估計尹千城不會好受,景榮也不會好受了。而且,他雖私心裏覺得盛子元之於尹千城意義重大,但既然是他二人的事,最重要還需他們親自處理。
青魚道:“我先問你一些事。你可還記得沐三第一次到伽若山外見過景榮之後你和景榮說過的那句話?”
尹千城心上一動,“這個自然。我說,希望你將我推出來成你攔下沐三的風月借口,就該永遠是借口。”
也就是說,對於尹千城而言,她永遠將景榮看做朋友、玩伴、知己,他在她心中有很多定義,但無關風月。
尹千城的世界很簡單,脾性相投就是朋友,反之就是無關緊要的人。朋友,敵人,戀人之間的界限涇渭分明。這一點,青魚一直都知道。
可歎景榮不知,或許他一早也清楚明白,還是動了心。一麵動了心,一麵竭力仍舊以朋友的相處表象維持著兩人的關係。
也可歎尹千城從來不認為景榮會喜歡上她或許其他的女子。因為她知道,沐家的事給了景榮太大的陰影,他不會全然將自己托付給任何一個人。即使是尹千城,即使是栢顏,他不會將全部的自己托付給他們。但是這樣的事,尹千城和栢顏能做到。所以尹千城說,栢顏的承諾等同於她的承諾。景榮看著很強大,其實他內心最是最脆弱。
所以青魚自然不能將景榮的心思和盤托出了。他又道:“還有一件事。前沐家家主因為遭人洗了記憶忘了沐夫人,結果害了……沐二,你當時是如何評價前沐家主的?”
“我說,到底是負心之人。也不怪……”說到最後,尹千城眸子裏透出一絲歎息和不忿。
青魚也適時攔下尹千城的話頭,“前一句才是我要提的重點。好了,你向來記性好,也就知道我為什麽明知道你又開口問了我卻不能說了。”
雖看著青魚是東說了一件事西說了一件事,但他其實是有用意的。第一件事,是說景榮的事他為何不能說,第二件事是說她忘了盛子元的事他為何不能說。
與其說青魚是在羅列條條框框說服尹千城接受他知而不答,不如說他也在說服自己下定決心三緘其口不道出個中緣由。
尹千城也不追問,隻是直直看著男子,像是要將他看個通透,男子倒是不扭捏任她瞧。她半晌後道:“青魚,真不知道你如此了解我,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青魚聽後一副怨懟模樣,而後又是雨後初晴般得展顏一笑,“你這話,是不希望我了解你了?”
“若沒你看到如此真實的我,豈不太無聊了。”
青魚臉上的笑意更深,最後喝完杯中茶水便離開了。走的時候將一大堆折子留給了尹千城。
翌日清晨。
“尹千城尹千城,你快出來。”一道嘹亮而飛揚的男聲在一片紫竹林上空響起又飄蕩,堪比打破清夢的魔音。
紫竹偏院大門緊閉,院裏屋內的女子被這一道男聲吵醒。女子在睜開眼的同時腦海裏判斷出這道男聲出自月朔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