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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除夕

  武鄉伯此番動怒,言語之中是打著要除秦越的族,以此來脅迫於他了。


  這脅迫可沒叫許氏與三兄妹暗喜不已。他們可是就盼著哪日秦越被除了族,再不算作武鄉伯府的人。


  「那你要快些動作,免得節外生枝。」


  秦越腳步稍一頓后,又再度瀟洒地支身離去。


  他娘絕不願死後自己的東西仍留在武鄉伯府,所以他要帶她離開。


  今日取走生母所有的物什,自此之後,秦越一身乾淨,對武鄉伯府再不會有任何念想了。


  見這一幕,秦梨心中暢快非凡,她搖著許氏的手臂道:「娘,你勸勸爹嘛,人家都不願與武鄉伯府有任何關係了,我們還巴著人家幹嘛,這不是自找沒趣嗎?」


  最好是儘快將秦越的名字從族譜之上除去,省得日後誰知道日後還會生出旁的何事。


  秦越一日是武鄉伯府之人,一日便有機會爭奪這世子之位。


  在秦家兄妹心中,這世子之位是屬於秦淪的,絕不能讓旁人給半路奪走了。


  「娘,你就應了將他除族了吧。」秦梨撒嬌道。


  秦溪與秦淪也同樣看向許氏,兩人雖未開口表態,可神色分明是與秦梨站與一條線上的。


  他們同樣期盼秦越就此除了族。


  在武鄉伯府眾人之中,唯有秦越不似這府內人。他對伯府怨恨至深,不願回頭,秦家兄妹以為,既然如此,武鄉伯府又何必還留著他的名字,為兩頭各徒生了怨念呢。


  「這事哪裡是我能說了算的。」許氏將秦梨的手拉下來,皺眉道:「這由你父親做決意,那都是他能決定下來的。」


  她也想秦越被除族啊,可就怕這只是武鄉伯的一時氣話,怕他仍對秦越抱有愧疚,下不去狠心。


  「可娘,您是爹的妻子,您相勸之言爹是一定會聽得進去的。」秦溪如此說。


  而秦淪只喊了一聲:「娘。」他眼底有蓋不住的渴望與祈求。


  許氏沒再猶豫,而是點頭應道:「好,這事我去與你們爹說,你們三人可莫要再想著多管這事了。」


  這事情怎麼說,也不該是秦淪三兄妹能插手得上的。還是由她親自出面勸說武鄉伯的好,再怎麼說她的話在武鄉伯那也有著份量。


  ……


  待秦溪派來的人到了汾陽王府時,柳長妤已下了命令,她拒不見客。那丫頭只得將東西交給門房,又轉而由門房遞給迎春。


  不過這盒子還沒傳到柳長妤手上,她便先已命迎春給扔了,秦溪這馬後炮,她可是半分不稀罕的。


  在回府路上柳長妤與秦家兩位小姐爭執折騰夠了,此時累得厲害,到府之後便回屋歇息了。


  但是此事並未就此結束。


  送完柳長妤回府,向梅轉身便回了福壽宮,將在去往汾陽王府的路途中,所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太皇太後作了稟報。


  尤其是秦家二小姐如何故意與祈陽郡主當面爭執,囂張至極的要與之對橫,在這一點上著了墨的多提了幾遍。


  太皇太后滿面冰冷,當場發了怒意。


  「竟有這等事情,那武鄉伯夫人當真是會教導女兒!」她氣得一甩茶杯,那價值萬兩的茶杯便碎了個幾片。


  「起先秦大小姐與秦二小姐皆有意攔著不讓,待奴婢提了太皇太后之後,秦大小姐便后怕了,勸著秦二小姐放棄,然秦二小姐死心不改。」向梅恭身道。


  太皇太后不免冷哼道:「性子放縱也就罷了,還是個沒長腦子的!」


  向梅又點頭道:「後來是林大人強硬拉開了她,才讓出路了的,不然這秦二小姐還想著讓王府的馬車踩踏過去,她好再鬧上一二。」


  「哼,秦二小姐是吧?既是沒腦子,那便該要少出府惹是生非。」太皇太后連帶武鄉伯這一家子的印象,都不甚好了,「這武鄉伯究竟是何世家,竟放任嫡女如此行事?」


  太皇太後腦中於武鄉伯府,竟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不知太皇太後娘娘可還有印象,那位常山老郡王殿下?」向梅問道。


  太皇太后頷首,「確有印象,那位老郡王乃是除去汾陽王爺,唯一的異姓郡王了。」


  京中也便僅有常山老郡王,與汾陽王爺,兩位非皇室中人,得了親王賜封。


  「正是。」向梅將內里的乾坤一一道來:「老郡王共有二女,其一早年不幸夭折,其二便是這武鄉伯先夫人魏氏了。」


  太皇太后沉聲道:「這魏氏竟會看上武鄉伯?」原來老郡王的女兒嫁了那武鄉伯,老郡王竟能捨得?「當年武鄉伯是風流倜儻的公子哥,魏氏自然是一見傾心。老伯爺人品性好,老郡王便放心把女兒嫁了過去,誰知魏氏懷有身孕沒幾日,府里便迎進了新妾,那新人便是許


  氏,也是如今的伯府夫人了。」


  魏氏在大好年歲時,就這麼早早沒了。這不免讓太皇太后憶起了同樣短命的大薛氏,不禁一時有些唏噓。


  向梅既然提到了許氏,太皇太后對這許家有些耳聞,「哀家記著這許氏也是許家的嫡出女,為何許氏是入伯府為妾?」


  「娘娘興許已是忘了,先帝在世時,曾治過許家的罪,那時許家是罪臣之家,許氏亦是罪臣之女。」向梅解釋道,那已是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許家只是如今不再為罪臣之家,僅此而已。


  「那這武鄉伯對這許氏算是痴情甚深了,連罪臣之女都能給接進府里,日後還當上了正經夫人。」太皇太后就許氏如何教導女兒這一點上,便對她看不上眼。


  這許家教導的女兒都能是這副模樣,那許氏的女兒又能好到哪裡去?


  向梅又提及起許家,「只因皇上對許大人看重有加,許家如今也算是罪證洗清,重獲權貴了。」


  太皇太后擺手叫她不必再往下說了,「行了,這武鄉伯是個糊塗的,武鄉伯府內也沒一個是個好的,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向梅忽而笑道:「娘娘還真是說錯了。娘娘,你可知武鄉伯府還留有一人,並非如此?」


  「是何人?」


  向梅笑意漸深,「這武鄉伯府先夫人魏氏所留下的孩子,自小養在老郡王膝下,倒是位不可多得的英武將軍呢。」


  「哦?此話怎講?」太皇太後起了興緻。


  「他是當朝的秦將軍,前幾年一直鎮守在西邊的秦大人。」向梅微微一頓,秦大人往年皆不在燕京,太皇太后不知曉也如常。


  太皇太后卻嘆息道:「可惜了魏氏。」


  有這樣不一般的親生兒子,為娘的卻無力親眼見他成家立業,真是可惜了。「只不過奴婢聽那位秦二小姐所言,武鄉伯府上下極不見待秦大人,那位秦二小姐甚至幾番出言侮辱秦大人。郡主與秦大人相識,便多與秦二小姐爭執了幾句,這才觸發了


  背部的傷口。」向梅這是將柳長妤與秦越全給賣了。


  柳長妤傷勢加重,說白了也該怨在秦梨的頭上。


  「哀家就知道這武鄉伯府的小姐,就是個攪貨精!」太皇太后一拍桌案,冷厲道:「向梅,立刻傳哀家的懿旨!」


  向梅一恭身,「是,娘娘。」


  當天太皇太后的懿旨便傳到了武鄉伯府。懿旨內命秦大小姐秦溪,秦二小姐秦梨在府潛心修習女四書,又命兩人各抄寫二十遍與五十遍,十日後親自上呈福壽宮。


  與懿旨一同下來的,還有賜下的筆墨。


  筆桿上刻有「潛心」二字,實為責罰兩人。


  同時懿旨上還賜予武鄉伯夫人許氏,一把杖尺,命她用心監看兩位小姐。若有人偷空歇息,則用這杖尺責罰其人。


  太皇太后這是意在訓斥許氏教女不嚴了。


  聽完懿旨后,許氏與秦家二女臉色一片慘白,秦梨與秦溪更是悔不當初。


  她們哪裡知曉柳長妤得了太皇太后的眼,太皇太后又是如此偏袒柳長妤的。


  十日內抄襲四書各幾十遍,絕不是鬧著玩的,兩個人非得把手抄斷了不可。


  這信迎春是第一時間告知了柳長妤,說話時那神色頗為得意,言語里為秦家小姐受了懲而感到快意。


  「有太皇太后老人家撐腰的感覺,真好。」


  柳長妤身子漸好,背上痛感微弱,便坐起了身,「聽說那日武鄉伯府還鬧了一出大戲?」


  傳是說秦越大開氣勢的闖入伯府,不顧武鄉伯阻攔,命自己手下入府搬出了幾近十台的箱籠,武鄉伯當時就氣昏了過去。


  「那箱子皆是先夫人院子裡頭的,秦大人好似都搬去了常山郡王府。」


  迎春雖嘴上解釋著,可心裡總覺著自家郡主對秦大人的事情太過關心了些。


  「可真霸道。」柳長妤無奈一笑。


  秦越這番動作,又是闖入,又是搬走全部物什的,這可是打算與武鄉伯府斷乾淨關係了。「奴婢聽說這位夫人名魏氏。當年逝去之時,便有常山郡王入宮向先帝懇求,求先帝成全魏氏死後與武鄉伯斷了夫妻名實。那聖旨下來后,常山郡王爺最後是另尋了一處地

  安葬了魏氏的,並未進武鄉伯的祖陵。」


  「還有這事。」柳長妤暗暗點頭,這位常山老郡王的性子也一樣的護短。


  難怪秦越如此聲勢浩大地搬空了魏氏留下的物什,武鄉伯生氣卻也無任何理由強加阻攔了。


  他只得眼巴巴瞧看著秦越搬走了箱籠,氣倒。


  迎春又念叨:「哦對了,那位武鄉伯還說是要除了秦大人的族呢。」


  「除族?」柳長妤鳳眼錚得就亮了,除族好啊,這樣秦越便不再算武鄉伯的人了,他就完完全全的是自由人了。


  那日後秦越定只會留宿自己私購的府院了,她到現在都還記著去那地方的路呢。


  只待秦越除了族,她還尋不到時機私下與他見面?

  柳長妤迫不及待地要動身了,「迎春,你立刻叫丹胭去備車。」


  「郡主,您備車是要去哪裡?」迎春疑惑道。


  「出府去尋個人。」柳長妤當然是要去秦越的府里找他。


  「不行。」迎春卻拒絕道:「王妃王爺有令,郡主傷未痊癒之時,奴婢可不敢放您再出王府的。」


  「迎春,父王母妃何時下過這等命令?」


  「就郡主要回府的那一日。」


  柳長妤皺起眉頭,執意要出屋,然迎春卻擋在了她身前,她顰眉道:「迎春,我要出府見一個人。」


  「郡主,您還是先在屋內歇息吧,待傷好了再去也不遲啊。」


  迎春不滿地嘟噥道:「郡主要見的究竟是何人,竟如此心急的。」


  「當然是……」柳長妤差一點就說漏了嘴,將秦越名字說出了口,反應過來后狠狠瞪了迎春一眼。


  小丫頭還想給她下套了。


  柳長妤再乍一想,她與秦越的事情,迎春和丹胭兩人是一概不知的。往後她與秦越見面的機會多,想次次瞞過兩個人那是不太可能的。


  於是柳長妤開口嚴肅道:「我今日出府是要去尋秦大人。」她與秦越關係親密,迎春與丹胭該當先知曉。


  迎春亦擺正了臉色,「郡主,您這是又有大事要傳話給秦大人了,可要奴婢替你跑個腿?」郡主臉色如此嚴肅的,看得她怪有點害怕。


  柳長妤:「……」


  她嘴角抖了半剎,終究再張不開嘴了。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說,才擺了一副嚴肅臉,迎春又想哪裡去了。


  「郡主,若真有事,不如奴婢等為您跑一趟,您就別出府了,您傷口未痊癒,奴婢實在是放心不了。」丹胭相勸道:「這樣您意下如何?」


  見柳長妤半晌不開口,這下就連丹胭也誤以為,她是真有重要的事情要傳話了。


  柳長妤再度:「……」


  須臾之後,她無奈道:「無事,下次再說吧。」


  這一時半會的,她還真不知道如何開這個口較好。還是待往後領著兩個丫鬟親自見到,她們就該明白了。


  屋外頭正巧有小丫鬟進來,「郡主,雙桂院的青芽姐姐來了,說是王妃請您去雙桂院呢。」


  「好,我知道了。」


  柳長妤悶悶地想,今日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府了。這私下去尋秦越一事,還真得等她傷好了再說了。


  今日正值除夕,是各家團圓之時,王府自然不例外。


  只是王爺是不會親自辦如團圓宴之類的宴席的,王妃也不願與喬側妃,柳盼舒兩人同過這節,於是她只在自己的雙桂院里擺了宴。


  除去柳長妤,還有帶著柳盼樂而來的楚姨娘,四個人一起過了這除夕團圓日。


  「大姐,聽說你受了傷,可有感覺好點?」其間,柳盼樂還關切地問起柳長妤的傷勢,「其實我有個好法子,你怕痛的時候就多吃點飯菜,過後就再不痛了。」


  她實際上是想多安慰安慰柳長妤的,結果不經意間又暴露了自己的性子。


  柳長妤笑她:「你就是想多吃點好吃的吧。」她可不信多食能治癒的了她這一身傷。


  「才不是,這很有效的。」柳盼樂一口咬定自己的法子絕妙,又轉而說道:「大姐,入宮可真不好玩,我真怕你下次再回來……呸呸,大姐,你可不能再隨意出去走動了。」她差點就說了咒柳長妤受傷


  的話,半途時連忙作呸。


  柳長妤挑眉將那話說了出來:「怕我往後缺個胳膊,斷條腿的?」


  「才不是,你若出去免不得又受傷。」柳盼樂面上窘迫一笑。


  「不出去就不會受傷了?」柳長妤又笑。


  這下柳盼樂苦著一張臉,不知如何回答。


  柳長妤唇角可止不住地勾起。這小丫頭想得可真夠遠的。她這不就是磕著了背嗎?在王府這幾日,柳長妤都快被整府的人嚴加看護起來了,就連柳盼樂都勸著她少動多食,莫不是個個都想將她當作豬

  來養了。


  「大姐不出去的話,在府中我一定會護著你的。」柳盼樂點頭保證似得甜甜一笑。


  柳長妤無奈嘆道:「你那小身板還能護我?」她表示很是懷疑。


  「怎麼不能!」


  「好,好,那往後你與我一同出府,三妹你多多護著我啊。」柳長妤又笑道。


  「好啊。」柳盼樂當即答應,完全沒反應過來柳長妤給她挖了個坑跳。


  只片刻后,柳盼樂跳腳反道:「大姐,你這是有意的呢!」她說的分明是在府上,可柳長妤卻改作了出府之後。


  「對啊。」柳長妤可不就是有意的,有意領著柳盼樂多出去走走。


  柳長妤知曉柳盼樂不多敢出府,便想拐著彎子讓她答應自己。


  眼下柳盼樂已是應下了,再如何後悔都是來不及了,剛她已是答應了柳長妤的。


  「好……好吧。」柳盼樂猶豫萬分,她長呼了一口氣,握拳眼眸明亮道:「大姐放心,即便出了府,我也一定好好保護你。」


  「行。」柳長妤盈盈一笑。


  柳盼樂也跟著笑,可愛的小虎牙就這麼露了出來。


  今年一來,柳長妤便十五了,柳盼樂也入了十三歲,是個大姑娘了。也是這一年柳長妤有心多帶帶她,因為沒過個兩年,她們就要各自嫁人了。


  「大姐,這是我頭一回與你和王妃一同過這除夕團圓夜呢。」柳盼樂眸子里盛著光亮,羨慕又渴望道:「真的很謝謝你。」


  「傻丫頭。」柳長妤揉揉她的腦袋,這丫頭偶爾真的有些傻,可卻傻的可愛,「往後還有日子,再一起過。」


  「嗯嗯。」


  柳盼樂點頭應著,突而唇角一頓,沒了笑容,她提道:「若是父王也同在,那便好了。」這話多為嘆息感慨。


  柳長妤盯著柳盼樂看了半晌,直到柳盼樂愣愣詢問:「大姐,你這般看我作甚?」


  「沒事。」


  柳長妤回了神,這問在她心頭縈繞了許久,側身去問王妃:「母妃,您未派人去請父王嗎?」


  本是團圓宴,卻獨獨缺了汾陽王爺。這些年來,她似乎鮮少見父王與母妃同過團圓夜的。


  每當這一日,柳長妤多數是在王妃的雙桂院的。


  「請了,你父王那沒讓人進去。你別多想,你父王定是怕自己喝多了,嚇著你們小輩們。」王妃如此解釋給兩個人聽。


  然而在王妃說這話時,她面色不大對勁,眼神也是躲避著的,似乎本來便並不願去請王爺前來。


  柳盼樂頻頻點頭。


  而柳長妤卻陷入沉思,她起身定了定心神,「母妃,我去趟主院。」


  她放心不下,父王一個人留在主院書房,這團圓之夜又怎麼是個滋味。


  「妤兒!」


  王妃喊了柳長妤,想再多說幾句。


  然而柳長妤扭頭便跑出了院子,她神色無奈,全部言語皆化作了一聲嘆息:「這孩子,多說一句話也不肯聽。」


  王妃其實是想勸柳長妤現下這時刻,她最好不要去主院的,只因著王爺每年的這一日,都定然是在自己院中做著極重要之事。


  而也正是眼下,王爺更願意自己一個人呆著。


  不出柳長妤所料,她便是在主院尋到了王爺的,遠遠望去,他獨自一人待在院中。


  這除夕之夜,他每年皆是這般過來的了。


  柳長妤心頭一哽,大步走向了他。


  在書房外的院子里,王爺靠在倚欄邊,一口接著一口的喝酒。眼看人的意識已經模糊了,那酒根本未落進他嘴裡,而是傾灑在他衣上,沾濕了一片。


  而地面上更是不知何時已零零散散,落了水花。


  「父王,你別喝了。」柳長妤心疼不已,走上去奪了他的酒杯。


  汾陽王爺只愣愣然地望著她,一動不動,似在沉思著來人為何,柳長妤便用力攙著扶起他道:「父王,你回屋休息吧,今晚上你喝的實在是太多了。」


  「祈陽,是祈陽呵……」王爺認出了她,嘴上低喃不止。


  「是我,父王。」


  汾陽王爺沒作掙扎,任由柳長妤將他扶進了屋子,在側榻上躺倒了下來。


  「祈陽,祈陽你怎麼來了。」王爺閉上了眼,口裡說這話,似乎還留有一些意識。


  柳長妤給他蓋好被子,「父王忘記了,今兒是除夕團圓夜啊,祈陽當然是來陪陪你了。」


  「除夕?團圓?」


  王爺睜著醉了的眼,揮手拍她道:「不用,不用,你快回去吧,本王才不會過除夕。」


  「父王,你喝醉了,我去給你倒杯茶。」


  柳長妤剛欲起身,手腕卻被王爺抓住了,他那雙眼睛睜得老大,直盯著她,嘴唇顫抖著卻終是沒能說出話來。


  柳長妤覺著奇怪,她皺眉多喊了他一聲,「父王?」又探手在他眼跟前,多晃了幾下。


  「祈陽……」王爺抖動著嘴唇。


  「是我,我在。」


  然而下一刻,王爺卻喚了一道名字,此名在王府內幾近未聽人常談及過,但這卻是王妃,喬側妃,甚至於柳長妤心口的一道傷。王爺不自覺喊道:「粟文。」


  柳長妤徹底愣住了。


  「粟文,粟文,是你,你,你回來了。」王爺一臉沉痛,他死死抓著柳長妤的手腕,連眼眶都是一片通紅。


  粟文,是大薛氏的閨名。


  汾陽王爺是把柳長妤,認作她生母了。


  柳長妤心裡頭不知究竟生了何情緒,她只覺著難言,便放低了聲音,「父王,快睡吧,你該困了。」


  她娘命不好,生下她就離了世,而她的父王每日每夜都惦念著她。


  柳長妤不禁紅眼,她想若是大薛氏還在世的話,興許便不會再有喬側妃與楚姨娘了,更不會有父王日夜的痛苦,還有她與王妃對娘親的思念了。


  「好,好。」


  汾陽王爺鬆開了手,他沉重地闔眼,嘴唇蠕動,嘴裡只念著大薛氏的閨名。


  王爺喝醉了,可他腦子仍清醒著。


  閉眼時,他就望見大薛氏端坐在床邊,垂首溫柔一笑,鳳眼微揚。


  ……


  除夕團圓夜,秦越整整幾日都留宿於常山郡王府。


  白日之中,祖孫倆免不了要切磋一番武藝,而比試結果當然是老郡王更甚一籌。待到晚間,府上擺好了晚膳,僅有祖孫兩個人用膳。


  老郡王沉默地飲了一杯酒,烈的燙喉嚨,他神色低落問道:「阿越,聽說你娘的遺物,你都收掇到楚河院了?」


  楚河院是魏氏未出閣前,在常山郡王府所住的院子。


  如今楚河院空了,魏氏去了。沒了郡王妃,又失了閨女,剩下的就老郡王與外孫子倆人,好不寂寞。


  「娘的東西,我都安排人收拾清點好了。」秦越微微點頭,一口飲盡了杯中酒。


  「好,你娘的忌日快到了,你記著多備些你娘愛吃的飯菜。」老郡王深深嘆了一口氣。


  「外祖父,孫兒一直都記在心上的。」


  常山老郡王笑著搖了搖頭,語氣哀傷,「老爺子我記不得了喲,這一晃你娘都去世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餘四個月。」秦越默默補道。


  「行吧,你娘走了這些年了,」常山老郡王捋著自己花白的鬍子,又轉而問道:「說說看,阿越你何時為外祖父討個孫媳婦回來?」


  常山老郡王已年近六十,滿頭白髮不含一根烏絲,唇下更是蓄起了長長的白鬍子。


  可老人精神極好,雙目有神,只脊背彎曲。自他左臉上留著一道留了痕的傷疤,一看便知老郡王在年少時沒少上過戰場。


  說起孫兒的婚事,這可謂是老郡王的心頭病啊。


  他這孫兒哪兒都好,就是不近女色,早年在西邊鎮守,又是在軍營中便罷了,現下這都回了燕京半年多了,也沒半點信兒。


  秦越將滿二十了,他這孫媳婦兒可還未曾有著落啊,連個人影兒老郡王可都沒見到過,這讓一心想抱曾孫子的老郡王作何想。


  他能不著急嗎。


  別府的外祖父,到了他這年歲,早便含飴弄孫了。也就只有他,還每夜睡不得好覺,操心著外孫的婚事。


  「外祖父,咳咳咳……」秦越頓時嗆得直咳嗽,這問他該如何答?

  老郡王瞪他一眼,「你著急什麼?阿越,你說說這都多少年了,你都沒娶個媳婦回來,外祖父還沒跟你急呢,你可知道你娘走前與我說了何話嗎?」


  秦越老實地搖搖頭。


  老郡王一拍桌子,聲量驚宏道:「你娘最擔心你的婚事!」


  魏氏怕得那是日後武鄉伯府拿捏住秦越,為他擇一門不好的親事,這才會託付給老郡王了。


  秦越墨瞳微閃,他一本正經道:「外祖父,這娶妻乃是大事,您說孫兒總不能隨便尋個女子娶回家吧?」


  「臭小子!」老郡王又是一拍桌子,「我何時叫你隨便娶個姑娘了。你娘果然說的不錯,你性子這般冷淡,人姑娘家能不能瞧得上你都成問題。」


  可不是嗎,秦越這些年可是連個半個人都沒看入眼。他連瞧都瞧不上人,還如何娶妻生子?老郡王這麼一想,瞬間無精打采了。


  他長嘆道:「唉,不說娶媳婦了,你倒是先有個中意的,領來我瞧瞧吧?」先要有個人選也好啊。


  「外祖父,這事你可不能心急,這媳婦不是說能娶就能娶的。」秦越快要坐不住了,他總不能告訴老郡王,自己中意的是汾陽王府的祈陽郡主吧。這事若是捅出去,到時候,他真是要被汾陽王爺打斷腿了。因而他只能好聲勸說道:「您

  說您都等了這些年了,也不差一天兩天了不是?」


  「我還不急,我跟你講我就跟你急。」


  老郡王作勢要訓斥秦越,他反應迅速,下意識地決意先跑路要緊:「外祖父,天很晚了,我先回房歇息了。」


  邊說這話,邊邁開腿先開溜了。


  「兔崽子。」老郡王嘀咕道,小聲斥了他一聲。他瞥了眼秦越的背影,這時兒又不能追去逮他回來,氣得只能自己喝悶酒了。


  這酒剛喝了一半,老郡王腦子閃過一個念頭。


  他若聽得不錯,剛他那孫子說的是「媳婦不是說能娶就能娶的」,而非那等「還未有中意的」之言,這意思便是,秦越已心有所屬,只是眼下還不能迎娶那姑娘入門?


  莫非這小子已看上人姑娘了?


  老郡王一擲酒杯,愈發確信他未想錯。


  好傢夥,還想瞞著他不說呢。


  老郡王大力地拍了一擊自己膝蓋,起身就朝秦越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然而秦越溜的實在是太快,老郡王逮他的打算落了個空。他思索了片刻,背著手走去了秦越常待的書房。


  書房裡黑暗無一人,老郡王點著了燈火,四周打量了一番,邁步率先走至書桌前。桌上有書寫的字跡,他掃了一眼挪開紙,紙卷下方也全是字帖。


  老郡王又翻了翻右手邊的紙張,裡頭無一例外都是秦越所寫的大字,紙張底下還壓著一摞書本,多為兵書之類,老郡王無心翻閱,只輕輕抖落了幾下。


  就是在這抖落間,一張夾在書中的紙卷飄落至桌上,同一時老郡王翻到的那頁正到第三十計,反客為主。


  老郡王還沒來得及感嘆幾句他這孫子酷愛兵書,便被這自書里飄出的紙上所畫吸引去了目光。


  他雙目都瞪圓了。


  這宣紙之上畫著一名女子,看著不過十四、五的年齡。這姑娘身姿輕盈妙曼,最絕的是那雙鳳眸,眼尾微挑明眸善睞,卻又透著些許涼意。


  身著貴氣,樣貌絕色。


  與他那模樣俊朗的孫子是極配,極配的。


  秦越那兔崽子自小就是個悶葫蘆,他若是有朝一日能夾著人姑娘的畫像在兵書之中,老郡王敢陡定,他定是瞧上人姑娘家了。


  老郡王樂得整張臉都笑成了一朵花,他此時正琢磨著這姑娘是哪家的,日後選個好日子便登門親自見見了。


  可他再一琢磨,又覺著隱隱不對。老郡王花白的眉頭皆皺在了一起,這畫像的姑娘有些面熟,他似乎在哪裡見過這姑娘。


  再多瞧幾眼,是越看越眼熟了。然一時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哪裡見過了。


  老郡王還想努力再瞧看幾眼,卻見面前多了一隻大手,一下便將那畫給收走了,那人只一卷,便將姑娘全然攏於了捲軸里。


  「外祖父。」秦越冷聲道。


  是他孫子秦越來了。


  「阿越,你這畫上的姑娘為何人?」老郡王賊笑賊笑的,今日他可是滿意了,這孫子有了意中人,還怕定不了終生大事嗎,他又問道:「她可是你中意的姑娘啊?」


  這都不必要問,他已然確信了。


  秦越抿著唇回道:「外祖父,這隻我隨手畫的,不為哪府上的姑娘。」


  「哦……」老郡王長長應著,垂下了眼,他心裡是壓根不信秦越所說的。


  秦越將畫軸置於桌旁,復又攙扶著老郡王道:「外祖父,天也黑了,我送你回院休息吧。」


  「不用,我自個兒回去。」


  老郡王一擺手,背著手自己走了,他可不想叫秦越送他回去。老郡王還滿腦子琢磨著那女子的身份呢,至今未憶起那姑娘是在哪見過的。


  雖老郡王拒絕了秦越相送,但他仍抬腳跟了上去,他走在老郡王之後,漫步地跟隨。


  當他瞧見老郡王沉思的模樣,便知曉老郡王定是在細想畫像那事了,秦越神情便經不住無比的懊惱。


  他真沒想到自家祖父竟找進了書房裡來,更是在他書頁里翻找到了柳長妤的畫像。


  秦越自認為畫技沒那麼傳神,可到底還是把柳長妤的模樣畫了出來,尤其是那雙鳳眼太過獨特,他打賭,這燕京上下,也就柳長妤一人有這般神采奕奕的雙眼。


  這不可謂是不明顯。


  秦越當真怕老郡王會多了心。


  尤其若有一日老郡王出府,得遇見柳長妤。只要外祖父親眼見著了柳長妤的容貌,那還不當場把柳長妤給認出來。他這下,麻煩可是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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