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楚州
二月初四,趙昀拔楊石、楊穀為少師,且再領群臣在慈明殿內拜謁楊太後,表達對楊太後的敬重和愛戴,楊太後也很識趣,欣然接受此事,在殿中再言將江山社稷全權托付給趙昀。
初五,全績領餘玠、劉整二人北進建康府。
月中,建康城外。
建康,宋之陪都,東南重鎮,僅次於臨安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昔年許國被李全所殺,徐晞稷為淮東製置使,但此人與彭義斌有隙,雙方經常發生摩擦,朝廷又換劉琸為淮東製置使,劉琸對北軍仍有歧視,趙昀怕激起兵變,又換姚翀為使,姚翀也算是個明眼人,一到任便薦舉趙善湘為建康知府,此日來接全績正是趙善湘。
“全帥一路舟車勞頓,請入城歇腳。”趙善湘,字清臣,明州人,濮安懿王五世孫,在位期間廣施仁政,深得百姓愛戴。
“趙使君不必客氣,請。”
繼,全績與趙善湘同乘一馬車,行於長街,全績見街麵上的熱鬧場景,對趙善湘口出稱讚:“趙使君治下民生富庶,真乃國之棟梁啊!”
“全帥謬讚了,建康本就民勤,下官也隻是維持常態罷了。”趙善湘擺手笑道。
“趙使君這建康城中有多少兵馬?”全績切入主題。
“步軍三千,馬軍三百。”趙善湘據實以答。
“哦!那你可知建康府吃著五萬禁軍編製的軍餉軍糧,這些錢糧去了何處?”全績再問。
“此事屬淮東製置司,建康府衙並未見到錢糧,全帥莫怪,並非下官推脫,隻是府衙卷宗,確實沒有記錄。”趙善湘訕笑道。
“無妨,本將也隻是隨口一問。”全績現在隻聽了趙善湘的一麵之詞,還不好下結論,打了個馬虎:“哦,對了,趙範去了池州,趙葵到任滁州,那在楚州與彭義斌接洽的又是何人?”
“姚製置使就在楚州。”趙善湘不願多提,畢竟是姚翀薦他為官,他不能恩將仇報。
“嗯,姚製置使親駐嘛。”全績心中有些差異,按理來說姚翀不駐建康,也應駐揚州,但現在直接駐紮在楚州,這和當年防李全又有何異?
是夜,全績與趙善湘一同喝了幾杯水酒,談了一些關於建康府的政務,半夜方歸。
餘玠、劉整二人也未睡,一直在等全績。
“全帥,情況如何?”餘玠為全績斟了杯茶水問道。
全績微微搖頭:“問不出所以然,看來想要回這五萬編製要去一趟楚州了,如此也好,本將正想去見見彭義斌,摸一摸此人的脾性。”
彭義斌暗降大宋也有兩三年了,且名義上彭義斌歸屬於全績麾下的忠義軍,全績去視察一下軍務也是理所應當。
“全帥三思,彭義斌隻是名義上歸降,誰知道他心中的實際想法,若是生了危險,後果不堪設想。”劉整力勸道。
“放心,本將是未帶兵,但滁州有兵啊,他趙南仲還能不認我全績?”全績朗笑開口,他與趙葵的情誼一般人是難以理解的,那一把弑君劍,劍柄姓全,劍尖姓趙,這一輩子隻怕也脫不了幹係。
翌日,全績過真州,三日後抵達滁州,是夜與趙葵會見於清流城府。
“呦,全大指揮使怎麽想起來末將這小地方了。”趙葵這般生結交的朋友不多,全績絕對算是一個鐵杆,開口玩笑毫無顧忌。
“嘿!趙大知州何故折煞末將,績從六品在你這從四品將作監麵前怎麽抬得起頭!”全績也一改往日嚴謹的作風,打趣回應。
“哈哈哈,走,先入堂,某可藏了美酒,義夫你就招待一下武仲,反正這雄邊軍你熟悉的很。”趙葵引全績入堂,轉身對餘玠說道。
“是,趙帥。”餘玠出身雄邊軍,趙葵是賞識他的貴人,他對趙葵的敬仰不比全績少。
之後,趙、全二人入堂落座。
“說吧,這次來江淮有什麽公幹?”趙葵今日也收到了倒史案消息,心情十分愉悅,當年若不是史彌遠打壓,趙家兄弟也不必離開京湖,全績也算給他報了一仇。
“整合禁軍,建康府的五萬編製收歸朝廷。”全績直言相告。
“嘶!這怕是不好辦啊,收了禁軍編製,淮東製置司名義下可以調派的人馬就少了許多,隻怕姚翀不會同意。”趙葵倒吸了一口涼氣。
“嗬,他願不願意還能阻止朝廷旨意,世人都知道淮東靠的是你的強勇、雄邊二軍,這五萬編製的空餉他姚翀吃不起。”全績對此嗤之以鼻。
“不好說勒,姚翀與劉琸向來是一個鼻孔出氣,劉琸雖然被罷免,但還是掌管著楚州三萬多兵馬。”趙葵常年在淮東,對這裏的軍事情況十分清楚。
“他哪來的三萬多兵馬?淮東製置司為什麽沒有向朝廷上報?”全績眉頭微微一皺。
“此事還要從當年的製置使許國說起,當初許國找某商議對付李全,某對他諫了一策:意在巡查諸州,讓某親自挑選三萬精銳收歸淮東製置司。但許國不聽勸,非要集合淮東所有的兵馬,弄了七八萬在帳下。許國死後,某從中挑了四萬編入自家麾下,又整合了二軍,才有了如今的五萬六千餘雄邊勁旅,而剩下的三萬多人就被劉琸收編,掛在了建康府禁軍的名下。”趙葵與全績的情況相仿,也是手頭握著一股勁旅,這才是他們引以為傲的資本。
“這麽說那三萬多人都是老弱病殘了?”全績一聽便已經明白了大概,淮東的冗兵都在劉琸手中。
“嗬嗬,也不能那麽說,挑上兩三千青壯還是不成問題的。”趙葵說的很含蓄。
“那還不是吃閑飯的雜軍?留著他們有什麽用?聽聞兄長在池州屯田,要不把他們派到那裏如何?”全績動了心思,這些人給趙範正合適。
“那他肯定是開心的緊,不過如此一來淮東製置司不是無兵可用?”趙葵若有所指的說道。
“不是還有彭義斌嗎?此人如何?”全績不做回應,另開一話。
“是個忠義之人,也是真心想歸附朝廷,要不然姚翀和劉琸那般打壓,他豈會忍氣吞聲,若是當年的李全,早就宰了這二人了。”趙葵言語間有些失望。
“如此說來,彭義斌就另有他用了,你的五萬人馬還怕壯大不了淮東製置司?”全績此刻心中還不能下判斷,還是想見到彭義斌之後再做決定。
趙葵聽到此處精神為之一振,全績這句話就是變相的要推薦他做淮東製置使:“有些為時過早了吧?”
“不早了,南仲與績還有子由兄都是沂王府的潛邸,某都成了殿前司指揮使,你二人不眼熱嗎?”全績知道隻有把趙葵擺在江淮帥臣的位置上才能保證山東不亂。
“那葵就卻之不恭了。”趙葵也不自謙,這個位置沒有人比他更合適……
話轉楚州城。
當年彭義斌攻下大名府之後,勢力達到了鼎盛,麾下有幾十萬將士,但彭義斌在如此檔口做了一個決定,放棄了河北的地盤,回到山東地界,接手李全遺留的諸州,如今穩定控製著海、邳、徐、莒、密、安泰、兗、滕、濟九州,輻射萊、登、寧海、維、益都五州,是如今山東第一大勢力,手下常備兵馬有十二萬,將領百餘人。
此日山陽城外大營,彭義斌會見宋將劉琸。
“劉將軍今日來營有何吩咐?”彭義斌絕對算是忠義人中積極分子,本來他自己掌控著這麽多地盤,可以隨意在各州駐紮,不必看南軍的臉色,但彭義斌感念皇帝招安之恩,一直以宋將自詡,對淮東製置司的命令也多做響應。
“彭使君,本將此次前來是有一事相求,近日製置司軍馬少糧,想要向彭使君暫借一些,請彭使君慷慨解囊。”劉琸滿臉高傲,根本不像是求人態度,也算是抓住了彭義斌的心理,一而再的提出過分要求。
“這……”彭義斌聞言心中滿是怒火,自己現在屬於忠義軍編製,按理來說應該是朝廷給予糧草,而現在倒行逆施,讓他十分難做。
本來給劉琸不算什麽,彭義斌麾下有的是糧食,但是這名義上就十分難聽,他很難向部下解釋這件事,本來他的部下大多數都是草芥出身,性急如火,急公好義,弄不好會有人忍不住想要幫他出頭,屆時雙方在發生摩擦,彭義斌夾在其中也十分無奈。
一方麵朝廷的確在遷就彭義斌,多次為他換帥,但另一方麵朝廷賜賜所托非人,南北軍的矛盾越來越激烈。
“怎麽,彭將軍不願?想要違抗朝廷旨意?”劉琸一副小人得誌的表情,心歎他還沒見過如此軟弱的外帥,不好好拿捏一番,這九州的銀錢都讓他拿去可不行。
“也罷,劉將軍明日來營取糧便是。”彭義斌絕對是個有謀略有熱血的將領,要不然他也不會出奇兵襲河北,此番遷就是他不想讓事情走到深淵地步,但很明顯他的忍耐已經快要達到極限,整整三年,三個製置使,沒有一個好東西,這大宋朝廷是怎麽了。
“好,那本將就告辭。”劉琸大搖大擺的走出軍帳。
“不送!”彭義斌冷眼望著劉琸的背影。
值此刻,內帳中走出十數位將領,但劉琸到來之前,他們便是來抗議南軍淩辱北軍的行為,如今再加上這件事更是火上澆油。
“彭帥,劉琸這小兒也欺人太甚,這楚州是待不下去,不如我等反了宋庭,宰了姚翀、劉琸回河北,過那逍遙日子。”開口者為孫慶,是彭義斌麾下的軍師,在鄉裏讀過幾年文章,為人懦弱好財,不敢正麵與南軍將領發生衝突,隻在背後教唆壞事。
“孫慶!你若再敢如此話語,小心本帥軍法從事,我等既歸朝廷,自當恪盡職守,霍亂軍心之言就不要再說了。”彭義斌大聲嗬斥道。
“可是……彭帥,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要不我們不駐軍楚州也行啊,去充州,去徐州,也不用看他人的臉色,若是當年的李全,他劉琸敢這樣說話,敢這樣要求嗎?大家說是不是?”孫慶激起眾人的火氣,帳中變得紛亂異常。
“好了!都不要吵了,本帥不是李全,我等也都是漢人,仁義禮儀不說學過,就聽那故事也該知道一二吧,本帥起兵這麽多年何曾虧待過兄弟們,但兄弟們也應該知道本帥的誌向啊!”彭義斌平生最敬佩的人就是辛棄疾,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如此人物大概才能被稱作聖賢吧。
帳中諸將默言,的確他們也是因為彭義斌這幅忠肝義膽才會至死相隨。
“諸位兄弟放心,朝廷出了倒史案,風氣會大有改變,日後還政於清明,我等也會受到應有的獎賞,且再等等吧。”再忠義的人也架不住左右勸言,但彭義斌一堅持就是三年,但他絕對再等不了三年了,朝廷總是要給一個說法的。
一刻左右,一甲士入帳:“彭帥,營外來了四人,說是彭帥的舊友,要麵見彭帥。”
“什麽人啊?”彭義斌頗為心煩的問題。
“他們沒有報出身份,其中一人說最好彭帥親自出迎。”
“哦!有意思,來的可是淮東製置使姚翀否?”彭義斌眉目間起了興趣,隨即起身道:“好,本帥就去迎上一迎,看是哪裏來的狂妄之徒!”
繼,彭義斌與孫慶一眾去了營門處,彭義斌一眼便認出了滁州知州趙葵,立即拱手笑道:“趙帥今日怎有閑情雅興來本將的大營?”
“陪人來遊玩楚州,到了彭將軍帳外,過來拜會一番。”趙葵同回一禮,以平等身份待之,同時引薦出身旁的全績。
“這位是?”彭義斌拱手看向全績。
“閑遊之人不提姓名,方才某聽營中有喊殺訓練之聲,不知可否引某去校場一觀。”全績賣了一個關子,此時說出身份許多東西就看不到了。
彭義斌看了一眼趙葵,趙葵一副平靜態度,似乎沒看見彭義斌的眼色,彭義斌無奈一笑,思慮了片刻道:“是江淮地區最強的勁旅莫過於趙帥麾下的雄邊軍,本將的這些忠義軍甲士上不了台麵。”
“有時候自謙會惹人厭煩,且在前引路吧。”全績口氣有指揮之意。
孫慶此刻按耐不住了:“你到底是什麽人,竟敢如此和彭帥說話,軍營重地,不是你想進就能進的。”
“無妨無妨,先生請進,本將陪先生同行。”彭義斌看全績這幅架勢應該是一位官員,而且官職不小,與他一看也無妨。
半刻後,一眾人到了營中校場,場上有近千位甲士在訓練長槍,喊殺震天,槍出有力。
“此番景象著實不錯,北境忠義軍現有多少人?”全績笑問道。
“先生也是官場出身,此乃軍中機密,難以向外人訴說,先生見諒。”彭義斌回的有理有節,看沒有問題,問就大可不必了。
“嗯。”
全績滿意點點頭,繞營而行,走了半個多時辰,其間眾人無話,彭義斌也不發問,任由全績觀看。
“某看這營中軍帳應該有兩萬甲士,不知猜的可對?”全績轉頭看向彭義斌。
“兩萬一千餘人。”駐軍將來是公開數字,這沒有什麽好隱瞞的。
“營中還是有不少白發客呀。”全績走一圈,各處問題已經了然於胸。
“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怎可因年邁而舍棄?”彭義斌果決搖頭。
“戰場非是安樂所,這些人隻會拉低戰力,平白送了性命,彭帥難道看不出來嗎?”
彭義斌默言,孫慶緊跟著反駁:“你到底想要說什麽,忠義軍之事不必外人插嘴,莫要多管閑事。”
全績直接忽略了孫慶,繼續說道:“彭帥沒想過將他們安置屯田,這樣一來既能保證軍旅戰力,又能這些人老有所依,不必再冒著性命危險上戰場廝殺。”
“先生所言在理,本將會考慮的。”彭義斌其實早就有這方麵的想法,隻是這些老兵油子都不想離開軍營,沒有朝廷的命令,他也不好驅逐之。
又過了兩刻左右,眾人返回了中軍大帳,彭義斌邀四人落座飲茶。
“彭帥手握如此雄兵,就沒有想過自立,南北軍矛盾自古有之,不如離了楚州,另開朝廷,以王侯自稱,豈不痛快?”
“噗!”
全績語出驚人,劉整一口茶水直接噴在了地上,在場眾人也紛紛看向全績。
彭義斌則是一副淡然態度:“某是宋人,也是宋將,三年前是,今日亦如是,以後也是。”
彭義斌這句話打消了孫慶一眾人的念頭,他做不了李全的兩麵三刀,亦知道什麽叫做廉恥。
“好,彭帥此言某愛聽,方才某看淮東製置司的人離營,不知他來所謂何事?”全績通過一係列的試探也算認清了彭義斌的性恪,知道他是一個可交之人,接下來就要為北軍解決問題了。
“並無大事,是日常巡營罷了。”彭義斌不願講醜事公之於眾。
但孫慶卻快人一嘴:“那是彭帥大義,劉琸是來要軍糧的,而且不隻是第一次了!”
“什麽?淮東製置司向爾等要糧!”全績怒拍座椅,心中難耐火氣,朝廷每年不僅會給淮東製置司五萬禁軍糧草軍餉,而且還要給楚州防禦使彭義斌三萬編製的軍糧軍餉,聽孫慶的口氣,姚翀不僅把這些糧草軍餉全部獨吞了,而且還要向北軍要糧,此番無恥駭人聽聞。
“孫慶退下。”彭義斌喝退了手下將領,繼而對全績說道:“先生莫怪,手下之人口直心快,得罪之處多請見諒。”
“某且問你,此事是否屬實?”全績此刻的氣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種油然而生的威壓感直逼彭義斌。
彭義斌微微點頭:“的確如此,不過北軍掌控十州,財政自理,向朝廷輸運些軍糧也不是什麽難事。”
“你就這般一次次縱容給糧!為何不上報朝廷!”全績一副質問的口氣。
“沒有門路啊,歸根到底我等也受淮東製置司所轄,且又是北降軍,奏本根本送不到朝廷。”彭義斌無奈搖頭道。
“誰說你們是淮東製置司所轄,你們是隸屬於湖州忠義軍,現在的殿前司禁軍,大小事物應該向殿前司指揮使稟報,這些事都沒有人告訴過你們嗎?”全績越說聲音越冷,目色越沉。
“從來沒有人說過,從一開始徐晞稷到任就說北軍是淮東製置司麾下兵馬。”彭義斌說到此處也裹著一份急火,這群家夥欺上瞞下,欺人太甚!
“好,好一個淮東製置司!”
全績哼笑開口,餘玠、劉整二人明白全帥是真的生氣了。
“呼!”而後全績長舒了一口氣,起身對彭義斌說道:“彭義斌聽令!”
彭義斌一愣,一時不知所措,看向趙葵,趙葵則微微點頭,示意彭義斌聽來人之令。
彭義斌當即單膝跪地,抱拳拱手:“末將在!”
“至今日起,北境十州忠義軍重歸殿前司,凡大小事務皆向本帥稟報,本帥也會為你們出這口惡氣。”全績單手扶起彭義斌。
彭義斌麵色略顯激動:“您是全帥?”
彭義斌也是第一次見全績,當然他已經聽過許多關於全績的事情,對其的所作所為十分欽佩。
“某正是殿前司指揮使全冶功。”全績鄭重點頭道。
“末將拜見全帥。”彭義斌即領眾將向全績行禮。
“好了,都起來吧,爾等拳拳為國之心本帥早已知曉,今史相離任,朝廷清理奸佞,還政清明,本帥來遲了。”全績麵色略顯愧疚,他這幾年馬不停蹄,卻也是真的忘了楚州還有如此忠義之軍。
彭義斌雙目含淚,心中委屈瞬時爆發,夾雜著喜悅的慶幸:“不遲,全帥來的不遲,末將一直在等今日,自今日起忠義軍願隨全帥驅使,鞍前馬後絕無怨言。”
“好!本帥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