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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番外一

  大薛氏死了之後,發覺自己如魂體一般漂浮在空中,腦里仍有意識。


  她有點疑惑,莫非自己沒死透?

  可當她瞥到眼前床榻上,那閉眼躺著的女子確為她時,她又相信自己是死了。


  那女子是薛粟文,而王爺就在床邊握著她已經冰涼的手失聲痛哭。


  薛粟文心裡很疼,她何時見過王爺這樣悲痛的模樣?

  她想上前,抱抱他安慰他,但她的手宛如空氣,徑直從王爺手臂上穿透了。


  「孩子,你想走嗎?」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問她。


  薛粟文下意識地回道:「不,我不願,我想留下來陪陪我所愛之人。」


  陪陪她的王爺,陪陪她的女兒。


  薛粟文忍不住哭了,她是個鬼,卻也能流淚。


  薛粟文獃獃的望著自己的手心,她嘴裡滿是苦澀。


  她是死了,她真的死了。


  之所以她如鬼魂的飄蕩在這裡,是因著她對王府執念太深,心愿未能了結。


  心有執念的人,死後是回在自己執念之地來回徘徊的。


  「粟文啊,我向你發誓,我一定會照顧好我們的女兒的。」


  薛粟文聽到王爺鄭重地保證。


  她回道:「王爺,我信你會。」雖然這話並不會被汾陽王爺所聽見。


  就這樣,薛粟文成了鬼在王府里飄蕩了。


  在她死後幾個月,汾陽王爺迎接了小薛氏入府。


  那一日,大薛氏就坐在屋檐上,望著一身火紅的小薛氏嫁入王府,成了他的王妃。


  她再次哭了。


  她好嫉妒小薛氏,能成為他的女人,她也羨慕小薛氏,羨慕她有一具完好的身體。


  但她更為感激自己的妹妹。


  因為是她,犧牲了自己的一生,入王府庇護自己的女兒,柳長妤。


  小薛氏原本有自己喜愛的男子,天底下唯有薛粟文是知情人。


  但為了薛粟文,薛凌文甘願放棄。


  薛粟文不禁想,自己可是太過自私了。自私的先走了,害得王爺,還有自己妹妹的命運皆變了樣。


  她想了想,不自覺走去了婚房。


  薛凌文就坐在床邊,她已取下了花冠,柳長妤被廖媽媽帶了進來,但小小的她一直哭鬧著不停,「我要娘親,媽媽,我要娘親!哇——」


  柳長妤的小臉哭成了淚人,薛粟文站在門口捂嘴痛哭。


  她的身子跪倒在地上,如今她是一隻鬼,沒有人會看見她。


  最後是薛凌文輕輕將柳長妤擁入自己懷裡,聲音溫柔:「妤兒,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母妃了,乖,不哭。」


  她溫柔又有耐心,薛粟文不禁想到,若是薛凌文有朝一日能有自己的孩子,她一定會成為一個好母親。


  薛凌文與王爺大婚之後,薛粟文本想離開王府,然而她發現,除了王府,她竟不知道走往何方。


  是因為心中執念還沒了斷,所以自己還不能離開嗎?

  薛粟文只能繼續在王府飄蕩了。


  日子就這麼一日又一日的過去,柳長妤漸漸長大,小薛氏仍然擔著自己為人母的責任。


  而薛粟文偶爾會去書房陪陪王爺,他寫字時她就在一旁看著,他習武,她就端著下看他有力的雙臂,想著自己曾被他抱在懷中的滋味。


  又喜又悲,這樣的日子對薛粟文的感覺就是這般。


  偶有一日,王爺似有意無意向她所站的方向瞥來目光,薛粟文嚇了一跳。


  而後她拍拍胸脯,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她都已是鬼了,她還在怕什麼?

  又過了幾年,柳長妤及笄了,嫁的是當朝少年將軍秦越。


  薛粟文偷偷溜出了府,有意去打聽那秦越的品性,最後是完全放了心。


  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出落為世間明珠,嫁給那非凡的男兒為妻,薛粟文的心愿也終於了結了。


  不過在柳長妤出嫁之際,她無意間聽到喬側妃在自己院中說的那等骯髒之話,氣得她意欲報復,便裝鬼嚇唬她。


  不知是喬側妃心底本身就有鬼,還是她扮的太過駭人,第二日,喬側妃就瘋了。


  王爺也不願搭理她,就把她關在桃花院,命人嚴加把守。


  喬側妃終日地瘋瘋癲癲,之後沒幾日病情就爆發了,她的頭磕上了桌角,發現她時已經晚了,人斷了氣。


  薛粟文去看了眼她閉眼的模樣,心裡沒有太大的感觸。


  她只是有些後悔,後悔要親手將喬側妃送進王府,還差一點讓她害了自己的女兒。


  薛粟文離開了。


  她看到大燕最後還是亂了,秦越為擁戴新帝北戎王,領兵攻入燕京。


  也就是在這種時候,柳長妤生孩子了。


  柳長妤身下流了太多的血,染紅了薛粟文的雙眼,看她的孩子無論如何都落不下來,薛粟文為她緊緊捏了一把汗。


  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也走上與她一般的道路,不過她的祈禱起了效果,柳長妤生下一位小公子,軟軟可愛的很。


  薛粟文拿手指碰碰孩子柔軟的小臉蛋,至此再無心愿未結。


  「孩子,你想走了嗎?」


  耳邊又響起那位老者的聲音,薛粟文站在宮門外,她抬眼望見天際火紅的雲。


  回身得以見到汾陽王爺高大的背影,她輕輕笑道:「王爺,以後的路妾身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她又向別處說道:「我走,這一回我隨您離開。」


  她的身子漸漸消散,宛如從未來到過這世間,她輕輕地來到,又輕輕的走了。


  王爺在她消散的這一刻,猛然回了頭,可眼裡什麼也沒能望見。


  唯有空氣。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感覺到心臟扎得疼痛,他只以為這是錯覺。


  ……


  「孩子,你想回去嗎?」


  「想,可是我已經沒有了回去的必要。我的女兒已嫁人生子,她過得幸福美滿,我再無更多的挂念了。所以,我不想再回去了。」


  「那你的這一生還有遺憾嗎?」


  「有,很多很多。還有很多很多……」薛粟文哭了。


  「你最想的是什麼。」


  「那一年,我沒有死於非命。」


  薛粟文最痛的就是產下柳長妤后,自己無盡破敗的身體,若是一切都能重來,她希望自己有一具健康且完全的身體。


  「孩子,你想回去嗎?」


  「想,我想!」她的眼淚飛縱。


  「姐姐,醒醒,你快醒醒。」


  薛粟文被搖醒了。


  在她眼前的是薛凌文還顯稚嫩的臉,薛粟文驚訝不已,「凌文?」


  「哎呀姐姐你怎的還在迷糊著呢,今日可是你大喜之日!」薛凌文伸手就去拉她起身,「你快起來,別到時誤了吉時!」


  「吉時?今日……」


  薛粟文好一陣的恍惚,她望向自己的雙手,指尖纖細白嫩,是似曾相識的模樣。


  「姐姐,你今日是怎的了?」薛凌文都為薛粟文感到著急了,「你先前不是常常念著,就等著今日的到來嗎?今日一過,你可就是汾陽王府的王妃了!」


  「是……是大喜之日?」


  「沒錯,你可要將清醒一點,今日你是新娘子呢!」


  得薛凌文這般一說,薛粟文渾身只剩下了顫抖。


  她不是鬼,也不是了結心愿轉世投胎了,而是重回到了將嫁入王府的這一日。


  薛粟文問自己,這一切都將重來,她還會再嘗一回痛苦嗎?她與王爺人鬼訣別的十餘年,通通都是都變為了前塵。


  這一生,是她不敢想的奢求。


  眼淚順流而下,薛粟文壓抑不住地哭泣起來。


  一旁的薛凌文拿出帕子一邊為她擦著,一邊還問道:「姐姐,大喜之日你怎麼還哭上了呢?」


  「嗯,是高興的。」


  小丫鬟在屋外喊了一句,「大小姐,王爺來接親了!」


  「姐姐,你要幸福。」


  薛凌文握住了她的手,語氣認真道:「我這輩子唯一的期盼就是姐姐能夠幸福了。」兩人為姐妹感情不比他人,尤其是小薛氏,極其在意大薛氏。


  薛粟文既已重來這一世,她便不願薛凌文為了自己,搭上她的後半生。


  走之前,她溫柔回了她,「凌文,你做的核桃酥很好吃,下回遇到宋大人,你可送他嘗嘗鮮。」


  那位宋大人,便是薛凌文心中早住進的男子了。


  只是因為她,薛凌文將這份心意,深深埋在了心底,無人得知。


  「姐姐,你快走!往後你可別再回來了。」薛凌文惱羞成怒,推著薛粟文就要她趕緊出屋。


  「我走了。」


  薛粟文與她笑著道別。


  薛凌文遠遠望著薛粟文上了花轎,強忍著眼裡的淚水,「姐姐,你要記得回來。」


  兩人親密十餘年,薛粟文能嫁給心愛的男子,薛凌文即使不舍,但更為她高興。


  只要姐姐好,一切對薛凌文都是好事了。


  薛粟文記得與王爺拜堂的畫面,記得他親手掀開了火紅的蓋頭,記得自己在他面前含羞帶怯的模樣。


  這些皆與前世一模一樣,沒有改變。


  她還是他的妻,了卻上輩子的遺憾。


  「粟文。」


  汾陽王爺掀開蓋頭,未瞧見薛粟文面紅的臉,而是一張沾滿了淚水的小臉。


  「粟文,你怎麼哭了。」


  王爺慌亂不已,笨拙地拿指腹可又害怕會傷到她嬌嫩的肌膚。


  他目光閃爍突然問:「你是不是後悔嫁給我了?」


  「不是,不是!」薛粟文連忙拉住了他的手,她向前撲進他的懷抱,「我做夢都想嫁你為妻,想給你生個孩子,我怎麼會後悔了呢?」


  「好,那我們先生個孩子。」


  王爺將她抱上了床榻,他的熱情不比她重生之後來的少。


  薛粟文面薄,叫他一說就止不住羞紅了臉。


  真好,她又嫁給了他。


  兩年之後,柳長妤出世了,薛粟文生產時大出血暈倒,差一點沒救回來,但她想到了好不容易重來的日子,她不甘心就此放棄。


  最後,她咬牙扛過去了。


  汾陽王爺親吻她濕透了髮絲,「粟文,辛苦你了,我們的女兒很可愛。」


  他懷裡便抱著熟睡的柳長妤,神色溫柔。薛粟文不經意柔聲道:「我們的妤兒,長得多像我們。」


  「嗯,本王很喜歡她。」


  薛粟文突然抬眼,說了一句,「王爺,妾身不會再為您納妾了。」


  「嗯?」


  薛粟文堅定目光,「即便妾身這一生只有妤兒一個女兒,妾身也不願意與旁的女子分享王爺,王爺你,只能是妾身的。」


  這大概就是薛粟文重活之後的改變吧,前世她為護著柳長妤,曾看見秦越對她超乎尋常的寵愛。


  她終於明白,女子若是深愛一個男人,那便不應該將他推給他人。


  如王府後院的小妾,薛粟文再不想看到一眼。


  因此,她一改溫柔的性子,轉而霸道了起來。


  「粟文,你腦子裡想的竟是這事!」王爺樂的不行,他哈哈大笑回道:「本王應你就是,只你一人,你看可好?」


  王爺都以為她是吃味了,對她更是愛到了骨子裡。


  薛粟文好不羞澀。


  王府果然再未入任何一位女子,即是薛粟文再不能生育,王爺只有柳長妤一個女兒,王爺仍然頂住了外界所有的壓力,身邊只留了薛粟文一個女子。


  又過了一年,薛凌文出嫁了,她所嫁的男人便是宋大人。


  親眼所見薛凌文嫁入宋家,薛粟文才真真覺得心裡踏實了。


  她的回來,改了其他人的命,這一世再不會像那世,留有太多的後悔了。


  在柳長妤五歲之時,薛粟文帶著她奔去西邊去尋王爺。


  王爺因身有皇命,不得不鎮守在西邊,平定風波。


  王府的馬車駛進了臨河城內,柳長妤年齡尚小,對這裡的一切都感到新鮮。


  小小的人兒就趴在車窗子口上,巴巴的望著外頭。


  「妤兒,聽話坐好。」


  薛粟文柔聲一提。


  柳長妤卻一手指向一處,「娘親,你看那位小哥哥好生厲害。」


  薛粟文看了去,不遠處的地上躺倒著幾個小乞兒,而唯一站著的是衣衫被撕破了的男孩。


  他眼裡冰冷,年齡瞧著不大卻已有了與年齡不符的冷硬。


  薛粟文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武鄉伯府家的孩子,那位大公子,也是常山郡王之孫,秦越。


  她吩咐車夫,「去將那孩子帶上車來吧。」


  不多時,秦越被領進了馬車,薛粟文仔細瞧了瞧他的臉,上頭有好幾處傷痕,想來是與人打架所致。


  薛粟文盡量放柔了聲音,「秦越,你外祖父常山郡王呢?」


  這樣養尊處優的少爺,為何會在林河城受了這麼多的傷。


  「你……你是何人?」秦越皺眉。


  小小年紀皺起眉毛很是好笑,薛粟文剛笑出聲,就見柳長妤已經爬了過去,拿小手擦擦秦越臉上的灰,還笑嘻嘻道:「越哥哥,你臉上都是灰,羞羞!」


  薛粟文詫異了,她不敢相信,自家女兒先前可是從未見過秦越的,怎的第一回見人家,就對他很有興趣的樣子。


  薛粟文又去看秦越,發覺他因著柳長妤的動作,目光變為了平和,她勾唇一笑,「我是汾陽王府的王妃,這是我的女兒,柳長妤。」


  「越哥哥。」柳長妤很會看自己娘親的臉色,一等她說完,自己就叫了一聲秦越。


  秦越不知為何,為柳長妤的這聲哥哥叫的很是臉紅,他結巴回道:「王妃。我,我是秦越,外祖父不在城內,我是,是偷溜出來的。」


  「好孩子,稍待我派人給你外祖父遞信,再接你回去。」薛粟文又認真與他道:「往後可不能隨處亂跑了,不若你外祖父該有多擔心。」


  秦越重重點頭認錯,「往後我再也不會了。」


  柳長妤再邊上不甘寂寞,拿出自己寶貝的糕點,一下全都遞到了秦越面前,「越哥哥,給你吃。」


  秦越搖頭,「我不吃。」


  柳長妤只好自己吃了,拿出一塊就小口小口咬著,臉蛋都圓鼓鼓了起來,「越哥哥,這個很好吃的!」


  「真的嗎?」看她吃的好香,秦越又是忍不住臉紅。


  「嗯,你嘗嘗看。」


  柳長妤伸手就遞了過去,秦越猶豫片刻,最後還是俯首吃了一小口。


  待咽下肚子,他薄唇輕啟,「你說好吃是真的。」


  「對吧?」柳長妤笑得鳳眼彎彎。


  她那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著秦越,他臉上的灰皆擦去后,整張臉是深深吸引到了柳長妤。


  在燕京里,她都還未見過這般好看的小哥哥呢,就算他衣裳都破了,還是好看到不行。柳長妤不禁開口說道:「越哥哥,有人說過你生得好看嗎?」


  「沒有。」秦越搖搖頭。


  「那現在你知道啦,我覺得你好看!」柳長妤翹鼻子,小臉明媚燦爛,「我往後就要嫁好看又能保護我的。」


  秦越認真回她:「我會保護你的。」不知不覺就說出口了。


  是因為眼前是她吧,初遇便有了想要保護這個女孩的感覺。


  「嘻嘻那好啊,不要叫我娘親聽見,我偷偷與你講,」柳長妤滴溜溜轉眼睛,湊近了到他耳邊,悄聲笑道:「越哥哥,我往後嫁給你哦。」


  秦越整個人自臉頰到脖子再到耳朵,都羞得通紅。


  兩小孩頭靠著頭,還以為自己的談話薛粟文聽不見呢,殊不知方才兩人所說的一切都聽入了薛粟文的耳。


  包括柳長妤要嫁秦越為妻的童言戲語。


  她淺淺一笑,默不作聲。誰能想到十年後,真的成就了一段佳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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