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栢顏幽孿
當天夜晚。尹千城不請自去去了元殊府的一間客居，夜訪栢顏。門被人無禮推開時栢顏正捧著一本書在燈下細看。
尹千城養成每天看書的習慣一部分歸功於栢顏勤敏好學做派的良好熏陶。她道：“可是打擾你了？”
她這話本該是因為自己的不請自來打擾他溫習書卷而十分過意不去，但被她說來絲毫沒有這個意思。她這個時候夜訪，必然是抱了無論打擾他做什麽事都打擾到底的心。
栢顏合上書，將書拿在手上，從書案前走了出來，“說吧。什麽事。”
兩人在方桌旁坐下，女子道：“栢顏，我們說說幽孿的事。”
栢顏沒料到她會說這件事，愣了愣，“幽孿，她是你隱衛，不是一直都很好嗎？”
或許連栢顏自己都沒有發現這話裏的維護之意。
尹千城飛快了他一眼，狡黠而又無聲得笑了笑，將原先醞釀好的說辭變了變，“誰說很好？就說之前扮作我，也瞞不過人。”
她說的是西郊的事。
栢顏後來也是得知了的，道：“不過是瞞不住對你十分熟悉的人。”
“那她對你對我親疏不分、半點不沉穩總該是事實吧。不如讓她直接回山算了。反正你現在和我都在外麵，少一個人也不少。”說完，覺得有些口渴，於是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一品，這茶是栢顏極喜歡的君山銀針。看來阿七說元殊府銀錢周轉不開還真隻是說說而已。
這說的又是今日幽孿喚他主子的事。
誠然挑剔這種行為，無需天賦。連尹千城這個平日自詡對自己人極為護短的人也行起了挑剔之為。
但是向來敏銳的栢顏今次沒有敏銳得發現尹千城的異常之舉，於是說了尹千城意料之內的話，“我如今不是還擔著七公子大夫嗎？而且花雪如今身世大白，你身邊正缺人。”
本來幽孿是他當時調給尹千城的隱衛，如今自然不歸他管，但聽到尹千城說讓幽孿遣回伽若山，他下意識就說了反對之詞。
“栢顏。”尹千城誘導成功，滿意一笑，“你有沒有發現，你很少會說一個人很好，更不談這樣維護過一個人，也從來不幹涉我手下人的去留安排。”
他才發覺自己的言辭越界不妥，極力辯白道：“不過是因為她是從我手上調出去的，不想讓你覺得我手上的人能力不濟。”
“真是我想錯了？那好，我即刻便讓她回去，回去之後我也不會任用她了。”尹千城說的不容反駁。
這次栢顏沒有說話，但是麵上一白，握著醫書的手也是青筋突起。
尹千城放下手中的茶杯，“栢顏，你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你對幽孿終究是不同的，隻是你自己不承認。你為何還要一直冷待幽孿？這樣不可能會是你對待心儀女子的態度和做派，直接去做一對伉儷有何不可？”
栢顏被她如此反複激將，輕歎一聲，道：“你不是不繼任山主嗎，景榮又是個跳脫性子，自然也不會任山主之責。我如何能如此草率行事。”
其實伽若山裏也是等級森嚴的，不然尹千城手下的隱衛也不會稱栢顏和景榮為大人。雖然等級之差明顯存在，但它在姻緣兩字上又並不是不近人情的。除開繼任山主的婚配之人必須得到山內眾人的認可，其他的沒有任何限製。
也就是說，栢顏心覺尹千城和景榮都不會繼任山主，所以他一直沒有將幽孿這個伽若裏的隱衛作為自己婚配之人的考量對象。哪怕他並不介意幽孿隻是個隱衛，哪怕幽孿在他心裏其實是除了伽若山最重要的存在。
聽栢顏這句話就知他對幽孿是有意的。這樣一切就都好辦了。尹千城頓覺舒心，暢快笑道：“誰說我不繼任山主？”
栢顏似是又聽到意料之外的爆炸信息。
就聽女子又道：“栢顏，你也想得太多了。難道除了你，我和景榮就不考慮伽若了嗎？你何必因為山主人選這件事忽略自己的感情。再者，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到時候我們三個心儀之人都不令幾個老爺子滿意，他們難道還會棒打鴛鴦或是讓伽若後繼無人不成？還有，我是第一個通過山主考核也是最適合做山主的人，要說到最應該擔心這個問題的人也當是我。”
其實這段話還是很能鬆懈栢顏一直以來的堅持和認定的。
但心思細謹如栢顏，他還有擔憂，道：“且不說你是從心底裏接受山主的重任還是因為我和幽孿。你和七公子怎麽辦？他是鳳朝王爺，他能和你一起隱居伽若山裏嗎？”
“說到這個，你就不了解阿七了。不說成德帝對他的態度和打算，以他的性子不會有心稱帝。你管好自己和幽孿，至於我和阿七的事，就算最不濟，他不喜世外山水獨愛權重天下……”
“你當如何？”有天籟清晰傳來，有伴著十分幹脆的推門聲。然後盛子元整個人便顯在了兩人眼底。
以她如今的武功如何不知道他剛才就在門外，不過也是不喜什麽事藏著掖著趁此說了出來，一時打趣：“我估摸著你失了禮數聽牆角又推門而入該是第一次。”
“你當如何？”他又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問話。誠然他眼下並無心與她旁聊打趣。其實他驕傲也有心氣，但他還是又重新問了一遍。
他在想，是自己對十四不相信嗎？答案是否定的。那便是他對他自己不自信。封王賜府的時候，她對他說報答平生未展眉，已是婉轉的表明心跡。還有太後壽宴時她替他說他曾為她做的事，她毫不含糊說她喜歡他……其實這已然足夠，不是嗎？
可是他害怕所有的美好隻是停留在一瞬。他還是會想知道她說的最不濟。他在自己父皇麵前蟄伏這麽些年，在天下人麵前扮演病弱無勢之人這麽多年……他一步步蓄養力量，每件事走來都不簡單。他從不覺得艱難，一件件事由他做來猶像是簡單抬步從容落下，好似他是萬物定律的主宰。他從不遲疑，但麵前這女子，她回京之處他不確定她回來的初衷；她在西郊暗自醫他，他不敢去確定她有此一舉的緣由……他隻是一旁事不關己的淡看，但沒有人知道其實他冷眼旁觀隻是因他心底期待太熾烈，猶恐心思如春夢。
他才覺得或許自己這話重複得有些不妥，想開口轉了話題：“十四……”
“我便奪了這天下，以天下為聘，看你可會和我共退浮華世事山野為家。”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一襲紅衣翩然落下，倚在另一邊的門框上。能一襲紅衣邪魅妖冶的也隻有景榮。但景榮真可是個絲毫不解風情的人，也難怪和沐家三小姐鬧了一出卻最後沒鬧出個什麽結果出來。
一句話將尹千城的一表心意生生給打斷了，還是十分嫌棄且故意得打斷。
尹千城倒沒有想到這一層，而是覺得既然景榮也來了，也省了再說一遍關於山主繼任一事。而且也迫切想知道托他跑一趟帶回了什麽情報。
女子絲毫沒有該有的羞怯，道：“你們兩個聽牆角也聽得這麽理直氣壯？”
“你夜訪男子住處也是訪得理直氣壯。”盛子元道，“而且還是在我的府邸夜訪別的男子。”
“……”
“你們倆的事改日再說。現在說正事。”景榮匆匆趕回來可不是為了看人打情罵俏的，“暗夜離憂侯的事做的還算不賴。終於決定正視和幽孿的事了？”
栢顏雖寡言，但並不是憨厚實誠到不會駁話的人，“上次沐家主來的時候就該讓沐三小姐也一起來的。”
誠然栢顏將景榮的軟肋捏得極準。景榮被他如此一說一瞬沒有找到反擊之詞。
尹千城看不下去了，“你們倆今日是來互相拆台的嗎？是誰說該說正事的？”
“你這女人還好意思說，是誰讓我去梅嶺的？正趕上沐家那丫頭也在梅嶺。你是不是故意的？”
“誰知道你和沐三小姐這麽有緣。”尹千城本來還算是幫景榮下了台，不料他好心當作驢肝肺，現在又懷疑她的用心，吼道：“再不說正事都回去會周公！”
“幽孿。”
“主子。”幽孿這次可沒叫錯人。
尹千城又道：“從今日起幽孿重新回到你身邊。你的人還當是還你好好護著。”
栢顏雖沒有做聲，卻也沒有拒絕。
兜兜轉轉，幽孿終究還是回了栢顏身邊。
“你去了梅嶺，除了見到你不想見的人，可是有什麽消息帶回？”
“微末鳳來三年前收留了一個不惑之年雙腿殘疾的男子。這應該是你最希望聽到的消息了。”
不惑之年。她可以將山將軍和不惑之年劃上等號。但雙腿殘疾，山將軍昂藏之軀，健全之身，如何會是雙腿殘疾？難道是湯水之戰後的……慘痛遭遇？
“可還有其他？”
景榮搖頭，“我和上官司鬱留了聯絡的方式。他有消息會及時傳過來的。”
“微末鳳來。還是該向她旁敲側擊一番。”尹千城乘興望月，“天色已晚，良辰好夜莫辜負，各自回去會周公吧。”
她後半句說的輕描淡寫，但在場除開幽孿，都是對她極為了解的人，如何不知道她是故作淡定。也不知女子現在心裏是如何心思萬千。
不湊巧的是次日尹千城前去浮音茶樓找微末鳳來的時候，她和月晦早已在回東延的路上。當初她與微末鳳來不熟識且沒有絲毫消息，所以沒有問，如今她得了消息又有心問微末鳳來，卻兩兩相隔無從問起。所以說有些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而不知道尹千城再得到這個機，會是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