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終踏歸程
說話間尹千城注意到有一道膠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順著視線來處,她緩緩半俯下身,一個靈氣爛漫的女童正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自己。
尹千城看著有趣。那女童率先幹幹脆脆喚了一聲:“千城姑姑。”聲音是屬於還成年孩子的甜軟綿弱。因著這話裏帶了幾分聰明伶俐,也使得幼兒的甜糯之聲顯得有些中氣十足。
這叫喚倒是把尹千城一樂,更是讓在場幾人心下一動:這個女童是盛子逸帶回來的,又將尹千城叫姑姑,莫不是盛子逸在高勳與哪個女子的孩子。但看這年紀,有些大,又不像。
盛子元瞧見尹千城是當真歡喜麵前的女童,心下因為‘姑姑’兩字而生的不安頓時煙消雲散。而當事人尹千城因為注意著女童,自然是錯過了盛子元的異樣。卻是一直閑在一旁又對盛子元有幾分興趣的栢顏將這微妙盡收眼底。
“釋釋。”尹千城之前與盛子逸書信來往,也曾聽其提過幾筆,“子逸就是讓你這樣喚我的嗎?”
“不是。子逸先生沒有讓釋釋喚千城姑姑什麽,隻是釋釋覺得這樣會顯得親切,想必千城姑姑也不會介意的。”
“說起話倒是字正腔圓穩穩當當,看來子逸先生教的很好。”
釋釋兩頰帶著梨渦,笑得很是好看,“千城姑姑是不是變相在誇我?”
尹千城玉指輕輕點了點釋釋的鼻尖,“你倒是個不害臊的,和花雪一個樣子。”
花雪亦在堂裏,聽這話可不樂意了,便也幫著晨曦說話,“小釋釋,讓你千城姑姑誇讚一回可是難上加難,不過她剛才確實誇你了。”
釋釋見這個絳紅衣大姐姐接了尹千城的話,水汪汪的的眼珠轉了轉,聰穎得明白過來這個姐姐是誰,喚道:“花雪姨。”
“真乖。”
尹千城倒沒有覺得花雪駁了自己麵子,道:“釋釋既然都喚你姨姨了,還不將那東西一並送了當見麵禮。”
“小姐不說我都忘了。我之前還不知道小姐為何要我將這個什物一直帶在身上,必然是是早早想到為何今日這樣初見的場麵。”花雪說著走了過來,拿出了一個玉墜。在座除開盛氏幾個皇子,也是富可敵國的花家家主,個個都是眼界不俗,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隻是釋釋一個小丫頭自然不會理會玉墜是否貴重,隻是看到盛子逸並沒有阻止,遂大大方方接過了。
因為尹千城才從領兵作戰的邊疆匆匆趕來,雖然她自己絲毫不覺得困倦,但還是以此作為借口回房歇息。大家欣然理解,便都散了。
所有的重逢,都在如此溫馨的氣氛下完美結束。而等待他們的,遠遠沒有一個明晰的盡頭,而是風起雲湧,詭譎時勢。
而尹千城確實回了自己的廂房,但盛子淩、盛子元和栢顏也在。鬆若在門外守在。
“我倒是小瞧常列英了。我去營帳的時候他一身酒氣不省人事。後來用水潑醒,竟說是為感逸王今日將重回故國,一時欣喜白日縱酒,將糧草之事推脫的幹幹淨淨。如此一來,也隻能說他身為主將罔顧軍規了,他倒是會大事化小!”盛子淩說的忿忿。
尹千城端著茶杯,用茶蓋拂著氤氳泛白的熱氣,“意料之中。他既然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做這樣的手腳,自然是想好了應對之法的。”
盛子淩自然不是能忍得下的人,恨恨道:“雖說湯水遠離京都我一時辦不下常列英,且看我回到京都,必然要好好懲治姓蔣的匹夫,也好泄一泄恨!”
尹千城沒有說什麽,算是默認了。她自認盛子淩在朝中算是有些手段的,而如今自己算是徹底卷入了鳳朝的紛爭,但朝堂之事以往未曾涉及自然不好參與或是出麵。對待盛子淩她向來不客套,想著想著去盛子淩,卻見後者一臉躊躇,她直截了當道:“有什麽話直說。”
“那個小丫頭是什麽來曆?九弟去高勳的時候可沒有帶個小丫頭在身邊。”可見盛子淩是憋了有些時候了,這時才問了出來。
“我就知道你們必然會好奇,心裏肯定想會不會是子逸的骨肉。”尹千城如此笑話了一句,才正經道:“江湖上曾有對俠義的夫妻,人稱比翼雙飛。他夫妻倆在三年前偶遇子逸,此後一路相隨保護他的安全。但高勳對子逸來說無異於殺機四伏,結果夫妻二人雙雙斃命。晨曦是比翼雙飛的遺女。”她今日的話說得委實是多,故而說完又去飲茶。
盛子淩似乎更加不理解,“你似乎很熟。你安排的?”
女子注意從漂浮的茶葉上轉了出來,“子逸寫信說了一部分,我自己調差了一部分。再說,有些事我是不插手的。換做你們任何一個我都不會。”
她相信盛子逸有自己的安排和能力。她會幫,但不是所有事都包攬。因為她希望的是高勳三年的質子時光,得以讓盛子逸成長,而不是躲在任何人背後。
密探算是隨著夜幕告了段落。
次日。
所有人都沒有逗留的心情,順其自然得將回京日期提了上來。由於隊伍有些龐大,最後分成了兩輛馬車。尹千城,栢顏和盛子逸一輛。盛子淩,盛子元和花忘塵一輛。
尹千城難免在這個時候想到了夜傾淵。最開始是三個人,三個人裏有那個性子如水無定型的夜傾淵,一路中來了三人,唯獨夜傾淵回他高勳安享他的東宮尊榮去了。當然,最後一句是有些意氣的話。
可見世事無常,聚散也無常。好在擁有時,心裏都有珍惜。那即便兩地分離,亦是心意相通。如眼下的尹千城與夜傾淵,如過三年裏的尹千城與盛子逸,如溫潤歲月裏尹千城覺得自己與心裏某個人從不曾是分別的。
紫衣銀發如此神遊太虛之際,恰好墨綠身影坐進馬車裏去。她收回神思,正好與那清絕俊逸的男子四目而對。即使隔著些距離,她也能看清男子眼瞳裏自己縮小的倒影,無比清晰和特別。
一行人從湯水返回京都,速度不快不慢。一路上安然平靜,除了幽孿中途來如魅影般出現一次,再無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
“主子,有一件事需要向你匯報。”隔著馬車,幽孿的聲音如響在耳胖。
尹千城聽出幽孿話裏的異樣,臉上也帶了幾分慎重,等著幽孿的下文。
如此便沒有避開盛子逸。
幽孿這才道:“京都尹府失火,除紫竹院之外全部焚燒覆滅。”
“川叔和柳姨如何了?”
“沒有傷及府中之人,隻有一個雜役丫鬟受了點燒傷。事後豐都王安頓了他們。”
豐都王盛子豐?他是恰好出手相助還是其他?
尹千城如今也平複過來,“失火具體是哪一天?”
“三天前。”
三天。足夠留在京都的隱衛將情報快馬加鞭傳給幽孿。
尹千城又問:“可查到了失火原因?”
幽孿無聲搖頭。
尹千城像是能‘看’見暗處幽孿的動作般,“那個素析可有異常?”
“沒有。”
“關於我的紫竹院完好無損,都有哪些言論?”紫竹院覆著陣法,縱然失火也不會蔓延到紫竹院去。
“或說小姐恩澤深厚,或說小姐妖孽異常。”
“情理之中。你先行回去暗中照看川叔和柳姨。”
“是。”
車內尹千城閉上眼,一切似乎又回到幽孿未曾出現前的沉靜。
十日後眾人的所處地已是城門。這次最初因為南潯郡事端,後因質子交換的征程花了將近一月。一月後尹千城又回到鳳朝京都,心裏平白生出一些恍如隔世的蒼涼和陌生,亦有灑脫坦蕩的心境和改變。
京都眼下是萬人空巷。因為成德帝親自出城相迎。
禦駕親自在城門相迎是極為難得的恩典,素來需得是戰事大捷或是身份地位崇高之人才有的待遇。如今是因為捷報嗎?捷報有是有,但這當真是成德帝所希望的嗎?至於身份地位,不過是幾個後生晚輩,成德帝不至於一般看待。
“老九終於回來了。”成德帝一身帝王冠服盛大如斯,既顯得他對凱旋而歸之人的重視,也彰顯了他帝王的至高地位。
盛子逸鄭重一跪,“皇兒三年未曾在父皇膝下,未曾為國分憂,是兒臣的過失。”
“這是說的什麽話,起來再說。”成德帝作勢將盛子逸虛扶起來。
之後有侍官從旁端了瓷瓶和槐枝。尹千城知道,那瓷瓶裏必然呈著無垠之水。這是驅邪納福的儀式了。
果然,成德帝親自用沾了無垠之水的槐枝沾撒盛子逸身上。
事畢。
“朕的幾個兒子,當真是沒有讓朕失望。”成德帝說著將盛子淩和盛子逸看了一眼。
不知成德帝這‘幾個兒子’中時是否包括被他自動忽略不計的盛子元。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成德帝的不同態度。成德帝甚至沒有問盛子元請旨去藏劍山莊求醫的情況如何,甚至沒有問他為何後來又去了湯水,甚至沒有問及站至他左手邊親近的栢顏。
但眾人都習慣了成德帝對盛子元這個同是親生兒子的冷淡,同樣的,也習慣了盛子元的寵辱不驚遺世獨立。
“今次最慰朕心的,當屬南潯王了。十萬至烽軍可是好好挫了高勳的麵子,當真是虎父無犬女。”
“陛下言重,不過是兩位王爺相助,另外逸王福氣綿延。”顯然尹千城沒有什麽邀功或是引人注目的想法,如此幹脆將功勞推到盛子淩等人身上。
許是尹千城這不居功自傲的做法令成德帝很受用,這位君王隻是眼角帶笑。
她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何況,她沒有忘記成德帝借夜傾淵試探自己這件事。在她沒有以帶領至烽軍威名外傳的情況下都是危機四伏,她現在招人忌憚的處境可想而知。尹千城也算是明白了青陽天依所謂的最終目的——成德帝不會完全相信尹家千城。
此時陛下身邊的奇公公親自端了五杯酒上前。成德帝率先拿起酒樽,之後按盛子淩等人的長幼次序一一執杯,最後是尹千城。
成功接回‘盛子逸’之後,一回到湯水軍營尹千城便和至烽軍上下喝過酒了。那時因為時間迫人,她隻痛快飲了三杯,卻還覺未曾盡興。若是不管什麽糧草事端,不管什麽君心,她其實很想與這十萬熱血兒郎不醉不歸。但一切隻是假設。
而如今她執著托盤裏精致酒樽呈上來的皇家美酒,心裏覺得這酒必然比不過那日在湯水軍營至烽軍前喝的簡陋燒酒。
尹千城的興致缺缺,但不影響什麽,這隻是對他們幾人回來的迎接之禮。真正的夜飲還在今晚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