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第八章
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的飯點了,食堂也關門了,秦可薇料到舒晴沒吃午飯,就在她的桌上放了一盒必勝客的披薩外賣,以示賠罪。
舒晴哭笑不得地走到她的床下面,瞧了瞧床沿:「起來,別裝睡了。」
秦可薇鬱悶地掀開被子:「你怎麼知道我沒睡?」
「喲,還真沒睡。」舒晴挑眉,「我詐你的。」
「……」
秦可薇慢吞吞地從床上爬了下來,湊到舒晴的桌前去看了看英鎊:「它還好嗎?」
「不太好。」舒晴把背包放在桌上,「肚子那兒被細菌給腐蝕了,挖了一大半,顧老師說要是繼續爛下去,還得繼續挖。」
「媽呀,肚子給挖了?」秦可薇嚇得臉色一變,隨即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顧老師?雙語班的那個?」
舒晴瞪了她一眼:「我以為你是在關心英鎊!」
「好吧,我確實是在關心它。」秦可薇自知理虧,趕緊捧著披薩向她賠罪,「我錯了,我不該忘了給它換水,害得它生病,來來來,你還沒吃午飯吧?趕緊吃點兒。」
舒晴簡直被她氣死了,這廝哪裡有半點關心英鎊的模樣?
*
長假的最後一天就這麼過去了,又到了周一。大二的課很滿,因此雙語班的課都安排在晚上。
舒晴和秦可薇走到教學樓下面的時候,恰好碰見顧老師騎著賽車摩托停了下來,他乾淨利落地熄火、拔出鑰匙、取下頭盔,長腿一跨,剛轉過身來,就聽見兩個聲音:「顧老師好。」
抬頭,他微微點頭,視線在舒晴面上停頓片刻,問了句:「烏龜怎麼樣了?」
舒晴沒料到他會主動問起,老老實實地說:「昨晚我喂蝦米給它,它吃了點,但是還是不怎麼動。」
顧之點點頭:「多觀察幾天,記得準時上藥。」
他的聲音很淡很淺,說完就朝教學樓里走,頭盔捧在手上,黑色的蝴蝶展翅欲飛。
秦可薇記起昨天舒晴在說英鎊的時候提起過顧老師,當下吃驚地問:「你昨天說的幫英鎊看病的人是顧老師?」
舒晴看了眼正在上樓梯的人,點了點頭。
一路上秦可薇都在納悶為什麼顧老師會出現在寵物醫院,他不是教法語的嗎,怎麼又跟獸醫扯上關係了?
上課的時候,舒晴習慣性地不舉手了,顧之的課還是那麼有趣,他總是以一副溫和友好的姿態講述著法國的各種文化,然後提些簡單的問題,要大家用最基礎的語法來回答。
他說到法國的醫療設施很完善,包括艾滋在內的三十種重大疾病都由國家支付患者的醫療費用,而且為了有效分流醫院的患者人數,在法國看醫生需要預約,若非急病重病,一般都會被分去診所看病,把更好的醫療資源留給更需要的病人。
說到這些的時候,他把自己拍攝的一組關於法國醫院與診所的照片放給大家看,其中有一張是他穿著白大褂站在一群小朋友里的合影。照片上的他淡淡地笑著,身邊的一個法國小女孩還牽著他的手。
舒晴不知怎的想到了昨天在寵物醫院看到的他,也是一身白大褂,但不苟言笑,遠遠沒有照片上這麼溫柔。
下面有人在騷動,像是在低聲討論老師為什麼會穿著白大褂出現在醫院裡。顧之有所察覺,退出幻燈片之後,解釋說:「我在法國參加過一個AIDS志願聯盟,這群孩子都遺傳了父母的艾滋病,從小就遭受疾病迫害。我參加的這個聯盟就是組織社會各界人士關愛艾滋病人,去醫院幫助他們並且同吃同住的。」
下面的人都驚呆了,有人甚至「啊」出了聲,顧之在大家震驚的反應里打開了word,在屏幕上打下了anisation Volontaire du S.I.D.A,然後解釋說:「艾滋志願聯盟。」
有人問他:「老師你不怕被感染嗎?」
「艾滋的傳播途徑大家都知道,血液,遺傳,性行為。只要處理得當,與艾滋人群接觸並不會有危險。」顧之的回答很簡單。
秦可薇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關於艾滋病的電影,心有餘悸地說:「可我聽說艾滋到了後期,患者會出現皮膚潰爛的現象,老師你不怕嗎?不會覺得……」她斟酌了片刻,還是找不到恰當的詞,只好說,「不會覺得噁心嗎?」
顧之的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隨即又鬆了開來,像是方才的小動作只是大家的錯覺,他說:「這些孩子都是天生就遺傳了父母的艾滋病毒,生病並非他們自己選擇的。而大多數的人因為父母就是病毒攜帶者,所以出生不久就失去了雙親,從小就在醫院接受治療。他們既是孤兒,又飽受病痛折磨,如果你們也在現場,看見了他們每天過的日子是什麼樣的,想必也不會用噁心這個詞來形容他們了。」
以往的他講課時聲音清冽溫和,宛如一泓清泉,可總是波瀾不驚,清淺至極。然而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里似乎多了些什麼,舒晴忍不住抬頭去看他,卻只看見那雙深幽明亮的眼眸,像是冬日裡的小小燈籠,散發著柔和而又深厚的光。
他說:「就像你們當中有的人擁有自己的寵物一樣,貓狗也好,別的也好,相處的時間長了,它們要是有了小病小痛,你們也會心疼,會難受。這些得了艾滋的孩子不是動物,是和我們一樣生活在這世上的人,可動物尚有主人關愛,他們卻什麼也沒有。如果你會為了自己的寵物生病而難過,想必在見到他們的時候,也會一樣心生憐憫,他們……很可憐。」
他似乎從來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麼多話,最後三個字,他的語氣驟然低了下去,像是想起了當初和孩子們相處的畫面。
舒晴想起了方才那張照片上他和小女孩緊緊交握的手,心裡忽然有點濕潤,她察覺到顧之在說到小動物的時候似乎看了一眼她,眼睛不自然地垂了下來。
台下的學生有片刻的沉默,隨即有男生說了句:「要是以後有機會去法國留學,我也去看看他們。」
不知道是誰低低地說:「說不定那會兒他們都已經……」
大家一下子又不說話了。
氣氛有一瞬間的僵硬,舒晴還以為顧之既然這麼關心那些得了艾滋的孩子,一定會有點難受,誰知他卻在這個時候忽然溫和地笑了,他說:「法國的文化有很多與中國文化大相徑庭的地方,但是就算語言不相通,人的感情也是相同的。就像他們說著法語,而我們說著漢語,可我們對弱者的同情和對病患的關愛都是一樣的。」
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他翻開了手裡的書,接著說:「下面我們開始看書上的內容,先找同學來讀一遍上節課的單詞。」
舒晴心裡一緊,隨即看著顧之的眼神不緊不慢地落在她身上,接著用春風般和煦的嗓音念了她的名字:「舒晴。」
咔嚓,一顆剛剛才軟下去的心又結冰了,然後碎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