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紫衣銀發
且說樓下的說書。
難得來了個年紀輕輕又懂得考慮客人喜好的說書先生,樓上樓下的客官都是十分活躍配合,為聽故事而來的客人一下子就七嘴八舌熱議起來,一個濃眉大眼的粗壯漢子大聲道:“衝鋒殺敵保家衛國。”
一個三十左右的婦人一聽就不樂意了,急忙道:“大清早的,誰要聽這些個打打殺殺的?這裏又不是軍隊。自然是才子佳人愛恨情仇。”
這茶樓男女老少都有,自然是不同性別不同年紀有不同的喜好口味,可謂眾口難調。但見玄衣男子也沒有因為這混亂的場麵而手足無措,道:“今日我們便既講征戰沙場又講紅顏才子。”
“好!”底下的喝彩聲此起彼伏。
“那我們就得從十年前開始說起,各位看官耐心聽。話說十年前,那時尹家尹蕭山將軍可是征戰沙場名震天下,因此也被封了南潯王。今日的主人公就是尹蕭山將軍的女兒尹千城。據說尹千城出生時天降紫光,當然了,這真實性難以定論,我是無緣得見那日的紫光,想來在座的各位也沒什麽人見到過。”
滿座皆被男子的話逗笑了。早離開二樓到了一樓櫃台處的易似水腦裏顯出了二樓那銀發的尹姑娘,姓尹且名字中帶城字,那女子原來就是尹千城。
“不過這女子也確有不同尋常之處,江湖人稱最神秘的伽若山在尹千城五歲時欲收其入山,被尹氏夫婦婉拒了。但她七歲那年亦有件不幸事?”
這話吊足了底下客官的胃口,“到底是什麽不幸事?”
“客官別急,容我慢慢道來。我就問問,大家可是知道這尹千城曾被普賢大師讚了一句紫衣銀發獨千城。紫衣是說尹千城獨喜穿著紫色衣裳,那為何是銀發呢?要知道尹千城如今才十七歲。原來她七歲時遭人毒手,心脈盡斷。悲痛之際尹蕭山將軍將其送到鳳朝隱退宗族天若宗救治。雖是救回了性命,卻從此烏發染白。”
底下一片唏噓,有人疑惑問道:“不過是七歲的一個女童,如何會遭人這樣狠辣的毒手?”
說書的男子似乎十分清楚各種原由,也沒有被問住,“客官們想想,尹將軍身經百戰,殺過多少敵人?或為國仇或因家恨,尹府又是經曆多少暗殺?不管尹將軍是哪國將軍,不管戰爭有多殺戮,尹家這小小女兒受了此等凶事自是萬般不平的。
“我們再回歸正題。尹千城因此七歲至十四歲都靜養在天若宗。這裏為什麽說是十四歲呢?因為尹千城十四歲時發生了件大事——湯水之戰。”
湯水之戰這四個字一出,滿樓彌漫起哀傷的氣氛。
“湯水之戰的戰況在座無人得見,我們能知道的所知道的是最後尹家千城紫衣染血,尋回了尹將軍隨身的殘破盔甲。據說她當時是一人一馬直驅湯水,試問哪家女子敢支身前往嗜血修羅的兩軍戰場?試問哪家女子能一身病體前線援助為父親撐起一片天。不過說來有趣,曾有人問我這尹家的女兒可是臉如羅刹才有這般男兒都難有的壯舉?”這位說書先生實打實是個會說話的,寥寥幾句就將氣氛轉變了過來。
有客官附議:“我們也正想問呢?”
“你們隻需想想普賢大師說的紫衣銀發獨千城,妙就妙在獨字,獨一無二;千城諧音傾城,容顏傾城。”
話說言論的力量是偉大的,所以又有人來挑其中值得推敲之處,“先生,你將這尹小姐說得如此天上有地下無,莫不是你見到過她?若你沒見過她自然是沒有資格說一句傾城傾國的。可是你之前就說她一直靜養在天若宗,又是怎樣見到的呢?”
說書先生竟也未惱,而是有些欣慰開口道:“這說明我之前的話這位客官你聽得很認真。”
說完客官們是一陣哄笑。
活躍氣氛過後自然得步入正軌,那男子又道:“我還真就見著過這位紫衣銀發,就在昨日。所以我今日就來為大家說書說到紫衣銀發了。”
“先生你莫不是騙我們吧?”
“大家肯定不知道,昨日是這位按理該承襲尹家南潯王封號的女子回京的日子。要說紫衣銀發為什麽要回京,就得從尹將軍的威名說起。大家可知道尹將軍因何得了大將軍王的名號?”
“自然是尹將軍帶著手下的至烽軍經曆過無數戰役,這些我們也是知道的。”
“看來這位客官是有些見識的。話說至烽軍是幾十年隨尹將軍出生入死身經百戰的英勇兒郎,全軍十萬人,可謂各個以一敵十,這十萬人便相當普通的百萬雄師。但至烽軍能以一敵十還有個前提,那便是在尹家人手下,這也是心係與尹將軍一路走過來的生死情誼。如今尹家一氏血脈隻剩下尹家千城,試問如此驚人的潛力軍隊,作為皇帝如何會不心動?又有人要問了,雖然眼下尹小姐是尹家唯一血脈,但也不過是一介女子,如何能左右千軍萬馬如何能左右至烽軍的軍隊實力?
“那就又要提到湯水之戰,湯水之戰鳳朝與高勳僵持不下,照理說至烽軍當如百萬雄師,與高勳軍力一樣,不會是這樣的僵局。有人說是因為糧草問題有人說是因為高勳臨邊遊牧部落插足,真相是如何也沒有人能為我們揭開。再說尹小姐急急趕到軍營時尹將軍生死不明,但她言辭振奮鼓舞人心,至烽軍全軍動容,十萬兒郎整齊劃一單膝跪地道了聲‘尹小將軍’,隨後同這位尹小將軍氣概對敵。湯水之戰最後的結果就是兩國休戰三年,鳳朝九皇子與高勳太子互換做了人質。”
底下一人道:“這尹小姐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又一人道:“到底是什麽原因尹小姐趕到也隻是促成了三年休戰?尹將軍戰場受製最後戰死?”最後戰死兩字說得極為輕,仿佛兩個音節萬般掙紮從喉嚨滑出。
“這位客官,你的提問算是軍國機密了。若是你什麽時候弄明白了,可以到浮音給大家講講,大家必然是十分想知道的。”
底下又是被男子逗笑的不絕笑聲。
第三個女客人臉上略帶些不滿問道:“先生,你之前不是說今天講的是才子佳人嗎?怎麽佳人講了半天,一個才子也沒有?”
那高台上的玄衣男子也被逗笑了,卻也應接自如,“還好客官你是女子,不然,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傾慕尹小姐。我想很多人都十分想知道尹小姐的姻緣兩字究竟如何了,但她素來都在世人難以窺探、早已隱退的天若宗,昨日才重回京都,與尹小姐有關的才子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倒是有一件跟才子搭得上邊的趣事可以和大家說道說道。”
“什麽事?”
“話說湯水之戰後結束至烽軍裏一個頗有勇氣千夫長特地前去向尹小姐表明心跡,尹小姐說了一句話讓那千夫長打退了心思從此安安心心留在湯水守城。”說到這,玄衣男子故意停了下來,欲賣下關子。
“說的什麽?難道是官拜將軍?”
“難道是容貌非凡?”
“或是朝中高官?”
“再不然就是對她一心一意?”
一時交談爭論的聲音如煮沸的水炸了開來。
二樓上花拭淚也是分外好奇,不過她有眾人所沒有的優勢——話題的主人公此時就在她左手邊。於是花拭淚一雙明麗的眼睛對著城姐姐:“城姐姐,你當時說的什麽?”
尹千城睫毛如羽扇動了一個來回,有些疑惑道:“還有這回事?”
……
底下人也是無奇不有、窮其所思猜了個遍。最後大夥兒都費了番心思,一人問道:“先生,您就別賣關子了,這尹小姐到底說了什麽?”
吊胃口自然是適可而止,說書先生最後在一眾期待的目光中慢慢道:“我不喜歡男子。”
四下有一瞬的寂靜,之後大夥兒反應過來這句話又是如翻滾的油鍋般熱議。二樓出花拭淚直接張著合不上的嘴直直的看著據說‘不喜男子’的城姐姐。
“好了,今日的說書紫衣銀發獨千城就說完了,後續如何,大家靜待下回。”醒木一拍,玄衣男子在一陣掌聲中淡然離席,去往浮音茶樓賬房的途中暗暗掃過二樓,目光所落之處早已人去桌空。
賬房門前,易似水早早立著等要來之人。男子緩緩走來,隨意靠在敞開的一扇門扉上。
易掌櫃這才開口:“你確定你這是第一次說書?”
“怎麽?我表現太好?”男子自然是知道自己說書的反響,說得十分的得意,兩眼笑得彎成兩柄古樸而嗜血的刀,笑意未見得有多深。這笑意突地就讓這位女掌櫃想起了尹千城臉上始終都帶著的笑,也是從不見笑意達眼底心間。
他言語間帶著痞氣,戲謔的聲音透了絲笑,全然不似說書時的幽默。但易似水心想,是如此變幻無常、令人琢磨不透的性子,才會那樣適合起承轉合、悲喜糅雜的說書吧。
故而易掌櫃十分惜才得沒有計較男子的輕浮,隻道:“今日收入是往日的三倍,還有不少客官指名道姓打賞了你一些銀子。所以你的酬勞是兩百兩。”正經說完,手上一個錢袋遞向玄衣男子。兩百兩,他一日收入,足以是尋常人家的一年收成。
玄衣男子沒有接過來的意思,“那就用兩百兩向易掌櫃打聽與紫衣銀發交談內容吧。”原來他到了高台人前就一眼看見了二樓的尹千城。
男子的話讓易似水微微睜大了一雙琉璃眸子,一擲千金毫不在意在他做來十分自然平常。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尹姑娘聽完就出了浮音,你不怕你今日的說書令她不快?”
“她不會。”說完他自己都詫異。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此篤定一句她不會究於什麽原因。
她一愣,目光一轉仔細去看正午淡淡的陽光照耀的男子,這樣的研判連他對她說臨時說書時都不曾有。男子麵上此時不悲不喜,沒有說書時的反複千麵,好似他是立於靜止的時光裏。多年後,男子給她最深刻的一麵,竟就是這樣的一個畫麵。
易似水收回略帶灼熱的目光,笑道:“也不過閑聊兩句,無需銀子。尹姑娘似乎記得你的聲音,還說之前聽過你說書。”
“沒想到我竟有聲音勝過皮相的一天,有趣。”他說的欣喜又無奈,“那做為紫衣銀發以後來此的費用吧。”音未落便起身朝外走去。
易掌櫃望著他的背影,有些好奇的開口,“你今日說書說到紫衣銀發,是早作打算還是剛好撞上?”
玄色身影突地停了一步,但隻是一步,他邊走邊開了口,“恰好吧。”
恰好他因她醒木說書,她二樓閑坐握茶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