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番外四
桃紅飛絮,又是一年的春日,當那桃瓣落於泥土之時,長秋殿外的宮女丹胭直這時步入殿中。
有宮女手執掃帚,輕輕將花瓣掃於一處,堆積在院落的一角。
長秋宮乃是大燕皇宮景緻最為獨特的一殿,因而此乃歷代皇后入住的寢宮。
今年是柳長妤入宮剛滿一年的日子。
一年之前,她得太后看中,被點了坐上這皇后之位,從此居於深宮。
柳長妤坐在鏡前,目光略有獃滯,她塗有蔻丹的指尖便就輕而緩的滑過自己烏黑的髮絲,一襲青絲垂於腦後,如瀑般披散開來。
紅的耀眼的鳳袍就擺在眼前,她卻視若無睹。
她並不喜歡那一身尊貴無比又奪目的大紅,那不該是適合她的。
可偏偏在她身上再適合不過。
丹胭走來,輕執起一把木梳,小心為她梳發,「娘娘。」她輕喚道。
「嗯。」
柳長妤的眼眸里有了些光,她側過首,一雙丹鳳眼移來,「賢妃今日又未來請安?」
「並未。」丹胭回道:「奴婢聽說陛下先已去了留秀宮,看過未出世的小皇子,賢妃娘娘應因著這兒,才未前來。」
「嘖。」柳長妤的朱唇里吐出一聲輕笑,對於這事,她再未多言。
入宮一年,她早便看清了帝王之心,不過是何人討得了他的歡心,便如得了甜食的犬兒,得幾分寵愛罷了。
從前她還是祈陽郡主之時,便與魏源無感,如今雖成了皇后,然她同樣無甚感覺。
為了皇寵去討魏源的歡心?她可是委屈不了自己。
若討歡心,這宮中還有何人能比得過莊子嬋呢?也便只有她,能拂了皇后的臉面,屢次推拒這請安了。
柳長妤輕垂眼睫,她的手從妝匣里抽出一隻鳳頭釵,直入髮髻。
鏡中女子妝容明麗,尤其那一雙丹鳳眼奪目的緊。
她身披著大紅,只揮揮衣袖便從座椅里起了身。
鏡中再忘不見其人,是柳長妤已走出了殿。
柳長妤在這宮裡與任何一人皆無親密的關係,與當今聖上崇安帝,她是生不出男女之情的,她的心在入宮前就死了,起不了一絲波瀾。
對太后,她心底有一股言不出的怨恨,當日若非是太后一句話,她又如何會入這深宮?
而對賢妃,這個幾次三番與自己多番作對的,仗著皇寵目中無人的妃子,柳長妤更是厭惡至極。
她想,她真的是再無旁的樂子了,只能在這偌大的宮裡,四處走走。
走至青石路上,偶有別宮的宮女瞧見柳長妤皇後座駕,一路上行大禮的倒是不少。
柳長妤眼眸黯了黯。
次年選秀,除卻定下了柳長妤這位皇後人選,入了深宮的還有多位妃子,只是這些小主多數還未得過寵幸,便已經半腳踏入了冷宮。
未得崇安帝臨幸之人,不正是踏入了冷宮之人嗎?
柳長妤自顧自譏嘲一笑,誰說不是呢,她貴為皇后,卻同樣是半步入了冷宮。
允四妃之一的賢妃腳踩在皇後頭上,天底下恐怕也只有崇安帝能坐的出來了。
不過,她並不在意。
柳長妤突而出口叫了停,丹胭掀開了帘子,她便漫步走了出來。
行至的宮院是離御花園不遠的宮殿,這裡有一處池子,落紅滿絮飛起時,落滿了一池紅花秋水。
柳長妤喜歡這樣自己安靜的獨處,無人打攪的那種靜謐。
這樣她會覺得自己並非是在宮裡,而是早已飛出了宮牆。
只可惜這靜謐沒有太久,便被一道尖利而囂張的女音打破,「姐姐,您怎的一個人走至這處了?」
柳長妤不必回頭便能猜到來人必是賢妃莊子嬋,「賢妃娘娘才是有興緻,雙著身子還四處走動。」
賢妃笑撫自己已隆的極高的肚皮,「妹妹也是為了孩兒好,陛下曾說多走走孩子生下來長得好。」
她笑的燦爛,言語里凈是挑釁。
柳長妤淡淡瞥去一眼便挪開了眼,「賢妃照顧好皇子,乃是第一大事。」
「姐姐也知道。」賢妃走至柳長妤身前,笑意更為詭異,「孩子還有不到一個月便要出世了。」
柳長妤見她意有所指,便挑了挑眉侯著她說完。
「姐姐不想做些什麼嗎?」賢妃的聲音僅她二人可聽見,「若妾身是姐姐,怕是早便想法子將妾身肚子里的孩子弄掉了。」
她是故意要說給柳長妤聽的,不止是柳長妤不喜賢妃,賢妃同樣不喜柳長妤。
柳長妤一聽,臉色乍然變了冷,「賢妃,你到底想作何?」這女人心思絕不一般。
「姐姐想多了,妹妹只是見你袖上落了灰,想為你擦擦罷了。」
說著,賢妃探出了手來,不過她的手還未碰觸到柳長妤,便被她拍了開。
柳長妤回以冷冷一笑,「莫與本宮耍心思。」她在警告莊子嬋。
然而賢妃卻翹起唇瓣,微微一笑,那笑容越是仔細瞧看,越會覺著不太對勁。
下一刻,便聽賢妃高呼一聲——
「啊……」
賢妃不知為何在這時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後倒下了,伴隨著而來的還有走入院落的年輕帝王崇安帝。
柳長妤終於明白,賢妃是有多恨自己,恨到肯拿自己的親生骨肉來陷害自己了。
她掐了掐手心,冷眼旁觀崇安帝將落地的賢妃抱起,看他對自己的惡眼。
聽他一字一句吼道,皇后的心狠毒辣。
到最後,她的心竟未起半分波瀾。
是,她就是個惡毒的女人,比不了莊子嬋的善解人意。
柳長妤笑了笑,轉身徑直回了長秋宮。
這之後柳長妤從丹胭那兒聽說,待太醫看過之後,賢妃的孩子保住了。不過崇安帝仍舊怒火難耐,當即下令禁了柳長妤的足,除卻長秋宮再不得走出半步。
皇后可是天底下心思最深最毒的女子。
沒錯。
柳長妤只是輕輕笑笑,回了句「知道了。」
她的指尖在鏡上滑動,似有尖利的刀鋒遊走在自己臉上。
她問自己,「這樣的日子,究竟何時才是盡頭?」
她答,許在今日。
時至夜晚,夜色微涼,天邊的一彎月撒下宛如清水的微光,柳長妤衣衫單薄走在長秋宮中,來來回回走了幾道。
丹胭問:「娘娘,夜色已深,您為何不肯入殿?」
她只言不語,末了,她揮揮手命身後的宮仆盡數退下。
長秋宮內霎時一片靜謐,唯有她與月相伴。
柳長妤站在池邊,凝望著池水上浮著的月,忽而便想起舞。
她將自己的髮釵取下,腰肢輕轉間,烏黑的髮絲飛舞翩翩。
可是這舞,又是為何所落?
池水很涼,她褪去了鞋襪,點點腳踏入了水中,似乎是起了心思,頑鬧似得點了點后,完全將腳浸沒。
柳長妤覺著自己是瘋了,要被這宮中如死一般的日子逼瘋了。
水很涼,但她已真的無所畏懼。
愈走到深處,她愈發覺著幾近窒息,水末過了她的脖頸,腳尖快要不能著地。
頭頂是明亮的月,柳長妤心裡默念,老天啊,帶我走吧。
她就此閉上了眼。
然而耳邊突而起了聲響,是充斥著冷漠的男聲,「娘娘可真是好興緻,這個時辰了還在玩水。」
柳長妤朝那方向瞥去一眼,視野模糊之中,她似乎看見一俊逸男子正坐於長秋宮的牆頭。
然她看不清那男子的容貌。
腳下失了力,她沉沉入了水。
她再度聽見了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諱,他著急的喊著「柳長妤!」
她微微有些高興,因著這人叫的並非是皇後娘娘,而是她自己。
她不記得自己怎麼上的岸,只記得自己醒來時月色暗淡的光,在池面閃動,有丹胭急急忙忙奔來的身影,自己涼薄的身子,還有唇上的冰涼。
柳長妤覺得自己是蠢透了,打定了主意要輕生,卻還是沒能死透。
她無比的恨自己,恨自己不能給自己做個了結,卻還要在宮中度日如年。
她撐著手臂直起了身,丹胭順勢攙扶著她起來。
柳長妤沒有理睬丹胭的關切,她聽見有人在對自己說話。
回過首,那男子正單腳立在牆頭,面色沉沉冷漠,可那雙細長的眼眸卻極其的幽深,月色撒下時,落在他的身上,為他批了一身細光。
他輕輕勾唇,是個含有嘲諷的笑容。
柳長妤無比心驚,她未料到秦越竟然膽子大到這時來了長秋宮。
她臉色驟變,身子不自覺為他擋住了丹胭探視的目光。
秦越卻似不懼怕,用只她二人聽見的聲音說道:「祈陽,你說過的,這世間唯有這條路你不會走。」
柳長妤背著他,眼淚默然流下。
淚水一滴一滴的滾落,她沒有抬手去抹。在這一刻,她很期望有人能抬手為自己拭去淚花。
當她再回頭時,秦越的身影已然不見,柳長妤又看了看眼天邊的月,有雲將其籠罩了起來,迷迷濛蒙再看不清。
似夢一場。
柳長妤轉身,輕步走回了殿。她的脊背挺直,走的堅決而果斷。
她第一回的輕生念頭,早被他一句話打敗。涼的月與她愛的男人,她的心無處可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