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心醒
每每憶起這一句話,柳長妤便悔不當初,她忘不掉自己蝕骨的痛楚,那痛本漸有癒合,可當她聽說崇安帝又起了為這兩人賜婚的心思時,她又想起來了。
全部都想起來了。
那些隨同她重生而來的,記憶。
那是柳長妤入主長秋宮,在皇后之位坐了已有兩年的年頭時,才與秦越關係有了緩和。
因她身後無靠山,僅有秦越一人多次庇護她,長秋宮的宮女皆在意著秦越的消息。
只要是關乎他的一絲動向,便會向她稟報。
於是便出了姜太傅與常山老郡王,商議姜元怡與秦越婚事的信兒。
柳長妤聽后當場打翻了瓷碗。她面色蒼白,說不出話來。
秦越已是二十有二,卻孤身一人,府上無女眷,她當然是理解老郡王的迫切之心的。
除卻苦笑,柳長妤再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何了。
她不甘心,她未能向秦越表明心意,因而不免心生了嫉妒,為自己的私心,為她愛著秦越,她不願他娶任何人。
原本柳長妤是打著要毀了兩人的這樁親事的,因此次日便宣了姜元怡入宮,有意試探她對秦越持的是何態度。
然而她見到的,卻是一副含羞帶怯,滿眼皆是為自己將議的親事,無比期盼的姜元怡。
前世姜元怡小了她兩歲,與秦越議親時,她剛巧及笄,出落為最貌美的姑娘。
姜家門第高,姜元怡身為嫡長女,自然品性親和善待於人。
比起柳長妤咄咄逼人的明艷,姜元怡便如婉約的嬌花。
她比自己年幼,比自己溫柔可人,貌美如花,最為關鍵的是,姜元怡正值議親的好年歲。
那時柳長妤便發覺,她雖嫉妒姜元怡,可她羨慕姜元怡的更甚。那一生,她得不到秦越,她不得不承認,自會另有一女子,會得到他,為他生兒育女。
也不知柳長妤問話是否叫姜元怡生了誤會,她端容地行大禮,拜謝道:「皇後娘娘心善,今日命臣女入宮是願為臣女做主挑選親事,臣女心懷感激,謝娘娘關懷之心。」
柳長妤眼裡蒼涼,她自問:她心善嗎?
她笑得凄涼,應了姜元怡的謝回道:「本宮明白你的心意了,你且回去吧,此事本宮會告知與陛下。」
姜元怡再度行大禮,舉手投足的規矩之間挑不出半點錯,加上出挑的五官,是燕京貴女之首,「謝娘娘。」
是了,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柳長妤想。
她決意變了,決定成全他們。
秦越該要成家立業,而她應要守著自己的私心,不去壞了他的好事才是。
柳長妤面見了崇安帝,為秦越與姜元怡婚事,推波助瀾了一把。
事後,她再一次在宮中遇見了秦越。
這次他臉色沉靜,目光堅決大踏步徑直朝她走來。
她輕聲笑著,拂動著自己大紅的衣袖道,「秦將軍。」
秦越並未行禮,在手臂抬起的一瞬間,走到她面前,大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臂。他的力道驚人,憤怒質問道:「是你說的?」
她被他的舉動嚇到,驚慌道:「秦將軍,你放開本宮。」
秦越不為所動,他只一字一句咬著牙道:「姜大小姐賢德淑良,與秦將軍堪為佳配,這是你說的?」
見掙脫不開,她轉而鎮定下來,頷首應了是。
「長妤,你真的覺得她好?要我娶她?」
秦越眼中滿是沉痛,他似不敢置信地大步後退,那一刻她又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悲傷。
他叫她「長妤」,這樣的叫法叫她心驚膽顫,宮裡若是被人聽到,他們倆都不會好過。
在那已不可扭轉事端的情勢下,柳長妤平靜回道:「姜大小姐風華無雙,名動京城。整個燕京上下,沒有誰能比得過她了。這樣好的女子,配你最合適不過了。」
秦越鬆手放開了她,他定定說道:「長妤,你錯了,她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適合我的。」
她想問為什麼,可是到了嘴邊卻問不出來,那話便成了一句,「本宮只是覺得,秦將軍合該娶妻生子了。」
秦越面色發冷,他的聲音更為冷冽,「臣的家事臣自己心中清楚,就不牢皇後娘娘費心了。」
他一甩衣袖,留下柳長妤一個人在原地獃滯。
她的嘴唇輕輕動了兩下,目光有些獃滯。
這之後,秦越與姜元怡的婚事沒能成。
到秦越戰死崆峒山,他都是瞭然一身,身邊無人相伴。
柳長妤驚醒了,她面上濕濕涼涼的,伸手一觸,竟是不知不覺淚流了滿面。
「長妤?」
聽聲而抬頭,入眼朦朧中,是秦越回了府,一步一步堅定地走向了自己。
一時之間,她眼淚流得更凶了。
「長妤。」
秦越見她眼中含淚,頓時慌了神。他走近來,坐至柳長妤身前,抬起指腹便要為她拭去眼淚。
他的手指卻被柳長妤伸手抓住,她喃喃道:「秦越,為什麼?」
柳長妤這一問令秦越茫然,他不明問道:「長妤,你問什麼?」
恍惚之間,柳長妤還以為自己處在夢境之中,為秦越拒絕了自己有意為他與姜元怡賜婚的好意,而心懷不解。
「姜大小姐風華無雙,名動京城,為何你不肯娶她。」她的手輕撫過他的臉,貪戀著且溫柔地覆在他眉宇之上。
漸漸地,柳長妤鳳眸里有眼淚蓄積。「長妤,你是從何處聽聞我會應下陛下的賜婚的?」秦越一著急,就握緊了柳長妤的手,他從宮中歸來,自然是不願柳長妤因城內流言而煩心的。可顯然,他以為柳長妤是
聽入了耳,「姜大小姐與我無半點干係,長妤,你應信我不會娶她。」
他就不明白了,柳長妤為何會懷疑他的真心呢?
秦越眼中的焦急,柳長妤並未看得真切,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低喃道:「怎不會呢。」
「長妤,你究竟在想何事。」
秦越隱隱覺著,這時的柳長妤,看起來並不如常,她目光放空,如失了魂的空殼。他的唇抿緊,是京中事關他的流言,將她嚇壞了嗎?
這一刻,秦越心疼地只想抱抱她。然而柳長妤卻用極低極淺的聲音,自言自語問道:「你已二十有二,卻無妻無子,在燕京內,無一人如你這般。那姜大小姐如此良配,她在本宮面前表了真意,又對你是萬
般喜愛。因為是她,陛下才會為你二人賜婚。你為何不肯?」
「你為何……不應了陛下。」
秦越聽了個半清半楚,除卻她一句「為何不應了陛下」,旁的都未聽清楚。
秦越滿心都凝在柳長妤的眼睛上,他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柳長妤,宛如一碰便要化為虛無。
他的心口一陣絞痛,再禁不住探手擁了她入懷,「長妤,她不是你,燕京內無人可替代你的位置。我想娶為妻的,只有你一個。」
柳長妤驟然清醒了。
她依稀記得,自己在失神時,說出了「本宮」,是以皇后之身,而說出口的。
這稱呼若被秦越聽見,他定是會起疑心的。
柳長妤驚慌失措,瞪大眼去看他。可兩人對視時,那人眼中卻未有疑惑,只是有心想安撫她不安的心。
他沒有發覺。
「除了你,何人也不行。」秦越指腹在柳長妤唇上摩挲,炙熱地目光便盯在其上。
柳長妤輕啟朱唇,幽幽問:「可如若我已經嫁給的另有其人,你該如何?」
她心跳很快,似乎已經預料到了秦越會如何作答,也便是因此,她尤為激動。
「你會嫁給別人?」秦越板著臉,極度地不爽快。
「情非得已。」
上一世不就是情非得已,因那突如其來的賜婚,定死了柳長妤的一生。而後將自己的心意,埋在最心底,直到死去。
「即便你嫁了他人,只要那是你願意的,我都不會阻攔。」
秦越一把摟住她,雙臂緊緊的鎖著她的腰肢,不撒手的態度道:「只是我的婚事,絕無別的可能。你不嫁給我,我誰也不娶。」
柳長妤再忍受不住,捧著他的臉,便吻了下去。
在兩人唇瓣相觸的一剎,秦越奪回了主權,輕咬著她,復而又兇猛地將她所有的情意,皆吞進了唇中。
她閉上眼,腦里全然只餘下了狂喜。
她想,一直以來她所猜的都不錯,上一世他是因為她,才不肯娶姜元怡的。因而在她入宮前昔,她才會見到如此落寞的他。
他傾盡所有的庇護她,不為別的,只因為他是愛著自己的。
柳長妤心裡已不知是何滋味了。
在她知曉上一世兩人便是兩情相悅,卻彼此隱瞞,這該是多麼的遺憾。
「阿越,我愛你,這一回你定要聽我說完,」柳長妤吻了吻他側臉,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前世我也曾這般愛過你。」
秦越愣住了,他獃滯了片刻后,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
「前世今生」這個詞,於秦越並不陌生。許多事情,他是忘了,可還有許多事情,他記得很是清楚。
今日柳長妤的這一番話,匪夷所思,著實令秦越起了懷疑。
可轉念一想,重來一世便就是鬼神之說,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秦越並不完全相信,這事會在自己身邊發生。
他便又傾身溫柔地吻去了柳長妤的眼淚。
「長妤,我沒有應陛下的賜婚,你不必難過。」
柳長妤點頭又搖頭,「我知道你沒有,我知道。」
「陛下甚至連這事提都沒與我提過,我今日入宮只是上呈兵符,交與了陛下而已。」秦越說起這一事,語氣滿不在乎。
柳長妤淚已干,她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秦越,你瘋了嗎,你竟將兵符交了!」那是他畢生的心血,上一世秦越到死也要死在戰場之上,柳長妤不會不明白他對那片熱土的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