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逝去
那日見過太皇太后之後,見到她眼裡難掩的灰暗,柳長妤便一直不大放心她的身子。
她隱隱能察覺到,在太皇太后心裡藏著很多事情。
這些事情她不願吐露出來,不肯為人所知。
也正是這些事情煩擾她多時,以至於她的病情不見好轉。
太皇太后思慮太多了,一個人過於憂心忡忡,得到的只會是鬱鬱寡歡的下場。
柳長妤很想再度進宮面見太皇太后,當她命丹胭遞牌子進宮時,太皇太后卻推了她的呈請,說是自己病情複發,暫且不便見她。
丹胭說她打聽到太皇太后的病情一發作,便驚動了整個皇室,崇安帝幾乎是把太醫院所有的太醫都召去了福壽宮,為太皇太后診治。
然而太皇太后似乎不願意見到他。
聽聞此事,柳長妤靠坐在榻上長長一嘆,她知道,太皇太后是鐵了心不見任何人了。
「你可見到了向梅?」她又輕問。
丹胭搖了搖頭。
她就在宮門外待了片刻,一聽說太皇太后病情發作,便急急忙忙問過話后奔回了府。
不得進宮,柳長妤便只能待在秦府等候消息傳來。
這時辰並不好熬,直到臨至天黑,丹胭才打聽到了信兒,她一臉喜色的奔進來,一刻未歇息就道:「夫人,娘娘的病情得以控制了。」
「這真是再好不過了。」柳長妤鬆了一口氣。
「只是娘娘這病著實是驚險。」丹胭知曉自家郡主擔憂太皇太后,因而她多打聽了幾分,「聽說娘娘差一點就沒能醒過來。」
太皇太后此次大病複發,當場就暈死了過去,若非向梅守在跟前,及時發覺了她的不適,先傳喚了吳太醫前來看守,興許太皇太后再醒不過來了。
就是她醒來,所做的第一件事也是驅逐福壽宮內的所有外人,只留了身邊伺候的幾人,連太后,皇后與崇安帝都擋在了宮外。
為了給自己一片清靜。
柳長妤一聽臉都白了。
在她聽說太皇太后的病暫時好轉后,臉色又微微變好了一些。
她心裡尤為擔心,太皇太后對某件事情難以承受,而捨棄了生。
太皇太后是真的下定了決心,連柳長妤都不宣見了,她就一個人獨自待在福壽宮裡,美名其曰要休養身體。
太皇太后不見柳長妤,她在秦府幹著急也無濟於事,便就儘力不去想那些世事紛擾,而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照料好自己肚裡的孩子上。
在柳長妤懷了五個月身孕的那一日,向梅敲開了秦府的大門。
她是趕著來的,神色全然是著急,請見柳長妤。
柳長妤見著了她,還未來得及開口說一句,便被向梅請上了馬車。向梅臉上不見笑意,柳長妤想會不會是太皇太后的情況不太好,「向梅,可是娘娘她?」
「夫人,請你去看一眼娘娘吧。」向梅眼裡落入了悲傷,「娘娘滿口念著的都是你的名字,奴婢無奈,才會來尋夫人的。」
向梅訴說時給人的感覺像是太皇太后已然是不行了,柳長妤心底瀰漫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這麼一想,整顆心都涼了。
她最不願期盼發生的事情,終究還是有到來的一日嗎?
她心裡祈求,千萬不要是真的。
馬車停至宮門口,因柳長妤身子不便,向梅在一旁悉心攙扶著她走去福壽宮。
福壽宮。
這裡的氣氛沉重而略微有些令人窒息,空氣里所漫著的皆是一股沉沉的情緒,柳長妤揉揉心口,腳步輕輕緩慢步入大殿。
下一刻,她望見了平躺在床榻上的太皇太后。
此時她正閉起了眼,面色灰塵。柳長妤一見,臉色就開始發白了,她一步衝到床榻邊,顫抖著聲音高喊道:「太皇太後娘娘!」
「祈……陽?」
太皇太后艱難地睜開了眼皮,她蒼老的手緩緩抬起,似乎用盡了力氣,柳長妤不忍心再看下去,就先一步握住了她手。
「娘娘,您是怎麼了,娘娘?」柳長妤的聲音里都多了哭意。
離上一回進宮,太皇太后的身子好像是完全垮掉了一樣,柳長妤不知道發生了何事,會致使太皇太后一日比一日衰老。
「好孩子,哀家……似乎不能再多庇護著……你了。」太皇太后一雙眼睛緊鎖在柳長妤的臉上,她的手上被柳長妤的眼淚所蓋。
柳長妤不願意相信,更不願意承認,太皇太后如今是氣數已盡,堅持不了多久了。
在這生命最後的時刻,她沒有召見太后,沒有召見皇后,更沒有召見崇安帝,而是要親眼再見一見自己。
柳長妤哭著搖頭,「娘娘,我無需您的庇護,我只要您好起來。」
太皇太后嘴唇蠕動,勉強吐出兩個字,「莫……哭。」
柳長妤心裡澀澀的,在這種時候她真的受不住太皇太后再多喊她一回好孩子,那種感覺就像是與自己最為親密的祖母,在往後的歲月里,再不會有人喊自己這個稱呼了。
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娘娘,為什麼,究竟為何會這樣?我離京之前您一直是好好的。」
太皇太后輕輕擺手,看得出來即便是這個動作都用了她很大的力氣。
柳長妤不確定似得咬牙,顧不上嘴裡流進了淚水,「您可是心中有事,而且那事情還與皇室有關?」
「祈,祈陽。」太皇太后睜大一雙布滿渾濁的老眼,她的手抖著,「讓哀家,哀家,摸一摸……你的肚子。」
都說人一到死,是會察覺到自己再撐不下去了的,太皇太后正是如此。在這走之前,她很想再摸摸柳長妤肚裡的孩子,她記得,這孩子已經五個月大了。
只是可惜,她此生有了遺憾,她不能親眼見到祈陽的孩子出世了。
「娘娘,孩子一直都很健康,您摸摸看。」說到孩子,柳長妤揚起了笑容,她將太皇太后的手放在自己的肚皮上,想讓她感受到孩子的存在。
孩子很乖,沒有多鬧騰柳長妤。
到了五個月大,他還學會了翻轉,時而睡飽了醒來就在柳長妤的肚子里,翻來翻去,玩得不亦樂乎。
「好,真好。」
太皇太后笑了,她一生轉眼而過,雖然留有遺憾可是她已經很是滿足了。
她感到有點累了,在她眼前一飛而逝的是她這幾十年而過的一生。她從一位官家小姐到參選入宮,從一介婕妤,一路爬到了皇后的位子,再到太后,太皇太后。
她見識過多少宮中的腌臢事,卻獨獨比不上那件。
她見到崇安帝從那宮中出來,也見到過那女人眉目含春的花容。兩事結合到一處,精明的太皇太后還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那畫面似又飛到了她眼前,太皇太后一口鮮血就吐了出來。
柳長妤驚呼,「娘娘!」她手忙腳亂的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
向梅拿了帕子衝過來,想為太皇太后擦去嘴角的血色,她卻抖著嘴唇,要說話:「祈,祈陽……哀家知足……知足了,這一輩子哀家……該做的……都做了……」
她的眼眸再度與柳長妤的對上,老眼裡流出了眼淚,「要說唯一的缺事……就是……未能見……你的孩……孩子。」
「娘娘,您別說了,您留些力氣吧。」柳長妤死死握著她的手,雙眼裡默默留著淚水。「您一定要撐下去,算祈陽求您了,為了見到這個孩子也請您撐下去。」
她好害怕,害怕太皇太后這句話說完,就真的閉眼了。
她不要,不要這樣。
「不行了……哀家……哀家……」
太皇太后撐著最後一口氣,「祈陽……離京吧……走的,遠……」
她嘴唇蠕動似要喃喃,只是她聲量太過小了,柳長妤不得不湊近了耳朵,聽她繼續說道:「這深宮……太臟……太髒了。陛下……陛下,陛下他……與……」
「他與……」
之後的聲音就再也沒有了。
柳長妤一偏頭,就見到了太皇太后睜大著雙眼,一動不動地面龐。
她突然就失去了一切的念想,她顫抖著,將手舉到了太皇太后的鼻息前,手前是冰冷的,沒有感覺的,那處已經沒有了氣息。
柳長妤身子一軟,向後就要栽了下去,她猛然又想起自己肚裡的孩子,撐著身子沒有再往後倒下。
「太皇太後娘娘,沒了。」
柳長妤目光獃滯。
「娘娘!」
「娘娘啊!」
向梅與向英,紅姑姑站在一邊,望見眼前的這一幕,個個哭成了淚人。
一時間,福壽宮只剩下了一片哀嚎聲。
柳長妤再度抬手,這次她的手掌溫柔地將太皇太后的雙眼閉合起來,語氣平和而又悲傷道:「娘娘,您請安息吧。」
她說的那些話,她一一都會記下來的。
她定定的落目,眼前朦朦朧朧的,可在這一片朦朧之中,她看到了黑暗與光亮,那一點點微光,正逐漸地侵蝕整片黑暗。
在崇安帝還沒趕到福壽宮前,柳長妤就先向向梅向英告別,除卻太皇太后,這宮中的哪一位妃嬪她都不願意見到。
而對崇安帝,她更是恨之入骨。
眼不見為凈,告別後她就徑直回了秦府。
不多時,她聽見宮中傳來了喪鐘的聲音,這鐘聲是為太皇太后所撞的。
太皇太后長眠,對大燕而言,不可謂不是一件大事。這消息幾乎是在下一刻就傳遍了宮中,與燕京。
柳長妤思緒混沌,她眼裡落滿了哀傷。
她想到了太皇太后死不瞑目時,所說的那些話。
柳長妤很肯定,太皇太後走之前,一心念著的果然是某件事情。
她還與自己說了,想要自己離開燕京不要繼續待在這裡了,莫非是太皇太后發覺到了什麼事情?
還有,太皇太后說的那句未來得及說完的話,她提到了崇安帝,說他與什麼……
柳長妤腦里多了一道念頭,她驚愕了。
她竟然生出一種,太皇太后是被崇安帝所氣死的想法。而這個念頭,她越想越覺得很令自己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