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排幫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咦!吳大夫這首詩寫得好啊!聽起來很順口!不過那個白帝是誰啊?江陵又是哪條江啊?為什麼兩邊都是猴子?」聽得吳解在那裡詩興大發,陸管事不禁湊過來打趣。
吳解一愣,笑著解釋說:「這詩不是我作的,是個叫李白的詩人寫的。具體寫的是哪裡,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小時候就學過這首詩,看現在的景色跟這首詩很合適,忍不住就說出來了。」
「哦……不過這詩是真好!很有氣勢啊!而且真的很適合我們!不瞞你說,這天下行船的人雖然多,可能夠一日千里的卻只有我們排幫!」陸管事幾句話不離本行,很快就自豪地談起木排有多快,平常有多大的風險,在驚濤駭浪激流洶湧之間多麼驚心動魄……
他的口才並不怎麼好,但勝在情真意摯,說的又是平常切身經歷的事情,講得生動翔實,如同身臨其境一般。聽得吳解瞪大了眼睛長大了嘴巴,木木然只是出神。
一個早上不知不覺就這麼過去了,午飯過後不久,一個經驗豐富的老船工突然大叫:「要過峽了!」
隨著這句話,整個木排隊上的所有人全都緊張起來,每一個人都舉起了竹篙,隨時準備應付危險情況,而陸管事更是向吳解打了個招呼,叮囑他暫時不要開口,然後帶著兩個人,從木排上的小帳篷裡面端出了一門大鼓架在船頭。
「這是要做什麼?」吳解在心中疑惑地問,「你們誰知道的?」
杜若搖頭,茉莉更是搖頭。
或許衛疏知道,然而衛疏的靈智早就被抹去了,成了只會執行命令的傀儡,甭管問他什麼都沒辦法回答。
大概也就是過了一兩分鐘的時間,河道兩邊的山崖越來越高,距離越來越近,漸漸的猶如兩片屏風攔在左右,只有頭頂一條窄窄的天空,宛如青色的長龍,在群山之上蜿蜒。
流淌在山崖之間的河流漸漸變得狹窄,水流變得更加湍急,原本就很響亮的水聲此刻已經不像是天空中隱隱的雷鳴,而像是一個個炸雷在身邊轟響,不僅震得耳朵裡面嗡嗡作響,更在腦子裡面不斷轟炸,讓人頭暈眼花。
又過了一會兒,水流的湍急程度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在激流中前行的木排簡直就像是在天空飛翔一般,快得讓人心驚膽戰。
一個個浪頭撞在石壁上,轟然粉碎,迸散成無數的水花,更彌散出漫天的水霧,將整個河面籠罩在一片迷茫的霧氣之中。抬頭看去,一道彩虹掛在頭頂不遠處,七彩繽紛,美不勝收。
然而這美景背後卻蘊藏著可怕的兇險:霧氣妨礙了視線,讓船工們看不清遠處的情況,也看不清隱藏在驚濤駭浪間的礁石;高速行駛的木排攜帶著可怕的動能,無論撞到礁石還是撞到山崖,都會讓堅固的木排整個兒支離破碎;哪怕只是擦到一點,也可能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這個時候整個木排隊上的所有人都已經將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些經驗還不是那麼充足的船工雙腿已經開始發抖,而即使經驗最豐富的老船工臉色也免不了有點發白。
前方的朦朧的霧氣之中,山崖正在蜿蜒轉折;腳下湍急的白浪之中,潛伏著猶如凶獸一般的暗礁。只要稍不小心就會直接撞上去,然後連木排帶著上面的船工一起化作滾滾浪花之中的碎片。
時間似乎過的很慢,慢到吳解甚至看到了浪花在自己面前緩緩破碎的景象;時間其實又過得很快,只是眨一眨眼的功夫,剛才還在前面的山崖就已經被遠遠地拋到了身後。
空氣似乎已經凝固了,吳解覺得甚至連動一動眉毛都有點吃力。他知道這是夾雜著水霧的狂風迎面吹來的結果,但「知道」於事無補。
然後,就在這幾乎被凝固的空氣中,響起了洪亮的鼓聲!
鼓聲在波濤中跳躍,在水霧中激蕩,在山崖間迴響,在天空中轟鳴,帶著衝破一切的力量。它猶如所向披靡的鐵拳,擊碎了緊張的氣氛;又似無畏勇士的呼喊,讓船工們的心情漸漸恢復平靜。
吳解的眼睛猛地一縮——他突然注意到,在鼓聲響起的時候,原本順著激流飛一般前進的木排,速度突然變慢了!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可他並沒看錯,真的是每一聲鼓響的時候,整個木排隊的所有木排都會慢上一些。
別小看這「慢一些」,雖然每一次都不多,但積少成多,木排隊的行進速度很快就顯著慢了下來,不再像之前那樣風馳電掣一般,恢復到了讓人起碼來得及反應的地步。
船工們紛紛忙碌起來,他們拿著竹篙在木排上走來走去,不時地調整方向,讓木排不至於撞上山崖或者礁石,確保安全。
而陸管事就在最面前那個木排上揮動鼓槌,一下一下敲響激越的鼓聲。
鼓聲激蕩澎湃,越傳越遠。
時間慢慢過去,一大隊木排就這麼在蜿蜒的河道裡面疾馳,直到天色微暗的時候,之前那位老船工又大吼一聲:「要出峽啦!」
所有的船工都放下了手上的竹篙,整個人趴在了木排上,吳解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也學著他們的樣子趴了下來。
「抓緊!」一個在他旁邊的船工出言提醒,他才發現船工們都已經緊緊抱住了木排上一些可供抓牢的地方,將身體固定在木排上面。
於是他也照做了。
抬頭看去,整個木排隊裡面,只有陸管事一個人依舊站著。
他站在船頭,依舊在奮力擊鼓。
可這一次,他的鼓聲不再令木排減速,反而每敲一次鼓,木排的速度就快一些。
也就不到半分鐘的功夫,木排的速度已經恢復到之前那種飛馳一般的程度,甚至還在不斷增加!
「這是要搞什麼啊!」吳解不禁在心底嘟嚷——就算是他,也忍不住有點擔心了。
木排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漸地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在水霧中穿行時候甚至發出了破空的呼嘯。
過了大概讓人覺得有一年那麼久的十來秒鐘,兩邊的山崖猶如斷裂一般突兀地消失,前方猛的開闊,重新見到了藍天白雲,還有天地相接之處那模糊的地平線。
吳解心中一松,但卻又陡然發現了不對勁。
為什麼……他感覺現在的位置很高,簡直就像是在山頂上?
還沒等他想明白是怎麼回事,鼓聲猛地巨響,然後他只覺得身下一震,一直在激流中飛馳的木排竟然離開了水面,在空中滑翔!
吳解驚訝得長大了嘴巴,即使被灌了滿嘴的風,也忘了合上。
他向著前方看去,看到的是一條蜿蜒的江河如同伏在蒼茫大地上的巨龍;他向下看去,看到的是正在飛速接近的水面。
而當他回頭看去的時候,看到了前世今生見過的最壯麗的大瀑布!更有影視節目中使用電影特技都未曾做出的壯觀場面!
一艘又一艘木排,正在鼓聲的指引下從瀑布上飛躍起來,在空中畫出一個個弧線,猶如一隻只展開翅膀滑翔的巨大水鳥,撲向遠方的水面。
在它們的背後,是白茫茫彷彿巨大畫布一樣的瀑布。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鬼斧神工,才能將巍巍重山在這裡直接截斷,製造出如此巨大的落差;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神來之筆,才能繪畫出這樣一幅讓人心潮澎湃的壯麗景象!
一時間,他不禁看呆了。
隨著猛烈的震動,木排重新落到了水面,然後繼續向前駛去。
鼓聲依然在繼續,直到整個木排隊都已經回到了水面,繼續一路向前,才總算停了下來。
幾個已經站起來的船工飛快地衝到前面,兩個人一左一右扶住了頹然倒下的陸管事,其餘的人則小心翼翼地抬起那面神奇的大鼓,連著鼓槌一起搬回了帳篷裡面。
吳解也走了過去,只見陸管事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在微微發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甚至還在一片水腥氣中聞到了隱約的血腥味。
於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陸管事並不是有法力的仙人,而是在用一種特殊的神秘方法透支著自己的生命力,以保護船隊順利通過這峽谷和瀑布的天險。
「怪不得他們能做這個獨家生意,也怪不得天下再沒有這麼快的船!」吳解嘆了口氣,感慨萬千,「要是一輩子都留在吳家集的話,我肯定做夢也想不到這樣的景象,做夢也想不到有這種拿生命在拼搏的人!」
「是啊!他之前刻意沒跟咱們說這個,大概就是要讓咱們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目睹這一切吧——真是太讓人感動了!我突然覺得這輩子死得很值——要是沒有早死的話,哪裡看得到這樣的景色啊!」杜若唏噓不已,感動得熱淚盈眶。
「感動嗎?」吳解問。
「當然!」
「那咱們就做點什麼,幫幫他們吧!」
吳解微微一笑,找來了自己的藥箱,從防水的盒子裡面拿出了幾顆淡黃色、透出濃郁清香的藥丸,給陸管事服了一顆。
說來也怪,這顆藥丸吃下去,陸管事的臉色很快就開始好轉,大概也就一刻鐘的功夫,竟然恢復得跟沒事的人一樣了!
「吳大夫真是神醫!」他忍不住由衷地讚歎,「以往我每次護木排過峽,都要躺個三五天,運氣不好的時候甚至要躺上十天半個月。想不到這次吃了你的葯,一下子就恢復過來了!」
吳解笑而不語,只是將盒子遞給他。
盒子裡面,大概還有三五十顆這樣的藥丸。
陸管事大吃一驚,急忙拒絕。
他並不是對醫術一竅不通的人,深知自己之前虛脫的情況是何等嚴重——那一番透支,已經大大損耗了元氣,躺個三五天甚至休息十天半個月,也只能恢復行動力而已,想要完全恢復健康,至少要修養兩三個月!
排幫的掌舵人們,歷來就是用生命在行船。他的師傅,他的長輩,祖祖輩輩的排幫掌舵人,沒有一個能夠活得過五十歲。
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面讓損耗到這個程度的身體恢復元氣,這樣的靈丹妙藥只怕全天下都不容易找到!
「收下吧,這東西我還多得是。」吳解淡淡地笑著,滿不在乎的樣子。
這東西他的確多得是,茉莉那一堆零食裡面隨便拿兩根陰乾磨碎,再配上一點不值錢的輔葯,用蜜糖調和搓成丸子就行。
事實上自從這人蔘丸做好之後,也不知道被杜若偷吃了多少……
然而這話是不能說的,說出來只怕會有大麻煩。
他不便說明,陸管事自然更不肯收下,雙方正在推讓,吳解突然皺起了眉毛,轉頭看向江岸。
在前方遠處的一處山岬上,有一座如飛鳥伸展一般雄偉的樓閣,樓閣附近影影綽綽許多人影,更有一股明顯的惡意從那邊傳來。
陸管事也從他的臉色裡面看到了不對勁,但這位管事顯然武功修為不是很高,沒有吳解這種幾乎就要踏入武道境界的絕頂高手才能獲得的非凡直覺,只能一臉茫然和緊張。
吳解猶豫了一下,問:「我們晚上會休息嗎?」
「會的,今天大家都累了,等轉過了前面那個彎,有一處灘頭。我們就在那裡休息,明早再出發。」
吳解點了點頭,笑了。
看樣子……今晚一定會很熱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