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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思念

  王爺一時間是找不出更多的話語,有那麼一剎那,他滿心當真以為,是大薛氏回來了。她就那般笑意盈盈立於他身前,福禮笑道:「王爺。」


  不過這念頭也僅是一晃而過。


  「王爺,夕照無以相報,今生願為您做牛做馬來還……」宋夕照垂首,幾乎把自己低到了塵埃里,眼裡徐徐滴下一滴眼淚。


  王爺頓時清醒了。


  不,這不是她。


  大薛氏在自己面前,是絕不會擺低自己的。她不會流淚,她到死都沒留過一滴眼淚。她一直是明艷的,在他心裡,無可替代。


  宋夕照不是薛粟文,更不可能是。


  「宋姑娘,你先起來吧。」


  宋夕照一愣,抬起眼:「王爺?」


  「事情經過我都已聽說了,喬側妃性子急,本王已訓斥過她了。」王爺暗自嘆氣,面對這位昔日舊友之女,不免又憶起了與宋副將的種種過往,心中有惋惜湧上,除卻惋惜再無別的情緒,「本王今日傳喚你來,是想與你說,你現下在王府

  ,無論如何都有王妃,本王為你做主。」


  宋夕照羞澀一笑過後,小小點頭應下。這話中的「王妃」兩字,自然是被她刻意忽略了,心底只惦記著「有王爺做主」這點,便已是大喜過望了。


  王爺移開了眼,默默作聲道:「至於那等做牛做馬之言便不必再說了,你是宋副將之女,以客人之身前來燕京,本王無需你為本王做牛做馬。」


  宋副將懇請王爺照拂宋夕照,王爺若把人收進王府而做丫鬟了,那叫什麼事兒呀。


  況且王府的下人又不是不夠用,作何需要宋夕照來當下手?這宋姑娘在嶺南送家,自小是當姑娘養的,又不似丫鬟做事。


  「夕照……」宋夕照抬頭梨花帶雨地凝望王爺,她這扮再多的淚意卻連王爺一點情意也未能勾起,她幽幽哀道:「夕照只想感激王爺。」


  王爺皺眉回道:「你不必感謝本王。本王不過是念在你父親與本王當年的故交罷了,舉手之勞之事,能幫你一把便幫了,僅此而已。」


  若說收留宋夕照入府,多是看在宋副將的份上,撇開這一層,王爺實則對宋夕照的安危,並不關心。


  宋夕照笑一凝,頓然道:「那夕照便麻煩王爺了。」


  「本王未覺麻煩,只這事多擾了王妃。」王爺平淡地挪首,他這意思為宋夕照道謝之人應為王妃,而非自己。他又補道:「若你在府上出了事,只管去雙桂院尋王妃,這府內大大小小事宜皆由王妃把關,王妃明曉

  你的情況,於你之事,會斟酌而行。」


  言外之意便是,他不會插手府內之事了,府上一切事宜皆由王妃做主。連帶宋夕照,也一併由王妃負責。


  因再過幾日,便是她的日子了,對於府內諸多事,王爺都不大費心思去處理。連下了朝後,王府中人王爺都無心不願搭理,更別說是宋夕照了。


  宋夕照入京城,不過為得一門得當的親事,王妃自己心裡有數,王爺早就放寬心撒手了。「夕照之事,又要多叫王爺,王妃費心了,夕照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宋夕照滿眼婉轉,語氣多了層關切道:「夕照不希望王爺於王妃思慮太多,因而費了神。尤其是王爺您


  ……可要小心著身子。」


  她言語之中是滿滿地關切之心,然這份心意全然落在了王爺心外。只因著王爺心中藏有他事,無意聽宋夕照多言,便擺著手讓她回去了。


  至於宋夕照存得有意還是無意,王爺壓根沒放在心上,他只想著,宋夕照能聽進去了他所說之話,如此便可。


  宋夕照退下后,室內安靜了一時,不多久,又有侍衛進屋內,他輕步走至王爺身前俯身稟報道:「王爺,宋姑娘求見。」


  是宋夕照又來了。


  王爺心以為她還有什麼事兒未來得及說完,便點頭應道:「領她進來吧。」


  得了王爺的肯許,宋夕照尾隨侍衛進了屋來。


  此刻正是夏日一日之內最熱的時辰,屋外艷陽高照,屋內悶熱悶熱的,即便敞開了窗牖也無濟於事。


  室內是惹人煩悶的,但卻因那宋夕照的到來,徒生了幾許清涼。


  宋夕照換了一襲青色,弱柔扶柳,一走一步間輕輕,她手中端執一方湯碗,正瀰瀰漫著香甜氣味兒。


  王爺不解,望去問道:「宋姑娘,你這是?」


  「王爺,這是夕照特意為您所熬的,夏日裡喝一碗酸梅湯,最是解暑不過了。」宋夕照鳳眼揚起,勾唇淺笑道:「王爺,還請您嘗嘗,味道可是可以?」宋夕照笑過後,便將湯碗輕放在桌上,這抬手之間,不自覺便露出了十指上的水泡。這是她第一次做,此前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卻親自為他人嘗試著做一道羹湯,因而


  傷著了手實屬常事。


  不管她是不是無心之舉,王爺都瞧見了那水泡,心有疑慮便問了出口,「這傷可是煎熬所致的?」


  一聽這話,宋夕照連忙縮回了手,眼神躲閃道:「不是什麼大傷,只是夕照自己不小心,叫燙著了。」


  秀臉跟著紅了,似在羞愧自己不當心。


  「往後不必再做這事了,王府里自有丫鬟,你只管命她人去做這等事便是了。」王爺雙眼暗沉,他的眉頭在知曉宋夕照親手作湯呈來后,便未舒開過。


  那濃眉便就緊鎖著,似有幾分不耐。


  宋夕照小小委屈,聲音愈發低了,她道:「王爺,這是夕照的一片心意。」


  若非為的是王爺,她何至於親自下手去做解暑湯呢?換作了他人,宋夕照可不覺著自己會下那決意去的。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王爺對宋夕照自作主張為自己熬解暑湯,並不開懷,相反王府之人放客人用那小廚房,已是不妥。他蹙眉回道:「你放下回去吧。」


  「王爺,您煩勞多時,記著要稍休息片刻,可莫要太過煩勞了,還是先將那解暑湯先喝了吧。」


  宋夕照有心再勸,卻被王爺再度止了話,冷冷說道:「宋姑娘,往後若再有事,本王會命人去青松院尋你的。這期間,你便在院中靜等王妃傳喚吧。」


  這是已不願再與她多說一句話了。


  宋夕照再怎麼說,也只是王府的客人。身為客人,就要有客人的自覺。王府內的事務,可無一件是她可過問的,王爺之事更是了。


  看在宋夕照是好意,且又是頭回,王爺便只是提醒她,沒起訓斥的心思。


  解暑湯她送來了,喝與不喝那都是王爺的決定。王爺要做何事,又如何抉擇,一樣是旁人不可左右的。


  宋夕照冷不丁被如此一冷和,臉色一白,如蚊子聲似得應道:「夕照明白了。」


  不過只是頭一回,她不急,她還有往後大巴的日子。宋夕照心中寬慰自己,雖此番被王爺所推拒,可她那心思可不曾有半分歇下,日後不仍有時機,且再看結果為何。


  宋夕照禮貌作笑后,便又輕腳離開了。


  一直垂首練字的王爺,在他走後微眯起眼睛,凝在她離去的方向,復而又望向桌上的那碗解暑湯,目光沉了下來。


  解暑湯還冒著些許白氣,能瞧出還是熱乎的。


  王爺碰也未碰一下,喊了侍衛進來,厲聲斥道:「王府的奴僕是愈發鬆散了,竟還允宋姑娘隨心踏入主廚之地?你帶人傳本王話下去,不守規矩的奴僕,王府一概不留!」


  「是!」那侍衛恭恭敬敬地應下。


  他正要走,便聽王爺又補話道:「把這碗帶下去,喝了亦或倒了吧。」


  侍衛頓住了。然在王爺冷冷的目光之下,他回了神,端起碗便帶出了屋。


  在他走了之後,王爺終於長長吐了一口氣,舒緩了氣息。


  他的身子向後一靠,癱軟地靠進了座椅之中。


  他閉上了眼,他的面容如此一看,並未有一分嚴厲,反倒有如英勇武將般英氣蓬勃。


  在他軟和了的臉龐上,有沉痛,有懷念,還有不舍,淡淡輕覆。


  ……在迎春那日見過阿達一面之後,她便算是識得了這小子是秦大人身邊的親信。因此當她再度前往側門口,碰見了阿達時,便深信不疑地接過阿達遞來的紙卷,隨身帶回了

  疇華院。


  這紙卷不是別的,又是秦越特意送來的信紙。


  柳長妤撇過迎春那張想偷笑,卻又強忍著的臉,抬手默默接過了紙卷。


  自那日秦越寫了那句「青青子衿」后,柳長妤多次盼著他少送來信件,尤其是那寫了黏糊句子的紙條。


  她可萬般招架不住。


  這回打開信紙看后,柳長妤剛掃一眼,便如燙手山芋般的立即丟回給迎春,並咬牙道:「迎春,去將這紙燒了。」


  真是要氣死她了,上回她不是都與秦越回了信嗎,還特意叮囑過他了,不要再送寫有那句子的紙來了,可偏偏他還是做了。


  死不悔改。


  柳長妤一氣不打一氣出,他是真看不懂她意思,還是裝得單純?


  「郡主,您為何如此生氣啊?」


  迎春攤開紙,好奇打量了一眼,頓時大笑照著念道,「一日不見……如三月之……」迎春不認得多少字,但絕大多數的字她還是識得的,因而這紙上之話她念得出來。這麼隨口一念,句子是念了出來,可那最後一個字卻念錯了。柳長妤瞥眼糾正了她道:「


  是如三月兮。」


  「哦,這是如三月兮呀。」


  迎春笑顏逐開,將軍這對郡主的思念之情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呀,便直打趣道:「郡主,您作何要燒了呀,秦大人這看似對您可是無比想念呢。」


  這話上說的,一日不見,像是隔了三個月一般。


  感情可謂是深厚極了。


  迎春玩玩沒想過,秦大人私底下竟是如此熱情之人。


  平日時在她看來,秦將軍是冷麵嚴厲之人,與感情一事心裡絕不含一分熱衷。但一旦當秦將軍面對郡主時,便滿是無從抑制,只得宣洩而出的真摯情意了。


  這可比表面上看起來的,完全不一般啊。「好了,你莫瞎想。」柳長妤一眼便知迎春是誤會了,估摸著還以為秦越是登徒子呢,她便改口,語氣里有多幫著秦越解釋的意味道:「他這幾日許是受人啟發,得了如此一

  道餿主意了,才會陸續送來這兩張紙條進府。若擱在平日,秦大人可是很正經的。」


  就是說啊,秦越那樣正經之人,怎還幾次送這話進來,就算是她轉達了拒絕的態度,秦越仍是執著的送信而來。


  柳長妤真是想不明白了。


  「是是是,郡主說是什麼,那便是什麼。」迎春連連應道,她們郡主啊是一心栽到這位秦大人身上了,她可不敢反駁說不好。


  柳長妤輕瞪了迎春一眼,她便笑著又取了筆來,柳長妤擇了一支寫了回信,將信口封好后交給迎春,「你去送給阿達吧,與上次一樣便是。」


  就這兩回跑腿,柳長妤都識得阿達為秦越身邊的親信之人了。


  「安心啦,郡主。」迎春絕不會叫郡主的字筆被他人瞧去的。


  另一邊,待阿達將柳長妤的回信帶回秦府時,秦越正端坐在桌前,撐著下巴愣神。桌上擺放一本正開著的書,他卻自顧自撇開了眼,不知在琢磨著什麼。阿達在秦越身側連喚了好幾聲,他才反應過來,一見是阿達將回信遞來,面色驟然便變為了溫和,


  秦越接過紙卷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阿達應聲退下。


  書房內,僅剩了秦越一人。


  信封被攤在他手心,秦越勾唇輕揚起,他眼中落了光,滿懷期盼地打開紙卷,待緩慢掃視完上頭小字后,唇角再難控制地抖了個不停。


  秦越面色冷峻,他此刻最想做的一事,便是揪了林正卿到跟前兒,好生地給他一頓胖揍。


  林正卿分明是個騙子,說好的時而送一句,兩句情話,與姑娘傳傳情意,那小姑娘定會含羞帶怯回以纏綿情話的呢?

  可誰來告訴他,為何到他這兒就變成「沒臉沒皮」一句罵人之話了!


  接連兩日了,他分明盼著的是柳長妤同樣回一句好話,以此慰藉他心口堵得難受的思念。


  更也好,入夜之後再多多聽她嬌軟的音色。


  可這事到了柳長妤身上,明顯是行不通的。秦越暗暗嘆氣,他可以想象,這幾日柳長妤都將會在心裡多怨罵他許多句話了。


  這可就足夠惱人了。


  惱歸惱,然秦越能拿到柳長妤的回信,已經十分知足了。


  這段時日,他幾乎未曾與柳長妤當面見過一次,光是心口回想起她的音容相貌,便是一陣生疼生疼的。


  想她想得難受極了。


  那感覺還真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秦越又是一記長嘆,他隨即收起了紙卷,將今日所得的回信與上回的壓在了一起,一同收掇進盒子里,小心珍藏。


  若是仔細瞧,便可發現這木盒裡其餘的物什。那裡頭還有張畫像,是張俏麗女子的畫像。


  顯而易見是柳長妤的畫像。


  這幾物皆放置一同,皆是秦越的心頭寶。


  他的大手在盒上多撫了幾記,側首朝門外喊了阿達進屋。阿達又一次面對自家將軍的沉思狀,他不禁心裡嘀咕,算下來的話,這兩日內這已是將軍第十回發愣走神了吧?


  將軍心事可真夠重的。


  阿達不敢多問,「將軍,您喚屬下是為何事?」


  「我想起一件事未囑咐你。」


  秦越猛然間回過神,沉聲道:「這段時日府內警戒無需太過森嚴,尤其是布在西羅院的侍衛,都撤了吧。」


  撤離侍衛?阿達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苦想,完全不知道自家將軍是哪根筋兒不對了,今日竟起意解了府內的巡視。即使是心有茫然,不過他還是抓住了一條線,「您說單單西羅院,不

  必派人看守了?」


  府上其他院子皆是疏鬆人數,安排巡視次數再少些,唯獨這西羅院的侍衛,以秦越之令是要全撤了的,這未免也太怪了吧。


  秦越一口回應道:「是。」


  「屬下明白了。」


  主子有命,屬下不得違背,阿達應后便退了下去。


  待走出了書房,阿達抬頭望了一眼外頭高照的日頭。


  此時日光直直照落在院中,灑下明亮而耀目的霞光。


  這略有些刺目的光,引得他投眸而上,不多時便到了不遠處的院牆,阿達忽然就一拍腦袋,恍然大悟了。


  西羅院不正是離那正大門最近的一座院子嗎?阿達清晰地激動,那一日,便是有侍衛傳報說,瞧見郡主似要翻牆而入的。稟報時曾詢問將軍如何處理此事,將軍卻將侍衛訓斥了一通,怪罪幾人不該貿然出現,嚇跑了

  郡主。


  自此以後,府內之人皆明了將軍於郡主的心意。


  此番撤離西羅院的侍衛,阿達閃過一道大膽的猜想。他在想,莫非將軍此行是為了引郡主上門來?

  可阿達不禁又隱隱猶豫了。他懷疑自己猜得太過異想天開,祈陽郡主那日翻牆幾欲被侍衛圍起,那這之後,她還會不走尋常路,而是再度翻一遍牆路而入府嗎?


  阿達搖了搖頭,想不明白他乾脆不想了。


  他想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命人去做事吧,到時候郡主若真來秦府了,大傢伙兒還要備著迎接郡主一番。


  ……


  自那日柳長妤怒斥了秦越遞信之事後,秦越再沒命阿達送來紙卷了。倒是柳長妤每日起時,已慣於下意識地問迎春,「迎春,今日可有人送物什進府?」「郡主,秦大人送來時,您抱怨萬分,然大人不送了吧,您又惦記上了。」迎春痴痴笑,當初還不知道是誰嫌棄秦大人送信來的,她笑臉側來道:「阿達今日沒來,奴婢可替

  您看著呢。」


  「算了算了,我不過是隨口一問。」柳長妤擺擺手,心裡頭的在意到底打消了幾分。


  這時丹胭步入屋中說道:「郡主,宮裡傳出信兒了,貴妃娘娘昨日發動,誕下了小皇子。」


  屋外仍是大熱的天兒,然柳長妤頓時沒了焦躁之感。她的指尖在茶杯壁上遊走,有冰冰涼的觸感傳來,心裡頭很是舒適。


  她笑道:「這可是個好信兒。」


  步出她所料,莊子嬋果真如上一世一般,生了個兒子。眼下離選秀之日,不過三個月,到那時,即便真有皇后入住長秋宮,莊子嬋位子坐穩了,依舊無所畏懼。


  她感嘆莊子嬋命好,前世先於皇后入宮誕下了大皇子,這一世同樣,頭胎非公主殿下,而是一位皇子。


  宮裡怕是要高興壞了。


  這孩子可是大燕的頭個皇孫,雖未占「嫡」字,卻佔了長,且莊子嬋又是得魏源寶貝的,幾番加起,大皇子可是得天獨厚地備受老天爺寵愛。


  只要莊子嬋不生出大事,以目前看來,她處境相當不錯。


  丹胭點頭說道:「是好信兒。不過奴婢以為,於各世家小姐們,這絕非什麼好信兒。」


  「選秀將至了。」


  柳長妤靜靜敲了一記茶杯,作了鐺鐺響動。魏源的後宮是為各家所爭搶,尤其是最上頭的那位子,可在皇后未定之時,賢妃便先懷孕了,且又誕下一名皇子。


  若是皇女嘛,倒還不至於出什麼事兒,這生下得是皇子,那麼事情便大了。


  「郡主,依您看,最後哪家的姑娘最有戲?」迎春冷不丁冒出一句話。


  丹胭沉默不語,只拿眼看她。


  柳長妤側首稍擺動一下,「我怎會知道?」


  選秀無論如何,她都要逃過這一劫,還有三個月時日,她還來得及。「說起來,王妃今日似乎有意為宋姑娘挑人相看了。」丹胭又將早日聽見的事兒說與柳長妤聽,「奴婢出院時,碰見了雙桂院的青芽,青芽還說到時需得郡主在,與王妃出出

  主意。」


  「母妃這動作未免太快了吧,」柳長妤感嘆,這不過才過了三日而已啊,「青芽可有說,都挑了哪些人家?」


  丹胭搖頭,「這需得郡主您親自去瞧看了。」青芽未說,丹胭自然不曉得。


  宋夕照本便非燕京世家女,且又為嶺南而來,若非有王妃擔保,怕是連親事都談不下來。


  為宋夕照挑選人家,於王妃並非難事,因而她看好了人選便下手迎人家過府。


  宋夕照自身條件不得多高,王妃當然不會為她挑選名門世家。她所相看的多為寒門子弟,亦或正苦讀的書生。


  這其中便有個孟家,被王妃一眼就瞧中了。


  孟家祖上曾出過一位大人,然官職不高,只是個京中小官。家中世代男兒習文,只是再未有人考上過。


  孟家大人雖只是一芝麻小管,但家中有些家底,不算低戶。到了這一代,只餘下孟大人,孟夫人,還有兩人的獨子,孟英發三人。


  家裡人丁簡單,宋夕照嫁去無需應付那些繁瑣之事。


  王妃便想著,到時再為她添幾件嫁妝,這事便就如此定了。


  打了主意后,她便派廖媽媽前去孟家,請了孟夫人過府相看宋夕照。


  這嫁人,自當也要讓孟家滿意這姑娘才行。


  柳長妤是直到孟夫人到了雙桂院來,才知曉今日為宋夕照相看的人家,是孟家人的。


  孟夫人站於室內大福過禮后,柳長妤稍一打量她,心中便已有了較量。


  這位孟夫人所身著的衣物,樣式單一,布料簡單,想來家境般般,過得清清貧貧。


  王妃坐於上首,挺直脊背,氣度高貴。在孟夫人生平里,是從未見過王妃這等階品的夫人的。


  因而剛一進屋來時,她差一點就當場跪下了。王府偌大且又氣派,那院中僅一座假山,看在孟夫人眼中,便宛如金山銀山一般了。


  如此心底生了懼怕后,孟夫人更是不敢想,今日被王妃請來,究竟是要她相看哪樣一位姑娘了。


  他們孟家僅孟英發一介男兒,身為生母,對自個兒寶貝的不行。


  這未來媳婦,孟夫人當然更是挑上更挑。


  可有王妃這頭在上壓著,她哪裡敢拒絕啊。


  孟夫人眼珠子一轉,便低首道:「不知王妃今日,得喚民婦過府,是有一女欲相給民婦之子,英發?」沒裝傻充愣的,王妃笑著點頭道:「不錯,這姑娘係為本王妃故人之女,樣貌周正,品性良善。本王妃左看右看,就瞧著你孟家家世清凈,是個好門戶,便想將此女下嫁你

  們孟家。」


  王妃這話是有意抬高孟家門第了,孟夫人簡直是受寵若驚,當即就跪下了,「能入王妃的眼,是我們孟家大福之事,不過這娶妻之事……」


  孟夫人話頓住了,王妃的笑意漸漸散了,還是柳長妤開口道:「無論何事,還請孟夫人言明。您不說出來,我母妃如何得知你心有隱情難言?」


  便是這麼個理。


  王妃並非強求之人,若孟家真成不了,不還有李家,王家,趙家,繼而可挑嘛。「嗐,說來不過是民婦的一點私心罷了,」孟夫人眼珠子直打著轉,那話似練了百八十遍地張口就來,「王妃既打聽過我們孟家,合該知曉我們孟家僅英發這麼一個獨苗兒,


  民婦與老爺疼寵得厲害,這孩子吧……便多有些驕縱。」


  孟夫人實意帶了些委婉之意,便是想王妃改了心思。


  然這人都還沒見過,怎知究竟相不相得上?

  王妃笑笑當作未過耳。「驕縱倒是無妨,哪家的孩子,作爹娘的不是疼得寵得,含在嘴裡都怕化了。」王妃又道:「就拿本王妃這故人之女說吧,在嶺南時,亦是有父親疼愛,本王妃還憂心會是位

  嬌嬌女呢。待見過了之後,見這孩子實則溫和待人,本王妃相信,即便令子性子急,她亦能相處得來。您說可是,孟夫人?」


  王妃笑意漸深,孟夫人卻倍感壓力,這話如一座山般壓得她甚有些喘不過氣來,額頭更是嚇出了汗來。


  王妃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孟夫人是不想見宋姑娘也要見了。


  於是她垂首道:「那民婦便見見王妃口中的姑娘吧。」「孟夫人,你只管安心,若你當真不滿意,本王妃不會過強求你的。」王妃是想,以宋夕照這樣有模有樣,又與王府能扯上几絲關係的姑娘,有百利而無一害,孟家該是不


  會拒絕的。


  孟夫人沉了沉心思,回道:「那民婦便靜候著了。」


  「廖媽媽,人可到了?」


  王妃點頭示意廖媽媽,廖媽媽便走上前俯身細聲道:「王妃,宋姑娘到是到了,可……」


  「吞吞媽媽的,是有何事。」


  柳長妤循聲望去,廖媽媽正苦著臉低聲道:「王妃,那宋姑娘的臉……怎麼都是個事兒啊,您說,這時候叫她進來,真的可好?」


  聽這話,想必是宋夕照臉上的紅腫還未好了。柳長妤蹙了蹙眉,她明明記著命了丹胭去送藥膏過去了的。


  莫不是宋夕照壓根就沒塗抹藥膏?


  王妃問:「她臉上的傷還未好?」


  宋夕照遭喬側妃掌嘴這事,王妃是知情的,因此事後她吩咐丫鬟送去了葯,並算好了時日,這幾日應當好了才是。


  若是宋夕照自己不塗抹葯,她是有意攪事的。別說親事了,就是這人,王妃都不屑再管她了。


  廖媽媽連忙回道:「並非是那紅腫未消。傷好是好了……」


  「那便是了,既然傷已好便帶她進來吧。」王妃臉色好了很多。


  不是臉上傷未好,王妃微微放了心。只要她那張臉未出什麼事,這親事便不會出現什麼大岔子。


  柳長妤在一旁卻蹙眉不消,她隱隱覺著廖媽媽是還有話要說,卻未完全說完。


  那廂宋夕照已隨廖媽媽走入正堂,她身姿輕盈,如燕京世家所出之女般,看得孟夫人眼珠子發直,當下就樂得合不攏嘴了。


  這上好的姑娘,若嫁入了孟家,那可是孟家祖上燒高香求來的福吶。


  「夕照見過王妃,見過郡主。」宋夕照又側身向孟夫人拜道:「見過孟夫人。」


  「宋姑娘先坐下吧。」


  王妃滿意眼前所見的一幕,有孟夫人顯露出的神色在先,她定是對宋夕照多有讚賞的。


  「謝王妃娘娘。」


  宋夕照拜過後,便緩緩坐下,在這彎腰的片剎,她的面容終於抬起,展露在了孟夫人一人眼前。


  那絕不是一張如王妃所言,楚楚的嬌顏。那張臉上,除卻一雙鳳眸明亮,在餘下的白嫩肌膚上生出了大顆的紅色疹子。


  生生將她的面容襯成了無比駭人的麻子臉。


  孟夫人心下大驚,一舉由著座椅「噌——」得便站了起來。她面色鐵青發白,嘴唇不住地顫抖,到末了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眼見這樣的一位姑娘,孟夫人腦中四下混沌。她如何能忍,如何能看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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