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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懷疑

  江承宗趕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被送去了太平間。


  他問林森:「有人來認領屍體嗎?」


  「沒有。已經報給警察局了,希望他們能來處理。要不然我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江承宗坐在輪椅里由林森推著去太平間看那男人最後一眼。這男人看起來年輕不大,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但整個人氣質非常頹廢,臉上始終蒙著一層青灰色。他送來的醫院的時候已是骨瘦如柴,經過這麼多天的治療後身體愈發消瘦,幾乎成了皮包骨頭。


  林森在旁邊解釋:「癮君子大多是這樣,他與其說是死在酒精手裡,倒不如說是死在了毒品上。他的身體早就千瘡百孔,能撐這麼多天也是奇迹了。就是可惜沒能知道他是誰,連句話都沒說上。」


  江承宗一言不發盯著這個男人看,想從的臉面相上想像出他從前生活的模樣。整日關在狹小昏暗的房間里,在*與霉臭的氣息里注射毒品或是喝酒。沒有錢了就去偷去搶,或者去騙女人,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這樣的人就算今天不死,明天也會死。


  他伸出手來替那人蓋上白布,轉頭問林森:「他還有什麼東西留下嗎?」


  「有一部手機,裡面存了幾個號碼,但我打過全是些不知所云的人。聽上去像是他的朋友,估計都是同一類人。有些人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還有人管他叫阿青,但具體大名叫什麼不清楚。對了有一個人好像說知道他住哪裡,當時我正好有事情要忙電話就斷了,後來再打回去那人就不接了。」


  江承宗仔細分析著林林提供的信息,只覺得這是一個在世上毫無痕迹的男人。


  兩人離開太平間回到林森的辦公室,他拿出那部手機給江承宗看:「就是這部,是挺舊的那種智能機。裡面沒什麼有用的信息,我就查了查電話簿,他也沒有qq微信什麼的。」


  江承宗拿過手機解鎖打開,屏幕上出現一堆應用,看了看都是系統自帶的。這隻手機里沒留下太多關於這個人的詳細信息,乾淨的就像一隻新手機似的。


  「查過相冊嗎?」


  「沒有。」林森聳聳肩,「我又不是偵探。我還以為你們能查到這個人是誰。現在就交給警察吧,一會兒來人把手機給他們,讓他們去管算了。咱們就別理了。」


  江承宗拿著那隻手機沉思片刻,最後還是找到相冊點了進去。自從上次他在溫婉的手機里發現端倪之後,似乎在這方面產生了一些心得。


  這男人的相冊跟他的電話簿一樣,照片少得寥寥無幾。點開一看頭幾張都是包廂里拍的,昏暗模糊的畫面,也看不清上面都有些誰。往後翻了大概七八張后,總算出現一張背景明亮的照片。


  照片看上去是在陽光明媚的時分拍的,畫面有點亂,裡面有好幾個人,但都只是側面。照片的中間位置站著一個孩子,憑背影能看出是個小女孩,也就跟小柔差不多年紀。


  小女孩站在一處建築的拱形大門前,看上去像個幼兒園。江承宗仔細看了看那建築,突然眼神一頓。林森注意到了他的變化,湊過去問:「怎麼了,這照片有問題嗎?」


  江承宗沒答話,立馬放大那張照片,隱約可以看出那門框上方鑲了幾個字:市第三幼兒園。


  那是小柔就讀的幼兒園,江承宗去接過她幾回,對這個大門有印象。一想到小柔他又去看那張照片,小女孩穿著淺粉色的大衣,頭髮紮成兩隻小羊角辮。


  這衣服江承宗很熟悉,因為小柔就有一件。並且這衣服還有點故事,是馮小虎在江南大廈傷人那一天,溫婉恰巧在那裡買的。當時他們兩人救了個叫輕輕的小姑娘,也穿著這麼件衣服。


  因為有故事,所以江承宗記得過分清楚。也因為這件衣服,他突然對畫面上的這個小女孩產生了懷疑。


  那孩子從背影看和小柔和六七分相似,一樣的大衣一樣的髮型,連站姿都差不多。


  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嗎?江承宗捏著手機的手微微一用力,像是要將屏幕捏碎一般。他沉思片刻繼續往後翻,接下來的幾張也都一樣,畫面里全是同一個女孩,最初的兩三張都沒拍到臉,但當翻到最後一張的時候,小柔漂亮的臉孔清晰地出現在了眼前。


  這孩子竟真是溫柔。


  江承宗的面前一下子出現了那個死去男人的臉。他如今瘦成這樣,早已看不出原來的模樣,臉上也沒有一絲地方與小柔和相像之處。但這照片卻很能說明點什麼。


  這顯然是一組偷拍的照片,當時拍照的人應該站在幼兒園門口不遠處的隱蔽地方,悄悄地對著小柔連拍了數張。一個年輕男人做這種事情的原因不多。要麼他是個變態,但如果這樣的話,他手機里應該有不少差不多年紀的小孩照片。但他沒有,他的手機里除了那些光線不明的包廂照外,只有這一組小柔的照片。


  那就只有第二種可能,這人和小柔有點關係,但關係又不明朗。所以他只能躲在暗處,悄悄地拍孩子的照片。


  江承宗幾乎一下子就想到了一個可能性。這會是溫婉口中那個曾經欺騙過她感情並且拋棄她們母女的男人嗎?

  如果說天底下真有「巧合」二字的話,他覺得自己今天還真就碰上了。


  他把手機遞還給林森,一言不發就要走人。外面有陪他來的人,正在那兒認真等著。林森見他臉色有變,不停追問:「到底怎麼了,這照片有什麼問題啊?」


  「沒有,挺好的,你回頭交給警察吧。」


  「唉我說承宗,你別吊人胃口啊。這照片上的小女孩你是不是認識啊?」


  林森的話音還未落,江承宗已經關門走人,生生把他的話頭截在了門裡。林森站在辦公室里冷不防地后脖頸一冷,總覺得要有事發生似的。


  江承宗坐車回家,一路上半個字也沒說。負責送他回家的司機見他這樣也不敢惹他,只顧安靜開車。當車開進小區大門時,江承宗的手機響了。是任波打來的電話,告訴他自己查到那個酒精中毒男人的一些資料了。


  於是江承宗立馬吩咐司機:「前面調頭,去恆運。」


  司機一個漂亮的轉頭,車子在小區里劃過半個圓,重新開出了大門。


  到了恆運后江承宗直接去了任波的辦公室,對方早就等在那裡,並且把自己經過整理的資料列印成冊並背得滾反爛熟,專等江承宗前來「問話」。


  「我費了半天的勁兒,總算在那條街上找到一個認識這男人的傢伙。是一家酒吧的夥計,前一段時間他剛好請假回老家,最近才回來。他跟我說這男人姓陳,叫陳智文,以前在他們酒吧喝過酒,但不是常客。」


  「既然不是常客,他怎麼記得住人家。」


  「他說有一次這個姓陳的去他們那裡喝酒,跟他聊了幾句。後來結賬的時候身上沒錢還耍酒瘋。他看他可憐就替他付了兩杯啤酒錢,也算是交了個朋友。他跟我說這個姓陳的和他吹牛,說他從前挺有錢的,女人還不少。還有個女人給他生了孩子,但讓他甩了。」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我找到了這個姓陳的現在的住址,就像林醫生說的那樣,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癮君子。生活潦倒得一塌糊塗,吃了這頓沒下頓。和他住一起的都是那種人,他們都證實這男人就叫陳智文,但關於他的背景知道的人不多。他們也都是後來才認識他的。」


  「有查到他是哪裡人嗎?」


  「嗯,我通過警局的朋友查過了,這人86年生,是本市人。以前家住長興路那邊,但我根據門牌號找過去卻發現沒這麼個人。估計房子早就賣了,現在的房主不認識他。」


  江承宗一邊聽任波彙報,一邊翻著手裡的資料。資料里還附了幾張照片,是這個叫陳智文的男人從前的照片。看上去他以前長得倒挺精神,也算是帥小伙一枚。但誰能想到死的時候竟是這副模樣,簡直慘不忍睹。


  「你能找到這些不容易,辛苦你了。」


  「其實也沒什麼,主要是找那個酒吧的夥計麻煩一點。其實只要有點突破口找起來就容易了,我也就是動動嘴皮子罷了。」


  「有時候動動嘴皮子比什麼都管用。」


  任波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少爺,您就別客氣了。」


  「任波。」江承宗突然開口叫他的名字,「咱們認識多久了?」


  「有五年了吧,當年您剛來恆運的時候……」說到這裡任波突然住嘴。那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私生子認回什麼的,實在不適宜當著江承宗的面提起。


  但江承宗並不在意,反倒點頭道:「是啊,那時候我剛回連家,咱們也算是認識多年的朋友了。我一直是把你當朋友而不是下屬的。」


  「少爺您人好,這我一直知道,也很感激。」


  「可再感激我還是比不上我爸吧,你始終還是更願意為他做事。」江承宗突然臉色一變,整個人變得陰沉起來。他把那份資料往桌上一扔,凌厲地掃任波一眼,「說吧,我爸用了什麼辦法,讓你心甘情願為他賣命。他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用這麼一份資料來蒙我?」
——

  溫婉坐在自己家的房間裡面,拿著手裡的一堆材料哭笑不得。


  到這會兒她才真相信連文雄病了,並且病得相當厲害。她手裡拿的是一份關於一個叫陳智文的男人的資料。厚厚的足有上百頁,簡直比念書時期的教科書還要複雜。


  這老頭給她這麼一份資料到底想幹嘛?


  溫婉坐了有半個小時,卻連一頁都沒看進去。就在她煩燥不堪的時候,連文雄的電話打了過來。


  「溫醫生。」他一開口還是那種感覺,四平八穩卻又透著心機,讓人心生反胃。


  「資料你都收到了吧。」


  「是。」


  「溫醫生念書的時候是個好學生,這麼點東西對你來說不是難事兒。抓緊時間背了他,我相信你可以在半天之內搞定。」


  溫婉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直想吐:「為什麼要背這個,有什麼意義?」


  「當然有意義。他是溫柔的親生父親,關於他的一切你不得背清楚了?回頭承宗問起來你才能對答如流。一個和你生過孩子的男人,你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這像話嗎?」


  溫婉頓時啞口無言,不是被連文雄的質問問倒,而是驚訝於這老頭的臉皮竟會如此之厚。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都不考慮後果的嗎?是不是永遠都是一副高高在上別人只能接受不能拒絕的姿態?


  她突然很想一口回絕。


  「對不起連先生,我可能……」


  「別跟我說對不起,要真想說對不起,就對你的父親去說吧。」


  「你、你這話什麼意思?」溫婉瞬間警覺起來。


  「沒什麼意思,只不過我知道他這幾年在天津過得還可以,本來是不想去打擾他的。但既然他有個不聽話的女兒,那我也沒辦法,只能勞煩他老人家出面教育孩子了。」


  溫婉的心跳迅速加劇,全身的血液都往腦門上沖。興奮和憤怒雜夾在一起,令她的聲音都變得微微顫抖起來:「你……是說我爸爸他……」


  「他還活著,你放心,他沒死。」


  「你找到他了?」


  「我要沒找到他,能給你打這個電話嗎?溫醫生你是好學生,好學生該以學業為重,好好把這東西背了,記得這是溫柔的親生父親。你得先說服自己,才能說服我兒子。」


  掛了電話后溫婉有些不知所措。得知父親還在人世的喜悅只維持了片刻,馬上她的心情又變得沉重起來。就算她背了又怎麼樣,以江承宗的聰明才智,他會信嗎?連文雄到底不了解這個男人,才會做這種無用之舉。


  溫婉甚至想告訴他,過猶不及。江承宗是個這樣的人,如果他想要信你,不需要做太多他就會相信你。之前她撒謊騙他說孩子是跟別的男人生的,哪怕她的謊言漏洞百出,但她確信江承宗會信。


  與其說是相信,倒不如說他是願意包容和不再追究。


  可現在連文雄畫蛇添足搞這麼個男人出來,非但不會讓江承宗信服,反倒會激起他的懷疑。太過刻意的舉動是對江承宗自尊心的一種挑釁,他又豈是那種會讓人玩得團團轉的男人。


  溫婉拿起那份資料看了第一段。陳智文,現年28歲,s市人,家住……


  呵,這東西有什麼用,浪費時間罷了。


  溫婉的猜測絲毫不差,江承宗在拿到陳智文的資料的那一刻,已經對這一切產生了巨大的懷疑。


  任波的辦公室里打著暖氣,也不知道是不是打得太過了,只穿了一件襯衫的任波額頭上竟滲出了冷汗。


  江承宗坐在書桌後面,雙手交叉擱在桌面上,眼角眉梢只微微一挑,那眼神竟像把鋒利的刀子,簡直要把他整個人都給生生割開。


  他從不知道這個長得如此傾城的少東家,發起脾氣來竟是如此駭人。那一刻他甚至覺得董事長都不及他,心頭湧起的恐懼迅速將他整個人淹沒。


  還沒等江承宗開口逼問,他自己先招架不住低頭了:「對不起少爺,真的對不起。」


  「別叫我少爺,叫我名字就可以。我跟恆運沒有關係,你也不用因為這個來討好我。我現在只以朋友的身份問你,任波,我爸都交代了你些什麼?」


  「就是這份資料。是、是董事長給我的,讓我把這個叫陳智文的男人揪出來。其他的他沒有吩咐。」


  「只有這些?那你之前調查的所有一切,包括宋小美的種種,都是怎麼回事兒?」


  「那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跟董事長沒關係。其實一開始都好好的,事情也很順利。一直到您傷了腿住了院,董事長才把我叫去,問我們最近在幹什麼。」


  「那個男人倒在我們車前,不是你的安排?」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任波連連搖頭,「我真的不知道。我猜測,可能也是……」


  說到這裡他語氣一頓,有點不敢往下說了。


  江承宗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吐出兩個字:「繼續。」


  「是是,我猜測大概是董事長安排的。他既然有這個人的資料,應該能掌握他的行蹤。少爺哦不承宗你相信我,我真的沒做什麼,除了這份資料,我沒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


  江承宗表情冷淡,看不出來是否相信他的話。


  「除了這些外,我父親還跟你談了什麼?」


  「談了關於朝哥的事情。聽董事長的意思,好像要對這個傢伙下手。畢竟他膽大包天傷了你,董事長是不會放過他的。」


  這個答案有點出乎江承宗的意料。他是自小沒有父親的人,所有也不懂得怎麼和父親相處。兒子有難父親出手擺平之類的事情,在他的概念里是不存在的。他從小隻認一個道理,那就是除了母親外,誰也幫不了他。想要解決就得自己出手。


  這個信念一直支撐著他活了十幾年,直到遇到溫婉。


  可他沒有想到,因為自己複雜的身世,會給他和這個女人帶來如此深重的麻煩。手機里的照片,以及這突然冒出來的資料,都足以說明有人想在他死後讓他冒名頂替做小柔的父親。


  如果到此刻他還猜不出點什麼的話,那他真是蠢人一個了。從林森的鑒定報告開始,他就落入了某人的圈套里,並且一點點任人擺布,對方几乎就要成功了。


  可惜,功虧一簣,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陳智文,反倒將局面推向了反方向。


  江承宗拿起那份資料冷笑起來,原來所謂的父子親情就是這樣的?世間的父子是不是都這麼互相算計對方,還是說他遇到的是個特例。從前不要他,等到唯一的接班人死了又來認回他。認回他后又不能真心相待,江承宗突然覺得,自己回到連家真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他看了眼還在瑟瑟發抖的任波,推著輪椅走到他身邊。他沖對方招招手示意他低頭,然後從他的頭頂拔了兩根頭髮下來。


  「哎喲,承宗你幹嘛?」


  「借來用用。」


  江承宗說完直接出門,讓人開車送他去醫院。在林森的辦公室里,他把從任波頭上拔下來的兩根頭髮遞了過來。


  「我想讓你再做一次親子鑒定。」


  「什麼,還做?還是你跟那個小女孩?」


  「不,是那個孩子和陳智文。」


  「陳智文是誰?」


  「就是我送來的那個已經死了的男人。他死的時間不長,應該還可以提取到dna吧。」


  林森微微皺眉:「確實可以,但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兩個會有關係嗎?」


  「是,我懷疑那個死掉的男人是我前妻女兒的生父。」


  林森一臉糾結地消化了他的那番話,拿起頭髮看了半天:「好吧,你想做那就做吧。什麼時候要?」


  「越快越好,我要加急。」


  「沒問題,那你先回去,回頭結果出來了我就給你打電話。」


  江承宗沖他點點頭,轉身離開辦公室。待他走後林森安靜地看了五分鐘的手錶,這才拿起手機給人打電話。


  電話接通后他恭敬地沖對方道:「你好連先生,承宗剛剛來我這裡,讓我再做一次親子鑒定。是的沒錯,是做那個叫溫柔的小女孩和陳智文的鑒定。……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連文雄望著窗外燦爛的陽光,臉上露出一絲笑意:「謝謝你林醫生,你跟承宗是多年的朋友,你有什麼困難以後儘管來找我。我知道你們當醫生很辛苦,特別是基層醫生。我想等你以後升到主任了或是院長了,或許會輕鬆一些。」


  聽到這話,林森簡直掩飾不住心中的狂喜。他終於知道自己這一回是賭對了。和江承宗成為朋友只是第一步,和連文雄套上關係才是他的最終目的。現在他終於得到對方的親口承諾,想來以後他在醫院裡會一帆風順平步青雲,主任之位已在向他招手,院長之類的職位也不再是遙不可及。


  興奮過頭的林森並沒有留意到,辦公室大樓外面的草坪里,江承宗正坐在輪椅里抬頭仰望他的窗口。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沖推輪椅的人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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