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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一個夢

  沈硯微微地皺著眉頭,鼻腔裏充斥著水草的腥味,有些過分地嗆人。憑著這股異味,沈硯的意識漸漸清醒了過來。


  而眼前朦朧的世界,讓沈硯著實有些恐懼。


  上一瞬模糊的記憶裏自己還在偷喝了客廳裏一瓶白玉瓶子的酒,不過那瓶酒似乎有些不同尋常,身體裏的抽搐一陣陣提醒著沈硯。這是哪裏……沈硯警惕地豎著尾巴,將後背拱起了彎。


  灰蒙蒙的世界裏漸漸走進了一個幻影,身著青白色天師服裝的他一步步走進,帶著迷離的霧色,將四周氤氳出冷冷的水晶。微弱的視線裏,沈硯看到那個人的麵容,有些格外的眼熟,隻是更多了幾分棱角分明的深邃之感,微微敞開的領口露出精致的鎖骨,和鎖骨之上那一顆小小的黑痣。他將後背的古琴展開,放在了虛空之中,緩緩撥弄著,古樸的樂聲便隨著他的指尖靜靜地流淌。


  “溫儼?”沈硯試探著問道。


  那個幻影並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地念道:“浮生六記,迴夢今朝。”


  “浮生酒?!”沈硯驚道。隨之就是怒火升騰地跳到溫儼的幻影之處,揮舞著利爪,將幻影打的破碎,依然沒解氣的沈硯在地上翻來覆去地打著滾。


  溫儼的聲音卻沒有消散,已然毫無情感地念著,“今朝六夢,安樂歸途。”


  “你才安樂!”沈硯嗷嗷地叫著,“竟敢用浮生酒黑我,你以為全世界就你會玩陰的嗎?總有一天我要整死你!”


  溫儼的幻影隻是浮生酒裏的指引,並不能聽到沈硯的叫囂,且在沈硯叫囂完之後又恢複在了被沈硯打散的原位置。


  沈硯正準備再一次和那個幻影杠起來的時候,畫麵的灰度竟開始漸漸地消散,隨之消散的還有溫儼的那個幻影。明豔的色彩一點點塞滿了沈硯的眼睛,燦爛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罅隙落在地麵,抬頭看時樹葉正是綠意正濃之時。蟬鳴聲四起,爭相鳴響似的叫著夏天。


  抖了抖毛發,沈硯感受到自地麵翻滾而起的熱浪,看來是夏天無疑了。沈硯掙紮著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的腳腕正沉重得像個鉛塊。


  這是多久以前了……沈硯意識到自己竟然真的在夢裏回到了過去。


  很多年前的這個夏日的午後,他被石頭砸到無法行走的下午。甚至那時候自己還不能化作人形,隻能以貓的形態,在樹林裏不斷地叫著,希望有其他的同伴可以發現自己。沈硯努力回憶了一下,那個下午,他是被一個少年救得。隻是那少年是誰,沈硯卻再也沒有機會見過他。


  夢裏所回到的時間,正是在他遇見那個少年的前幾分鍾。下山的路上漸漸有了腳步聲,是草鞋踏在細草之上的聲音,微小卻可以被沈硯這樣等待了一下午的人極快地辨別出來。和記憶力無差,少年的裝束和普通山野莽夫無異。


  少年看到倒在一邊的沈硯之時,立刻放下了背後的藥簍子,快步地上前蹲下身輕輕地檢查了沈硯受傷的爪子。


  然後便從藥簍子裏翻出來了似是新采集的草藥,找了兩塊還算光滑幹淨地石頭,小心翼翼地搗碎,塗抹在了沈硯受傷的爪子上。藥草新鮮的汁液迅速地滲進了傷口裏,刺疼感伴隨著淡淡的涼感裹著爪子,疼的沈硯眯著眼睛叫了起來。

  少年有些好笑地看著沈硯,又慢慢伸出手試探著觸碰了沈硯的額頭,隨後又摸了摸沈硯的後頸。少年的手心帶著奇怪的溫良觸感,讓沈硯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沈硯看了看少年的模樣,看上去隻是十一二歲的稚嫩樣子,正是人類小孩最調皮的時間,他的眼裏卻有著一些不同尋常的乖巧,甚至乖巧的背後似乎是依稀的無奈。


  少年提著藥簍子,坐在了沈硯身邊,從腰間的口袋裏取出來一塊幹餅子,對著沈硯小聲問了一句:“你吃不吃呢?”


  老實說,就沈硯現在被溫瑜天天慣著吃魚肉喝燒酒的生活,區區一塊幹餅子,沈硯都有些不願意下咽的,隻是數年之前那時他的肚子的確很餓,少年遞給餅子的時候,他幾乎是感恩戴德地吃了下去。


  隻是,現在……沈硯咽了咽口水,勉強著將遞來的半塊幹餅子啃了幾口。


  餅子實在是有些過分的幹,絲毫沒有水分。沈硯正艱難地咬著,那邊少年就遞來了一點水,看著沈硯野蠻又可愛的吃相滿足地笑了笑。


  不知是夏日黃昏特有的愜意還是什麽,少年看著遠處的山腳,緩緩地自言自語,“我進山采藥好幾天了,不知道山腳下有沒有人會來接我回家?”


  看來是想家人了,沈硯自顧自地啃著餅子,草草地喵了一聲當做回複。


  “我要是哥哥的話,就好了。”少年望著遠處,“若是父親和母親也會那樣對我就好了……”


  沈硯抬頭看了一眼少年,年紀輕輕竟然就愁眉不展。


  想了想,沈硯之所以當年沒有報恩,就是因為這個人是個話癆!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少年就開始了他的長篇大論。


  沈硯弱氣地喵了一聲,略表抗議,然而對方竟然毫不在意似得說了起來——


  “你知道嗎?我們家啊,隻有哥哥才可以繼承父親的衣缽,隻有他才可以學父親會的那些奇門異術,而我隻可以跟著家裏的師父,學一些歧黃之術。其實,能學歧黃之術我也很開心的。隻是哥哥總是不喜歡我,總是不願意跟我玩,父親也總是要回避我。我總是很羨慕哥哥每次沒有好好學習被父親責罵的時候,他肯定不會知道從來不會被父親正視是什麽感覺。”


  “我總是想,父親和母親既然一點都不喜歡我,那為什麽還要生下我……”少年不解地歪著頭,“我離家出來采藥有四五天了,在山裏總是格外安靜,我還想著要是可以一直住在這裏就好了。不用回家,不用見到他們……”


  沈硯耷拉著眼睛,覺得異常無聊。不知道為什麽第一個夢到的竟然是這樣他自己幾乎都不記得的事情。


  然而少年依然未覺地說著,“不過這麽說著,我每次采藥回去還是很期待他們會來接我,會在山下的小河裏,站在一葉小舟之上,接我回家。”


  看來也是個從小就孤零零的小孩子,沈硯咽下一口餅子,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想道,我要是你,反正家裏沒人管,早就天高任貓跑了!

  少年看了一眼沈硯,輕聲道:“你要小心點噢,我先回家了,今天謝謝你聽我說這些難過的話了。”


  沈硯蹭了蹭少年的手,明明該說謝謝的人是他,這個少年倒是很有趣。


  “噢,對了,我叫溫瑜,你叫什麽呢?”少年笑眯眯地說道。


  溫瑜……沈硯想了想,當年他說到這裏的時候,自己早就沉迷在餅子裏,半句話都聽不進去了。少年的眉眼還沒有長開,臉頰上還有紅彤彤的嬰兒肥。


  沈硯眨了眨眼睛,難以置信。


  “你應該沒有名字吧……”少年轉念想到,“不如就叫沈硯吧?你看,我們因傷你的石頭相見,因石而見。”


  沈硯記得,自己當時隻聽進去這句,由此叫了幾百年的沈石見……


  少年的溫瑜帶著滿臉的微笑,摸了摸沈硯的頭,背上了藥簍子轉身離去。留下一隻幾百年後重新回到這裏的沈硯,獨自震驚了許久。


  等到自己醒來,一定要好好問問他,是不是這之後的每一次遇見都是溫瑜預謀已久的計劃!沈硯想到。


  少年拖著長長的背影,踏著有些還不太穩健的步子,一點點消失在了沈硯的視線裏。隨之一起離去的還有西斜的太陽。


  隨著夕陽落下拉下了一整天的帷幕,沈硯也重新回到了夢境最開始的地方。


  灰蒙蒙的空間裏,沈硯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上。等到沈硯好不容易爬了起來,眼前溫儼的幻影和他的古琴,已然等在麵前了。


  溫儼側過身,抬起手輕輕地撥了一根琴弦,手指幾乎並未發力,隻是瞬間,琴弦卻突然斷開,發出了刺啦的一聲,極為刺耳。


  與此同時,是沈硯的心髒匆匆閃過一下刺痛,像是被斷開的琴弦刺到了一般。


  沈硯看了看古琴,原本的五根弦,如今隻剩下了四根。沈硯抬著手,捂著隱隱作痛地心髒,終於才有了瀕臨死亡的危機感。


  同樣感覺到沈硯的生命已經開始消逝的還有溫瑜。


  剛剛進入滑膩濕潤的洞穴,林蘭就腳下一滑,摔了滿身淤泥。溫瑜一手抱著沈硯,一手拉起了林蘭。空氣裏都是難聞的腥味,溫瑜皺著眉頭,自顧自地問道:“水的腥味會有這麽大嗎……”


  剛說完這句話,林蘭就定定地站著不敢動了,聲音顫抖又微弱,似乎生怕驚擾了什麽別的東西,“不會還有什麽東西吧?”


  懷裏的沈硯突然動了動身體,溫瑜急忙看了一眼,沈硯的體溫有些不同尋常的涼,許是夢裏的什麽讓他太冷了,溫瑜將外套又裹得緊了幾分,顧不上林蘭的膽怯,隻匆匆說道:“我們必須得快點找到離開這裏的通道,否則沈硯就……救不回來了。”


  溫瑜垂著眉頭,有些過分的焦急。


  林蘭也隻能硬著頭皮,看著濃密的漆黑裏那個因為緊緊抱著沈硯而顯得身形佝僂的溫瑜,重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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