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年(下)
吳解猶豫了好幾天。
他很想一鼓作氣把剩下的兩處大穴燒完,但每當回憶灼燒丹田時候的痛苦,就連手腳都在發抖,無法下定決心。
如此這般重複了幾回,他終於在茉莉的提醒下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因為目標近在咫尺而產生了急躁冒進的心理。
無法下定決心,是因為在灼燒丹田時候受到嚴重損害的精神還沒能充分恢復。與其現在就固執地硬要灼燒剩下的兩處大穴,還不如先放一放,做點別的事情調節調節心情,等調節好了再灼燒。
修道成仙是一件漫長的事情,其中花費的時間往往用「年」計算都太少,「十年」、「百年」……甚至於「千年」都不是特別稀罕的事情。
比如說青羊觀兩位丹成九轉白日飛升的天才祖師,都是在修鍊了一千多年之後才做到這一切,走到了所有修士夢寐以求的境界,修成一顆通融無礙的金丹,以至於不需要渡劫就可以直接飛升。
一千多年的歲月,即使對於還丹修士來說也有點太過漫長,如果沒有特殊的延壽方法,已經差不多到了壽元的極限。不知道多少才華不亞於這兩位祖師的前輩高人們,都是因為不願等待,而在還丹八轉的時候強行渡劫,最後渡劫失敗,黯然倒在長生之路上。
叄雲子師叔曾經說過,根據他的估算,如果每一位修士都固執地非得丹成九轉白日飛升的話,很可能飛升成功的人會比現在更多。
渡劫……可不容易!
成就金丹而飛升,是天地間的正理;金丹未成而強行飛升,則是要以人力打破仙凡屏障,自然會引起激烈的反噬。丹成八轉的修士渡劫,成功的機會不超過三成;丹成七轉的甚至連一成都不到。
雖然也有人渡劫失敗的時候可以設法保留元靈轉世重來,但即使把這一部分也加上去,渡劫的生還幾率也不會超過一半——這還是只計算了丹成八轉的情況,丹成七轉那純粹是撞大運,根本沒有統計價值。
「大多數丹成八轉渡劫飛升的前輩,都是在壽元九百年前後去渡劫的。但事實上還丹修士至少可以活上千年,再想點辦法的話,一千二三百年也不是不行。這些前輩們用九百年時間丹成八轉,再有二三百年難道真的成不了九轉?」叄雲子當時這麼對陶土說,「說到底,他們無非是著急了,失去了耐心。」
叄雲子之所以對陶土說這些,是因為陶土在入門弟子之中修道進境最慢,所以勸慰他不必著急。而陶土來看望吳解的時候提到這些,則純粹只是喝酒時候順口聊聊的談資罷了。
但這些話對於吳解是很有啟發的,也正是回憶起了這些話,他才決定不必著急,先去做點別的。
叄雲子雖然本身道行不深,但他博覽群書,見識極為高明。之所以修道無成,只是因為倒霉,資質太差罷了。
吳解和將岸談起叄雲子師叔的時候,將岸就曾經惋惜地說:「如果叄雲子師弟的資質哪怕只是普通人的水平,也必定可以突破入道境界。不僅煉罡這一關難不倒他,凝元甚至於還丹都大有希望!」
修道就是這樣,才智毅力資質乃至於運氣,都不可或缺,
吳解是幸運的,這些他都有,而且就算是最差的「才智」一項,都不會低於修士們的一般水平。
這從他教導門生就能證明。
三年裡,他改組了至高至聖教,將其重新命名為「明教」,以日月雙懸為標誌,並且給他們編纂了一套水準頗高的功法。
為了編纂這套功法,他特地回了一趟仙門,參考了不少藏書樓底層的札記,還向叄雲子師叔請教了一番。
二樓和三樓的功法是成仙之道,非經許可不得外傳,所以他只能以底樓那些資料為基礎,來自創一套功法。
這套功法花了他不少心血,不過最後的成果還是令人滿意的,經過三年的修鍊,明教百餘名弟子之中出現了十餘名後天高手,甚至還有一位原本就步入後天的弟子達到了後天巔峰,開始為突破先天武道作積累。
吳解這一次調整心情,就是打算去幫這位叫陸危的門人設法突破瓶頸,以武入道。
陸危今年三十六歲,外表看起來很文弱,其實他性格非常兇悍,動起手來很容易陷入狂熱而不可自拔,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的狂戰士一樣。
吳解先是想要教他學凝神定氣的法門,可他怎麼也學不會,就算勉強學了也毫無效果。於是改變思路,索性從如何更加有效地使用怒氣著手,為他編纂了一套名叫「奮起心頭無名火」的專用法門。
這套法門既可以用來戰鬥,也可以用來修鍊。只是修鍊的時候有些風險,很容易一不小心就反傷自身。吳解前後給陸危製作了好幾瓶治療內傷的藥丸,都被他在修鍊中消耗得乾乾淨淨。
吳解用傳訊符請教過叄雲子師叔,叄雲子認為,大概只有讓陸危成功地以武入道,才能憑藉武道宗師的強悍體魄解決這個問題。
不過,想要幫助陸危突破瓶頸以武入道,即使對於現在的吳解來說,也並不容易。
武道修為,最重要的是本身要感悟到天地元氣的存在。有了感悟作為基礎,剩下的就是積累。吳解可以幫助陸危增強功力、燒通穴竅,跳過積累這一環,但感悟這一點卻沒有取巧的餘地,只能靠陸危自己。
點化他人,助其感悟,那是佛門特有的手法,道門中人就算還丹祖師們都做不到。
吳解這一次的計劃,是用最簡單也最缺乏效率的蠢方法。
元氣灌頂!
他布設了一個簡單的聚靈法陣,將方圓數里之內的天地元氣聚集起來,然後讓陸危坐在陣法之中,自己操縱著陣法,不斷地將天地元氣強行朝著他洗刷過去。
這種做法幾乎沒有技術含量可言,純粹是在磨時間,寄希望於陸危能夠在高濃度的天地元氣之中增加感應,成功地把握住對天地元氣的感悟。
只要做到這個,剩下的吳解自有辦法!
元氣灌頂足足進行了差不多半個月,到了連吳解都忍不住有點絕望的時候,期待已久的契機終於出現了。
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剛剛被元氣洗刷了一夜的陸危迷迷糊糊醒來,睜開眼睛正好看到一輪紅日從地平線升起。
就在這個瞬間,流過他身體的天地元氣被截留了一絲。
吳解敏銳地發現了這個變化,大喜過望,立刻加強了陣法,瘋狂地汲取著周圍的天地元氣,甚至於連天空中的雲氣都為之變形,化作了猶如漏斗一般的形狀。
漏斗的末端,就是正站在那裡獃獃看著初升紅日的陸危。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陸危的身體截留的天地元氣越來越多。
終於,他如夢初醒,仰起頭來對著天空發出了一聲豪邁的大吼。
這聲大吼震動了天空,漏斗形的雲氣被吼得粉碎,而他身上的氣勢陡然間增長了好幾倍,更猶如無底洞一般,將周圍的天地元氣瘋狂地吸入體內,再隨著大吼噴出去,化為一股狂風。
吼聲足足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最終陸危精神抖擻地停了下來,衝到吳解面前,倒頭便跪。
「陸危多謝大長老栽培!屬下必竭心儘力、萬死不辭,以報大長老的大恩大德!」
吳解哈哈大笑,將他扶了起來。
陸危在明,杏仁和小柴在暗,有這麼三位高手坐鎮,就算他日後離開四陳鎮,也不用擔心明教給人輕易滅了。
雖然陸危這次的突破很有拔苗助長的嫌疑,或許會大大影響他日後的進一步突破,但以武入道的宗師們想要再進一步,本來就難比登天,何必考慮那麼多?
九州列國之中,先天宗師怎麼也有幾十位,但能夠更進一步成就大宗師的,一隻手就能數完——這其中絕大多數還是修道無望從仙山返回紅塵的武修士,類似解銘寰和言峯那種。
武修士與武道宗師形似而實非,那條路遠比以武入道艱難,但卻有著光明的前景,能夠一直前進下去,甚至於天下各派歷代飛升的祖師裡面,武修士的比例還是不少的。
如果日後陸危能夠自己發奮有所進步,吳解願意提攜他,幫他轉換方向踏入武修之門。
如果不能的話,那麼以他這三十六歲先天武道宗師的身份,在紅塵中也少不了百年榮華。
這是他的機緣,也是明教未來百年內繁榮穩定的最大依仗——畢竟杏仁和小柴都是妖怪,可以暗中出手卻不宜公然出面,一位明面上的先天宗師,足以幫助明教解決很多光靠武力解決不了的問題。
完成了這件大事,為明教解決了後顧之憂,吳解心中大為暢快,一直壓在心頭的負擔也被遠遠拋開。
他大笑著返回四陳鎮的陣法之中,動手灼燒另外兩處大穴。
這次他一鼓作氣,接連將眉心祖竅和心窩魂穴一一燒完,雖然承受了許多痛苦,但心中卻依然充滿了酣暢淋漓之意。
人生在世,所求者無非快意而已!
他留在四陳鎮三年,改組至高至聖教,領導明教漸漸發展,乃至於連四陳鎮都由此受惠,規模漸漸擴大,人口不斷增加。這份成就感,令人何等痛快!
為聖天女前輩解決了身後留下的難題,為杏仁和小柴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當初的種種鬱悶和牽挂都得到了解,豈不叫人念頭通達!
修為再有進境,終於初步完成了真氣百鍊這一關,只需再溫養幾年,順便把體內一些細緻之處緩緩燒透,便能奠定道基,朝著入道境界的最後一關衝刺,讓人多麼高興!
吳解拖著杏仁、小柴和陸危,率領著明教眾人一起喝酒慶祝。既慶祝新晉長老陸危突破先天,也慶祝自己修鍊有成。
他們從白天一直喝到晚上,最後當明月懸挂在天頂的時候,吳解扔掉了又一個空空如也的酒罈子,對已經橫七豎八醉倒一地的明教眾人說。
「今夜月色很好,我當踏月而去。」
還沒完全醉倒的陸危、杏仁和根本喝不醉的小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他的意思。
「大長老你要去哪裡?」
「我在這邊差不多三年,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是該到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眾人這才恍然——吳解可不是那種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的散修,他是九州之中赫赫有名的正道大宗青羊觀本代大弟子,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一直停留在這裡。
「大長老德高望重,神通廣大,此去必定海闊天空,成就無上大道!」
「唉!你這一走,以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喵~有空來玩!」
在或祝福或遺憾或邀約的話音中,吳解縱身一躍,駕起無形劍,化作一道雪白的劍光,掠過長空,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