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八章 生天
有太陽的日子真好!
背後是沁透心脾的涼風,身下是草木茂盛的深淵,但是項燕傾卻仿佛不知,她仰麵看著天空,伸出右手向著視野中似乎越來越遠的太陽抓去。此刻,她的眼中隻有那一輪驕陽,其餘的一切都不存在!
十幾年的宮廷生活,黑暗肮髒,在小小的少女麵前那完全就是一片灰色的世界,沒有燦爛陽光,也沒有五彩斑斕,有的隻是利益,是權謀。但是少女的世界卻在她做出了一個常人難以想象,甚至被視為瘋狂的決定後改變了。
對於外界一無所知的少女,因一時衝動而逃出了皇宮!
外麵的世界就像是沒有烏雲的天空,陽光明媚,湛藍得如同澄澈的藍水晶。而偶遇的那名男子對於少女來說就猶如藍天之中的太陽,給她帶了光明與溫暖。
他總是冷著一張臉,內心卻是一片火熱,絕對不允許恃強淩弱。他對她不離不棄,總是把她的安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真的再也見不到了麽……”
項燕傾伸手,想要抓住太陽,卻發現太陽是如此遙遠,並且還在越來越遠。而今,連這唯一的太陽都要離我而去了麽?
“既然如此,或者還有什麽意義?不若一死了之……”
懸崖邊的風很大,凜冽的風吹得她的衣裙獵獵作響,狂風在她的耳畔怒吼,但是她卻似乎完全沒有感覺,任由自己朝著懸崖下落去。
她的表情木然,有的僅僅是點點淚花,被狂風吹散。
“啊!!!”
高空之上忽然傳來了一聲怒喝,喝聲如雷,透過雲霧,擊穿了狂風,清晰地落在了項燕傾耳中。
這是……是他的聲音!
項燕傾臉上的迷蒙與憂傷陡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和前所未有的執著。
……
……
沉寂了兩百年的死亡絕地,隻剩下被鮮血染成了黑色的土地。兩百年後的今天,這處被人稱為絕穀的峽穀裏卻一片混亂,打殺聲響成一片,幾乎不下於兩百年前那一次的殲滅戰。
數百的黑衣人不斷地湧入峽穀,將中間那個被黑色陰影所淹沒的身影包圍了一層又一層,但是大多數人卻並不敢上前,他們僅僅是將那道身影圍住,防止他逃走。
渾身繚繞著重重黑影的身影矗立在人群中央,一動不動,他的腳下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且沒有一具是完整的,所有人都被殘忍地截成了數段。
黑霧遮住了他的麵容,讓周圍的人無法看到他的表情,無形之中為他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使得周圍的人對他多了一分忌憚。
哢哢哢——
黑影中忽然傳出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原本尚有些躁動的黑衣人驟然安靜了下來,紛紛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關注著站在中央的那個人。
自從拔出魔劍之後,顏青的意識就被魔劍中蘊藏的那一股魔意逐漸湮沒,從而變得嗜殺成性。這也是他手中這柄黑色長劍被稱為魔劍的原因。
曆史上,除了顏青的師父青鬆之外,魔劍的曆任主人都難逃神智被侵襲的命運,進而嗜血如命,最終落得個被天下武林共誅的下場。
緩緩地從屍體上走過,殘肢斷體在顏青的腳下粉碎,黑色的血、白色的骨暴露在空氣中但他卻如履平地。
遲緩的動作陡然變得迅捷如電,顏青一瞬間來到一名因為恐懼兒渾身顫抖的黑衣人身前,毫不留情地揮起手中的長劍。
煞氣彌漫的黑色長劍如同從遠古洪荒而來的猛獸,區區肉體根本無法阻擋它的鋒芒。劍過,命殞,黑衣人的瞳孔裏猶有死亡來臨之際的恐懼,但是他卻不會在顫抖,化作了地麵上眾多屍骨的一份子。
同伴的慘死再次給黑衣人們帶來了巨大衝擊,他們前進的腳步更加虛浮,有些人甚至在止不住地後退。
“兄弟們,我們必須團結一致!他隻是一人,我們同心協力必定能夠置其於死地,怯懦不前隻會被他各個擊破!”
數百的黑衣人中有著十幾人明顯與眾不同,他們沒有其他人所有的恐懼,他們的眼神中有的隻是平靜,以及掩藏在深處的那一抹對於生命的冷漠。他們的話或許是一種蠱惑,但是卻也的確是事實,並且深深說到了大多數人的心坎上。
絕大多數人陸續鎮定了下來,紛紛握緊手中的刀劍,向著顏青一步步地逼近,雖然仍有恐懼,但是卻被硬生生地埋在了心底——這種時候,恐懼隻會成為步入死亡深淵的前奏。
“吼——”
但是這時候矗立在絕穀中央的那道被視為魔的身影卻比他們的動作更快。
顏青發出低吼,一甩長發,就提著漆黑的長劍衝進了人堆。此刻的他是完全不知恐懼為何物的,莫說是數百人,就是成千上萬,他依舊可以一往無前地殺過去。
飛燕,這個略有文藝,甚至是有些可愛的名字,在這柄劍上完全就得到了相反的詮釋。三尺長的劍身比漆黑的夜更加黑暗,修長優雅的外形之下是嗜血的魔性,是無堅不摧的鋒芒,劍鋒所指,刀劍寸斷,血肉紛飛。
兩百年後的絕穀是比當年的戰場更加恐怖的絞肉機,是完全由一個人造就的地獄!
……
……
海中孤島的絕巔,一個身軀略微佝僂的老人負手遙望著山下的林濤翻滾,以及更遠處的無盡碧波,在他的身後跟著一名一身白衣的少年。
少年仰首望著老者,稚氣未脫的小臉上充滿了疑惑,他一遍又一遍地看向懷中那柄幾乎與他齊高的黑色長劍,終於忍不住開口:“師父,您為什麽不要飛燕了呢?”
“因為為師並不能繼續擁有它!”
“那麽師父為什麽不把飛燕交給大師兄或者二師兄三師兄他們,卻把它交給了功夫最弱的我呢?”少年的腦中總是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疑問,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
老者沉默了,好半晌後才長歎一口氣,說:“因為為師覺得唯有你才能夠守護好它……”
這一次好問的少年卻罕見地沉默了,他不懂師父的意思,仔細咀嚼著師父的這句話。良久,他的身軀猛地顫抖,似乎想到了什麽嚴重的事情,聲音顫抖地問:“師父當年是怎麽擺脫魔劍的魔性的呢?”
老者的身軀一僵,顯然不曾料到少年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這一次,他沉默的時間比少年更久。而後,一直以來頗為輕鬆寫意的老者竟忽然變得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他的聲音也比以往冰冷了無數:“封七情,禁六欲!”
……
……
“封七情,禁……六欲!”
再次撕裂了一具軀體,顏青忽然止住了殺戮,他的眼中出現瞬間的清明,輕聲呢喃。
絕穀中,剩下的黑衣人不明白眼前的殺人魔鬼為何忽然安靜了下來,他們止住了逃走的步伐,卻也不敢上前一步,生怕冒犯了那個魔鬼,招來殺身之禍。
隨著意識的複蘇,顏青臉上繚繞的黑霧消散,他麵色猙獰,雙手抱頭,掙紮在人性與魔性之間。
封七情,禁六欲,燕兒……我不願!
他的腦海中不斷晃過那個女子的身影,從懵懂無知變得成熟穩重,從柔弱不堪變得堅強勇敢,與她經曆過的一幕幕仿佛又發生在他的眼前。
他內心深處在不斷嘶吼,他不願從此沉淪魔道,嗜殺成性不是他的本心。但是,若是讓他忘記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人,他真的……做不到!
“啊——燕兒!”
經不住內心的痛苦折磨,顏青最終仰天長嘯,眼角帶著淚水,握著讓世人恐懼的魔劍,殺向那個被視為唯一生路的缺口。
穀中的眾多黑衣人完全被顏青的表現攝住了,居然沒有一人在此刻采取行動,即使是那十幾名與眾不同的黑衣人也保持了沉默。
用劍身拍飛幾名正好處在缺口處的倒黴家夥,顏青在頃刻間便越過了那一條之前苦苦追求卻無法抵達的缺口——生路。
一頭栽下懸崖,感受著刮過臉龐的凜冽山風,顏青終於完全清醒了過來,之前的種種嗜殺、痛苦等負麵情緒盡數消失,他緩緩閉上了雙眼,嘴角勾起了解脫的笑容。
或許這也是一種逃出生天,又或者是一種更好的結束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