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隔牆
與先出聲的男音不同,另一道聲音比之年輕上了許多,似乎他視另一位為主。他問:「那許家與武鄉伯府,可還要處理?」
年紀稍長之人立刻回道:「你什麼腦子,我方才白說了嗎。許家正在受寵的興頭上,惹他們做什麼。此事不必了。」
那邊不作聲了。就聽一陣拉扯,那人繼續道:「你與西邊的六子傳個信,不必生什麼事端,只叫他摸著時機偶做些小動作。」
另一人連連應是。
他又補道:「記著,別漏了什麼馬腳。」
「那奴才報信內又該寫些什麼?」
問這話的小子挨了一掌拍打,他被教訓了一通。「你腦子白長了,虧我以往還覺著你聰明機靈了,你過來我跟你說……」
正說到關鍵的時刻,聲量卻變小了,柳長妤在牆角是一點兒也再聽不見。她試了各種法子,卻又不能暴露自己,只得喪了氣。
待那兩人說完,那年長之人沉聲說道:「武鄉伯府只能出一個世子,一個倒了,另一個還在就行。」
柳長妤聞言手掌抓向了牆壁,又緩緩收力握緊。這意思不正是直指秦越與秦淪嗎?眼下武鄉伯還未冊立世子,但秦越與武鄉伯自幼關係不親,秦淪是武鄉伯最親的兒子,若他被冊立也不奇怪。
她不管誰會被冊立,只是她不明白這兩人想做些什麼,還將武鄉伯府和許家給攪了進來?
許家大爺,許氏的哥哥現為兵部侍郎,除去許家曾被先帝治罪,又由崇安帝赦免得以重用外,並未犯過什麼大錯。
武鄉伯府就更為怪異了,武鄉伯是個不中用的,他又什麼可圖的?
轉來轉去,唯有沖著秦越而來的可能性最大了。
秦越……大燕將軍,鎮守西邊。
柳長妤腦中忽而有一道線猛地系在了一起,她抓住了什麼重要的點子。
秦越未回京之前,便主要鎮守在大燕西邊,那人派信叫那名作六子的人做些小動作,莫不是那六子是軍中的細作?
也不知她所想是否正確,但此刻柳長妤心中焦急,即便是躲在牆角,她亦有些站不住了。
宮殿內那兩人已談完話,不多時便有一位個頭不高的小子從院內探出頭來,見四處無人便鎮定無比的離開。
柳長妤在牆角一眼掃去,再次被驚愕到了。
是個宦官?!
這年輕些的小子竟是宮中的小太監,只是隔得太遠,她看不清對方長得是何模樣。
她的手又在牆上撓了幾下。
院內又走出一人,同樣是位太監,可他神態自若,絕不像那等吩咐他人去做虧心事,心中有鬼的樣子。
看清那人的面容,下一刻柳長妤勾起了一抹冷笑。
不是別人,正是魏源身邊最為信賴的章曉,太監大總管。
章曉其人,資歷並非宮中太監中最老的,卻在崇安帝登基之後便成了太監大總管,可見魏源對他多為看中。
只是這被看中之人,心思可不簡單吶。
上一世章曉站在賢妃那邊,沒少幫著賢妃在崇安帝跟前說她的壞話,她早便看他不順眼了。
不過是個狗腿子奴才,誰給他的膽子越俎代庖算計世家,更別說竟還生出了陷害朝中重臣之意?
柳長妤越想越氣,乾脆從牆角現了身,迎著章大太監走了過去。章曉只低著頭,並未看見柳長妤,因而不可避免地撞到了柳長妤的面前。
「章公公,走路連眼睛都不帶長的?」
柳長妤來勢洶洶,不免語氣中帶了譏嘲。章曉受了驚,頭頂的帽子差一點就落了下來,他顧不上扶正,便連忙跪了下去。
章曉賠禮道:「是奴才不長眼,還望郡主恕罪。」
柳長妤雙臂環抱著,便就如此端望著跪在自己腳邊的章曉,心中不禁嘲意更甚:方才費盡心思算計他人的章曉,在權貴面前還不是得乖乖低頭?
還未等柳長妤開口,章曉頭頂的帽子先一步咣當落在了地上,柳長妤抬眼道:「你起來吧。」
章曉面色如常,柳長妤也不打算拆穿他,有這麼一個心懷鬼胎之人在魏源身邊,似乎事情會變得更為有趣。
她挑眉問:「章公公,陛下命你前往慈元殿,你可是去過了?」
「回郡主,奴才去時太後娘娘已歇息下了,奴才便多待了片刻,與殿內宮人傳報一聲后才離去。」
章曉這才抬起頭,「卻不知在此地撞見了郡主。」他眼中有懷疑打消不盡。
他不知柳長妤為何會到這裡,又是何時來的,生怕自己與他人的談話落進了她的耳朵。
柳長妤只不在意回道:「本郡主本意尋了地方入廁,卻不曾想在宮中迷了路,那引路的宮俾也沒了蹤影,便走到這裡了。」
章曉放下了心,柳長妤又笑問:「章公公可是知道,這附近有何處可解決內急?」
章曉為她指了路,「郡主順著這條道一路前走,在那兒左拐后便可找到。」
「如此謝過章公公了。」
柳長妤徑直前走離開。章曉再怎麼懷疑她到來的目地,她也料定他不敢說出去。
她來此地目地不單純,然他出現在這偏僻一帶的目地更不單純。與一個她相比起來,他自己的小命與大事來得更為重要。
章曉不傻,他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又怎麼會輕易放棄。
柳長妤不管背後那道目光停留了多久,她拐了個彎后便去尋其他的路了。走上這條路上后,她驚訝發現,這一片她曾經來過。
剛剛那偏僻宮殿實際上並不算偏僻,只離主宮遠了些。這一帶其實是上一世柳長妤最常來多番有意前往的,是她與秦越在宮中巧遇的地方。
眼前的宮殿飛躍,一花一草入目的景物愈發熟悉,柳長妤禁不住走了過去。
這宮殿是柳含宮。傳說有位柳妃娘娘曾入住此宮,因體弱多病鮮少侍寢。聖上憐惜,為她去尋了民間的妙手醫聖,那人餵了柳妃娘娘一顆藥丸后,沒兩日娘娘便西去了。聖上大怒,那老者卻說娘娘實為樹仙所化,在人間所待二十年已是極限,他不過是助娘娘回歸本體。
柳含宮內有一顆廣玉蘭樹,傳聞這棵廣玉蘭便是那位柳妃娘娘所化。只是這宮殿據傳常會鬧鬼,不光是晚上鬧,白天也鬧。傳到最後竟成了那柳妃娘娘現世來了,因為未曾有嬪妃願意入住此宮。
鬧鬼這事柳長妤是從未撞見過的,她身子正從來不怕影子斜。
正值夏季,明媚的陽光綻在廣玉蘭花瓣兒邊際,和著美妙難言的清香,席捲整片宮殿。
柳長妤抬手在粗壯的樹榦上摩挲,不禁眸中落進了欣喜。這棵樹上竟留下了三道痕迹,如樹皮結起的傷疤,這是上一世她曾劃下的三道,竟然神奇的在這一世顯現了。
這顆廣玉蘭與她的緣分不淺。
不時有風吹過,廣玉蘭的樹葉繁多,花朵開在縫隙間,此時已開到晚期,花瓣兒若觸些風,便輕而易舉散開更深的馥郁。
柳長妤剛一抬眼,這時耳後有低沉的聲音響起,「長妤。」
她沒有回頭,她以為是錯覺,錯以為是秦越在她身後喚她。
長妤,長妤。
她死前腦中無時無刻回蕩著的聲音,那聲音來自秦越。
這一刻,她思緒飛轉,似又回到了剛入宮的第一年。亦是在這個地方,她一身大紅鳳袍,在這棵樹下巧遇了秦越。
那是他們自不歡而散后的第一次碰面,她是刻意來與他碰面的。
站在陰影中,她沒有說話,而秦越只與她對視一眼過後便移開了目光。下一刻他低下頭恭敬地跪在了她的腳邊。
他聲音低沉如冰封的劍刃,「臣秦越參見皇後娘娘。」
她低頭望了望垂在自己腳邊的衣擺,從未覺得如此諷刺過。
秦越語氣冰冷,而那冰冷更是沿著她的腳底蔓延到了心窩口。
她勉強扯了笑,「秦大人不必多禮。」
「謝娘娘。」
他起了身,依舊恭敬地站在一旁,只是福了禮,除此之外再無他言。
「秦大人,你……」她無法不去在意他。
她想問他,這些日子未見,近來過的可還好?
但頓住了,改口道:「罷了,本宮只路過此地,這便先走了。」她垂了眼轉身準備離開。
秦越卻在她身後喚道:「祈陽。」
她側頭看他,那人的眼眸溢滿關切:「長妤,你……在這宮中可還好?」
那是他第一次叫她長妤,也是唯一一次,她感到無比的歡喜。
她笑顏逐開回道:「我在宮中沒什麼可擔心的。相比起來,還望秦大人多多保重身體。」后她轉回了身子,苦笑道:「我……一切都好。」
再一次被秦越喚作「長妤」的時候,便是死前出現的幻覺了。
柳長妤暗自笑了笑,她心裡是有多念著秦越,不光夢裡有他,連白日下都生出幻覺來了。
可她身後又響起了一道呼喚:「祈陽。」
是秦越的聲音。
驚愕之下,柳長妤轉了頭,那挺拔的男子就站在離她不過兩步路之遠的地方。
這場景與上一世一模一樣,她在這裡,似無意遇見了他。
秦越為何會出現在宮中?又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這些疑慮柳長妤一個也不想去思考,她只貪戀地凝望著那俊朗的男子。
這是她痴戀了一世求而不得的男子呵,她一顆芳心所撲在了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