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人各有志
當紅色的光球飛出的剎那,因為相關記憶消失的緣故,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有了一瞬間的茫然。
在他們的記憶中,只看到一道衝天的劍光落下,猶如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揮舞著巨大的寶劍砍下來,一劍砍來。
這一劍砍中了如山巨浪,砍中了遠方的火海,餘波一直延伸到了瀰漫黑夜的烏雲之中。
起初,劍光所至的地方似乎什麼都沒變化,但變化很快就來了——從最遠處的烏雲之中開始,劇烈的爆鳴聲一路傳來。
首先爆堊炸的是烏雲,然後是海面——沿著當初一劍砍中的那條線,線上的一切都在爆堊炸。
當這爆堊炸經過火海的時候,火海中的無數妖怪都猶如被巨大的鎚子狠狠砸中,七竅之中鮮血狂噴,幾乎一瞬間就全部倒下,化成無數漂浮的屍體;當這爆堊炸經過巨浪的時候,巨浪轟然崩裂,連著裡面的那些海妖們一起炸成漫天血雨,淅淅瀝瀝灑落在海面上。
一陣海風吹來,將潮濕腥臭的血雨帶進了長寧城。不知道多少人頓時臉色發自,更有人忍不住嘔吐起來。
這是真正的腥風血雨,別說凡人沒見識過,就連見多識廣的修士們,大多也沒經歷過這種場面。
不過嘔吐的畢竟只有凡人,修士們就算沒有經歷過如此慘烈的場面,堅韌的心志也足以將心中的不適感壓下去。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現在有需要注意的事情,無暇顧及諸如腥風血雨這種小事。
修士們的目光,大多盯著那顆鮮紅的光球。
那是無窮武運的凝結,如果可以得到它,將它吸收,立刻便能擁有龐大的氣運。縱然武運的護主效果並不怎麼好,但有這麼一份龐大的氣運護身,從此無論修行還是歷練,都能夠得到很大的幫助。
最起碼,從此會比別人有更多的機會,有更大的踏入更高境界的可能。
僅僅如此,就已經足夠讓修士們為之心動,對其趨之若鶩了。
一瞬間,至少有十幾個人駕著遁光飛出去,追向那個紅色的光球。
因為之前被震撼的一下的緣故,他們的起步稍稍有點遲,沒能追得上這個光球。但他們全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光球的下落——這團無數氣運的凝結,落在了火海之中那今年青人手上。金白色的火光和鮮紅的氣運之光交相輝映,映出了他略有些迷惘的臉色。吳解的確在迷惘。當看到忌前輩揮劍斬落的時候,他最初是覺得很震撼也很高興的,但僅僅一剎那之後,他就和所有人一樣,受到了人道之力的影響。
無形的人道之力一瞬間就侵入了他的魂魄,要將關於忌前輩的記憶抹掉。但還沒等它找到目標,一直在吳解魂魄之中沉睡的無數奇異文字就劇烈地震動起來,頃刻間化作一張長長的捲軸,猛地將人道之力裹住,然後只見捲軸上奇光四射,片刻之後重新平靜下來,卻已經化成了一本書。
一本封面上有著「天問」二字,猶如當初吳解在藏書樓中所見到的書。
直到這時,吳解才反應過來。他立刻就明白了自己魂魄之中發生的一切——人道之力侵入,但立刻就被當初那位穿越者前輩留下的天問劍意吞噬,不僅沒有能夠將自己關於忌前輩的記憶抹掉,反而讓天問劍意得到了滋養,有所進化。
他試著用精神去接堊觸那本書,書的封面很輕易地就翻開,第一頁是十六個五彩繽紛的大字。奇功絕藝,何跡可循?無招不破,無招何破?伴隨這十六個大字,一股澎湃的劍意在他心中流淌。這是他早已學會的那一招天問劍法,但比起他當初所領悟的模模糊糊的東西,現在的領悟更加清晰明白。
這是天問劍訣最入門的一劍,它的思路類似於武俠小說裡面的「獨孤九劍」能夠從敵人的招數之中找到破綻。一旦找到破綻,無論什麼武功或者法術,都可以應手而破。
這一招又分為兩個部分,前一個部分講的是破解各種武功,后一個部分講的是破解各種法術。
武功都有招數,有招數就有脈絡,有脈絡就可以順藤摸瓜,無所不破,倒也不難理解。
而法術雖然沒有招數,卻也一樣有法堊力流動,有法堊力流動就有痕迹,有痕迹就同樣可以被摸清脈絡,然後一樣可以破解。
和吳解當初領悟的劍訣相比,這次領悟的劍訣威力略有下降,但針對性更強。
雖然它對於吳解的御劍術幫助有限,然而這種巧妙的思路卻大大開拓了他的視野,猶如給他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使他覺得似乎整今天地都變得開闊起來。
但他並沒有過分沉浸在這種奇妙的感覺之中,而是試著用精神的力量繼續翻動書頁。
第一頁被翻了過去,第二頁上的文字古樸而渾厚,有一種充滿了力量的感覺。天思其高,赤焉何落?地思其厚,冥淵何崩?伴隨這十六個字而來的,是一股無可比擬的毀滅力量,彷彿能夠將茫茫天地全部摧毀一般。吳解僅僅只是用精神稍稍接堊觸了它一下,就覺得心神劇震,急忙收回精神不敢再看
但即使如此,他也被震得頭暈眼花,胸口更是隱隱作痛——就是這一瞬間的功夫,他已經受了內傷。
這天問劍訣實在太過玄奇,果然遠遠超出了他所能夠學習堊的層次。還是先多花一些時間,把第一招充分領悟了再說吧!
吳解正在感嘆,突然心有所感,抬起頭來,正看到一團鮮紅的光芒飛到面前。
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了這團紅光,於是便在紅光之中感受到了忌前輩留下的最後一股意念。
那是猶如遺言一般的東西,很短,也很簡單。
這些,都給你了。
忌前輩身無長物,雙劍早已贈送給徒弟綠姬,剩下的就只有這數百年來凝聚的武運。他在最後時刻,將自己的武運轉交給了吳解,其中的意思並不難理解。
這份武運,是他預付的報酬,是請吳解幫忙守護大楚國的報酬。
吳解注視著這團紅色的光球,他可以感覺到光球之中蘊含的浩瀚氣息。僅僅這一團光,只怕就蘊含了絲毫不比林麓山差的氣運。
更難得的是,這份氣運經過了忌前輩借用人道之力的凝練,作為忌前輩指定的接收者,吳解可以很輕易地吸收它,將其化為自己的氣運。
如果能夠吸納這份氣運的話,吳解大概會成為九州世界裡面氣運最強盛的人,就連那些名門大派的長堊老們,也未必能凝聚如此之多的氣運!
有了這份氣運,從此在修道之路上將會一片坦途。就連日後還丹的時候,也能藉助氣運之力強行衝破關卡。甚至於在還丹七八轉,面對天劫的時候,有這樣的氣運護身,天劫的力量都能削弱很多,渡劫成功的希望將會大大提高!
但吳解並沒有急著吸收這份氣運,反而有些猶豫。
吸收了這份氣運,就等於接下了忌前輩最後的委託,有義務幫他守護大楚國。
當然,這絕不代堊表吳解需要做到忌前輩那個地步,大概……只需要他從此一直坐鎮在大楚國,不讓這個國堊家因為意外或者別的非正常原因滅亡就行了。
看起來,似乎是一樁很合算的買堊賣。
天下沒有永不滅亡的國堊家,大楚國延續了三百年,國運差不多已經到了極限。就算吳解努力守護,就算蕭布衣那邊的儀式成功,最多也就再幫它延續上百年的運勢。等到百年之後,國堊家依然會滅亡。
如果這中間沒有什麼超出預料的事情發生的話,吳解所要做的,其實就是守護東楚國上百年而已。
花個上百年時間,得到如此龐大的氣運,乍看上去似乎是很合算的交易……可他不喜歡!對於祖國,他是有愛護之心的。如果可以的話,他並不介意花上若干時間精力來保護這個國堊家。但是……這不能成為他的責任!
他是一個修仙者,他的目標是在通往無上境界的道路上前進,追逐永恆、不朽和超脫。只有在不妨礙這條路的前提下,他才會去關注那些相對不怎麼重要的事情。
對於東楚國,他已經做得很多。雖然他不介意做得更多,但這必須走出於他自己的意願,而不走出於什麼責任或者交易。
超脫,既是要超脫生死也是要超脫凡俗。或許他放不下做人的原則和心中的情感,但他更不會為了一份氣運,給自己加上一個枷鎖——哪怕只有上百年!
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任何討論的必要。
他不喜歡,這就足夠了!
因為心中在思索,情感在激蕩,所以吳解就顯得有些迷惘。在那些修士們看來,他這是被強大的氣運衝激,一時間心神失守。
這是機會!
幾乎是一瞬間,沖在最前面的幾個修士都明白了這一點,不假思索地出手了。
在這個時候,他們一點也沒考慮到吳解的身份或者本事,因為他們知道,現在是唯一的機會!
如果能夠抓住現在的機會殺死吳解,那麼就有將這份龐大氣運納入掌中的可能;就算不能得到全部,得到一部分也已經十分足夠。
相對於這個好處,得罪青羊觀又怎麼樣!要和吳解惡戰一場又怎麼樣!
面對大道機緣,他們沒有半分猶豫,也不在乎任何手段,更不怕什麼後果!
通往大道的機會就在眼前,此時還不出手,那還算得上是個修仙者嗎!
一道鮮艷的光芒直奔吳解襲來,緊隨其後的是兩件猶如飛針一樣的法器,再後面是一紅一綠兩把飛劍,最後是一顆暗金色的雷珠。
面對著青羊觀的高徒,在天下煉罡修士之中威名赫赫,甚至據說能夠力抗凝元修士的吳解,這些人不敢有半點手下留情,全都施展出了自己最擅長的法術,或者拿出了最厲害的法器。
這些手段,有的極快,猶如迅雷不及掩耳;有的雖然不那麼快,卻具有絕大的威力,能夠劈山震岳,當者披靡。
如果被這些招數打中的話,別說吳解只是煉罡修士,就算他搖身一變化為凝元境界的長堊老,也未必能夠保住性命!
眼看著各種手段都要打上來,吳解眼中的迷惘之色終於消失,他轉過頭來,深深地看著那些前來襲擊的修士們。
在這些人的臉上,他看不到半點仙風道骨,只看到了迫不及待的貪婪,看到了掠奪和殺戮的兇狠,看到了不惜一切不擇手段也要往上爬的癲狂。
他搖了搖頭——這還像個修仙者嗎?憑藉這樣的心態,又怎麼能夠踏上通往無上超脫的道路呢?
下一瞬間,他就化成了一片火焰。
火焰被來勢洶洶的各種攻擊打得粉碎,但吳解的身影卻已經出現在了火海的另一端。
「真是可悲!」他注視著那些因為失去了目標而驚訝,正在到處搜尋自己的修士們,輕輕地嘆了口氣。然後,他跺了跺腳。覆蓋方圓數裏海面的火焰猛地騰起來,猶如巨大的包袱,將這些修士們全都裹了進去。
火焰裡面發出了轟鳴、戰鬥、求饒和絕望的怒罵聲,然後漸漸平息。
看到這一幕,那些隨後來的修士們都停下了腳步。
為了得到追求大道的機會,他們不怕冒險。但冒險不等於送死!吳解竟然有如此厲害的本事,舉手投足之間就殺死了好幾個從通幽到煉罡不等的修士,那就算他們一起上,只怕也是白搭。
再大的好處,得不到的話,就沒有意義!
如果說剛才是危險和機遇並存的話,現在他們看到的就只有危險,沒有機遇了。
所以他們便熄了那點齷齪的心思,老老實實地退去。
吳解並沒有追擊,這些人想要害他,誠然可惡,但既然他們還沒有真正動手就放棄了,那也就算了。
不招人恨是庸才,他吳解從修道至今,得罪的人已經不少,其中想要對付自己的也很多。多出一些來,沒什麼大不了的。
何況……就憑這些被嚇破了膽的傢伙,又怎麼能對他構成多少威脅呢?
修士求仙,連生死循環的天理都敢違逆,又豈會害怕區區一些本事低微的弱者!
他笑了笑,神識掃過周圍,只看到了諸位經歷了一場大戰,正累得氣喘吁吁的戰友們,卻沒有看到半個海妖的蹤跡
看來……這場大戰,終於是結束了!
吳解露堊出了笑容,腳下一卷,將火海連同著剛才那些送死的傢伙貢獻的戰利品一起收了,然後踩著火雲,整個人緩緩升起。
「諸位辛苦了,我們回長寧城去喝一杯吧。」他向戰友們打招呼,「我覺得今晚夜色不錯,很適合大醉一場。」
「好!」
「不醉不歸!」
「今天要喝乾長寧城的美酒!」
那些大戰了一場的修士們雖然疲憊不堪,卻紛紛打起精神來,笑著回答。
他們一個個駕著遁光或者法器,飛到了火雲之上。然後其中一大半就直接坐在了猶如墊子一般的火雲上,繼續喘著粗氣。
剛才那場大戰,實在是太辛苦了!
吳解耐心地等了一段時間,但直到最後,他也只等到了不足十人。
出發時候的數十位修士,剩下的只有這兩隻手就能數清的寥寥數人。
他環顧著周圍,看到了已經毫無風度地躺在火雲上,披頭散髮猶如難民一般的林野;看到了渾身是傷,連眼睛都少了一隻的朱聞無敵。
但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認識的人了。
甚至就連他的二徒弟秦靜,也不在這不足十人的生還者之列。
吳解又沉默了一會兒,用神識在大海上努力搜尋了好幾遍,卻沒有能夠找到秦靜的下落,聲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駕著火雲,朝長寧城飛去。
逝者已矣,活下來的人還要更加珍重。這些戰友們差不多都已經將真氣和法堊力消耗到了近乎枯竭的地步,他們現在急需休息。
所以,當務之急是把他們先送回去,安排一個安堊全的地方讓他們休息。
等蕭布衣那邊的儀式成功了,吳解有足夠的時間來慢慢尋找秦靜的下落——作為一位武修士,秦靜即使不幸死去,他的屍體也像鋼鐵一樣堅硬,不會那麼容易損毀的。
火雲飛行的速度並不快,但再怎麼不快,終究也是煉罡修士騰雲駕霧的手段,數十里的距離,一會兒就能飛躍。
不久,雄偉的長寧城便已經從海平面上的一個小黑點,變成了一座倚海而建的壯觀城池,只要再過片刻時間,就能夠回到城裡休息。
從吳解的位置,已經能夠看到皇宮上空那正在翻滾的氣運,青光和紫氣不斷繚繞,將一縷縷氣運轉化過來。
一切似乎者都很順利0。
但不知道為什麼,吳解心中突然升起了奇異的感覺,似乎什麼糟糕的事情就要發生。
他猛地一驚,眼中火光大盛,看向長寧城中。
在他的注視下,只見兩個身影帶著耀眼的光芒,分別朝著皇宮大陣的樞紐法台和皇宮上方凝聚的氣運撞去。
這兩人的法堊力了得,留守眾人根本抵擋不住。只一撞,法台便應聲而倒;天空中的氣運更是被撞得支離破碎.
這兩個人,竟然破壞了延續大楚國氣運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