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生如旅
「今天的天氣還真冷!」走在街上,一陣寒風吹來,蕭布衣顫抖了一下,急忙裹緊了皮袍,「按說長寧城就在海邊,地方也還算靠南,現在也還沒到冬天,不該這麼冷啊!」
吳解走在他旁邊,見他這個模樣,眉頭一皺,放出法術為他驅散寒意,卻又忍不住輕嘆一聲。
二十多年前,也是這麼一個深秋,他們為大楚國舉起祈天儀式,幫助已經國運衰微的大楚國延續氣運。那時候的蕭布衣氣宇軒昂,充滿了智珠在握的睿智感覺,彷彿世上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難得倒他,就算要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也只是一項值得一試的挑戰罷了。
但短短的二十四年,相對於煉罡飛仙來說簡直不值一提的時間,他已經蒼老如同街頭的老翁一般,雖然腳步依然矯健,但卻鬚髮皆白,身材已經不復挺拔,行動間也充滿了暮氣。
蕭布衣比吳解年長十五歲,今年九十有一。相對於凡人來說,自然已經老得不成樣子,但是先天高手就能活到一百五十歲,他身為煉罡飛仙,本該有至少四百年的壽命,區區九十歲,連四分之一都還沒到呢!
按照他的年紀,蕭布衣本該還年青健壯。但他卻已經老了,他衰老的程度令人驚訝,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就算是最具有想象力的人,也想不到一位壽元才消耗了不到四分之一的仙人,竟然會老成這個樣子!
「其實你本沒必要做得這麼徹底。」吳解忍不住勸道,「以你的情況,稍稍動用一些真氣禦寒,應該沒問題的。」
「有什麼必要呢?」蕭布衣微笑著反問,「我既然已經決定轉世,一切的行動就都要為來世做準備。今世的軀殼受點風寒,算不了什麼。」是的,他準備轉世了。蕭布衣苦苦思索多年,始終無法克服布衣神相一脈習慣性觸動靈機佔b的缺點,最終痛下決心,轉世重修。
不過他的轉世之法卻和尋常修士不同。一般的修士要去轉世,就是直接魂魄遁入幽冥,然後投身於冥河之中,期待能夠有機會重新來過,再次踏上道途。蕭布衣身為布衣神相一脈的傳人,在占上之道上幾乎已經窮盡了九州世界的極致,窺探天機、改變命數的本事當世無人能及。他要轉世,自然要把一切都做得妥當,確保自己轉世之後能夠有一個好的開始,不至於再次在開頭的時候就犯了錯誤,以至於最後積重難返。
為了這個,他做了許多許多的準備。
今天,他要驗證一下,看看那些準備究竟能不能像他預計的那樣有效。
二人沿著繁華的街道一路向前,很快便拐入了一條小巷子。小巷子彎彎曲曲,轉了好幾個彎,最後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門前面畫上句號。
蕭布衣走到門前,輕輕敲了兩下。
小門迅速打開,兩今年輕人恭恭敬敬地走出來,沒有說什麼,只走向他深深行了一禮。
蕭布衣笑了笑,在他們的引領下繞過酷似迷宮的一條條走廊,從一處台階走到地下,最後來到了一座純粹用黑石頭雕刻的法台前面。
這法台並不大,也就一丈見方,但卻雕刻得異常精緻,每一根線條都恰到好處。整個法台更以精純的法力反覆煉製過多次,儼然已經是一件相當高明的法器。
法台旁邊,大楚國當代國師,渾天侯寧風穿著道袍,手持主持儀式的法劍,向蕭布衣低頭致意。
「師叔,我這邊已經準備好了。」
寧風本是前代國師長春真人的徒弟,但忠於大楚國的他和其師並不是一路人。當年東山郡王之亂,和蕭布衣同屬布衣神相一脈的長春真人帶著大徒弟孫黃芽幫助逆賊作亂,最後死在了吳解和蕭布衣的手上。寧風當時被長春真人制服,沒有能夠參加叛亂,事後也沒有受到牽連,反而因為他的觀星和佔b之術,接任了國師的位置。
那已經是五十六年之前的事情了,這些年來,蕭布衣與其說是寧風的師叔,不如說就是師傅。他給了寧風很多的指點,也多次在寧風遇到麻煩的時候出手相助,相比居心叵測的長春真人,他才更像是一位修鍊之路上的引路人,指引著寧風沿著正確的方向前進。
對於蕭布衣的指點,寧風自然感恩戴德。這次得知師叔要轉世,他自告奮勇,前往大漢和大越兩國,設法請兩國國君頒下一份詔書——這兩份詔書,再加上大楚國的那一份,便是蕭布衣能夠轉世成功的關鍵。
大越國立國不久,國勢正蒸蒸日上;大漢國雄踞中原多年,國勢正在最強盛的時候;大楚國雖然還在苟延殘喘,但國勢已經衰落。
這三個國家的氣運,恰好是從興盛到衰落的循環,以三份詔書為引子,這個陣法將會暫時借用一點點三個國家的運勢,形成一個封閉的小循環。
等這個循環形成之後,蕭布衣就會在法台上捨棄肉身,魂魄進入循環之中溫養。透過這循環的力量,洗去今生的種種雜念,將魂魄重新洗刷純凈。
這個過程需要三十六年,三十六年之後,已經只剩一道純凈魂魄的蕭布衣將會由吳解守護著去直接投胎,繞過了冥河洗魂的過程,令轉世得以可控,避免了發生意外的可能。
這做法並不容易,蕭布衣本人固然要吃很多的苦,相關人等也要擔負不小的麻煩。好在有三國詔書為保證,送他去投胎的吳解又是身居極大氣運的高人,這番謀划才有成功的可能。
等轉世成功之後,那新生之人將會天生就極具靈慧。屆時蘇霖會收他入門,將經過他們師兄弟討論修改之後,更加穩妥和完善的布衣神相一脈道法傾囊相授。
當然,那孩子已經不會再記得任何今世的事情,但縱然他忘卻了所有的前塵往事,骨子裡面卻依然還是蕭布衣,依然背負著蕭布衣想要不斷前進,乃至於叩擊天闕的願望。
在這一點上,世上很多修士縱然沒有蕭布衣這麼大的本事,求道之心卻不會有什麼分別。九州世界的道法之所以能夠不斷發展不斷完善,正是靠著一代又一代修士們孜孜不倦的鑽研和改進。長生之路,原本就不可能只靠一個人走通。蕭布衣在寧風的協助下,最後一次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法台和相關的東西,確定一切都完好,便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情況不錯……那麼就準備開始吧。」
「咦?師叔你不再等兩天嗎?等個黃道吉日……」
「黃道吉日什麼的,那是凡夫俗子才講究的東西。以我的本事,哪一天不是好日子?」蕭布衣笑道,「如今我心情平穩,充滿了信心,就是最合適的時機。」
寧風和旁邊的幾個徒孫都露出了思索之色,吳解卻會心地笑了。
蕭布衣不再和寧風等人說話,緩步走上法台。他每走一步,身形就佝僂一份,頭上原本雪白的長發漸漸枯萎,一縷縷落在地上。等走到法台中央的時候,已經老得簡直如同乾屍一般。
這乾屍一般的人影朝著吳解最後點了點頭,便有氣無力地坐在法台中央。
與此同時,早已演練過多次的寧風立刻帶著幾個徒弟一起施法,蕭布衣使用多年的法器「紅塵萬字幡」在他手上展開,無數的文字漂浮在空中,文字之中,隱約可以聽到無數凡人喜怒哀樂之聲。
寧風如今也已經是煉罡飛仙,紅塵萬字幡在他手上的威力絲毫不亞於蕭布衣本人操縱,只是一句咒語,那些凌亂的文字便四面飛出,首尾相接,化作三道虹橋,連接著法台和牆壁。
牆壁上,三份人間帝王親手批下的詔書發出淡淡金光但三道金光卻又截然不同:大越國詔書上的金光猶如雨後春筍,透出一股生長的氣息;大漢國詔書上的金光猶如參天大樹,透出一股穩定的氣息;大楚國詔書上的金光猶如深秋枯草,透出一股衰敗的氣息。
三股氣息以虹橋為紐帶,源源不斷地傳到了法台上。此時法台上的陣法已經激發,一股玄奧之意緩緩旋轉,帶動三股氣息一起旋轉,漸漸地形成了一個圓環,將蕭布衣枯萎的身體圍在中間。
這圓環越轉越小,最後終於罩到了蕭布衣的身上。就在它罩上來的時候,那具猶如乾屍的身體猛地崩碎,化作無數塵埃,塵埃之中,一個閉著眼睛的半透明身影盤膝打坐,被已經形成循環的氣息緊緊地包裹。
吳解看著奇異的氣息將那半透明的身影完全包裹住,然後緩緩沉入法台之中,忍不住輕嘆一聲。
他向法台行了一禮,算是對老朋友作最後的道別,然後身影一閃,便已經離開了地下的法陣,來到了長寧城的海堤上。
深秋的海風呼呼地勁吹,使人的精神為之一爽,吳解迎著海風沉思許久,最後點了點頭。
蕭布衣舍了三百年的壽元,只為求得一個修改錯誤,前往無上大道的機會。這是他所選擇的道路,如今他已經義無反顧地走了上去。
作為朋友,吳解應該替他高興才對!
「三十六年之後轉世,然後再上道途——希望他這一次能夠比之前走得更遠,最終越過天劫,推開通往天闕的大門!」
吳解如此祝福著,轉過身去,朝著長寧城內漫步。
才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腳步,有些疑惑地看向不遠處的白玉樓。
經歷了一次次風波卻依然穩固的白色樓宇,依舊是長寧城最著名的景觀之一,樓宇門口那低調中透出奢華的白玉台階上,依然有富豪和官宦來往。
只是,在那些不時出入的身影裡面,吳解看到了一個略略有些眼熟的面容。
「這不是昔年的工部侍郎墨小閑墨大人嗎?他今年怕是有一百歲了吧……看他的容貌依舊中年模樣,卻是掛冠歸隱之後,竟然也修鍊有成了!」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身影突兀地走到了白玉樓前,向正在帶著幾個十二三歲小女孩參觀白玉樓的墨小閑打招呼:」墨大人,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