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者那則
我慢慢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是那麼的昏暗。
我看到油燈燈芯上的火苗一動也不動地燃燒著,小屋被它照得不算明亮,不算明亮的小屋裡一位慈祥的鬍鬚花白的老人在木椅上坐著。
「這裡是哪?」我輕聲地問一句,然後慢慢坐起。老人看著我,用英語對我說:「真主保佑,孩子!你終於醒了。」不知為何,我的腦袋又沉又痛。我輕輕地晃了晃昏痛的腦袋,輕聲問老人:「大叔,這裡是什麼地方,您是什麼人?」
老人說:「這裡是我的家,你受傷了,昏倒在了街口,有人把你救了送到了我這裡。」「是這樣……」我輕輕地點了點頭,卻又忽然想起了那個男孩兒,於是驚問老人:「大叔,那個孩子呢?他在哪,他怎麼樣了?」老人痛苦地搖了搖頭說:「可憐的孩子,他已經去了,永遠的回到了真主那裡,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痛苦了!謝謝你孩子,謝謝你拼著命地來救我的孫子!」
「您的孫子?」我問老人:「那個男孩兒是您的孫子?」老人點點頭說:「是的,他叫木勒維,是個好孩子!」我低低下頭,自責地說:「對不起,我沒能救活他!」老人說:「沒有關係孩子,你已經儘力了。他們都告訴我了,你是如何拼著命地去救他,真主都會為你的勇敢行為而感動的。」
我低著頭不知該說些什麼,因為必定木勒維已經死了,我不知道老人所說的真主在哪裡,我更不知道真主為我的行為感動對於死去的木勒維和仍然活著的老人又有什麼意義。我只知道老人失去了自己最親愛的孫子,這將是他一輩子的傷痛。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勸說道:「好了,孩子!人都是會死的,我們要豁達地看待身邊的一切,哪怕它再怎麼苦澀。」
我點點頭,但仍然不想說話。孩子是戰爭中最弱勢的,無論是什麼原因是什麼目的,無論是正義的還是邪惡的,打仗都是大人們的事,孩子們有什麼錯呢?為什麼要為大人們犯下的錯而付出生命。我憎恨這可惡的戰爭,我更憎恨那些發動戰爭的人……
老人輕輕地摸著我的頭,淡淡地說:「真主保佑,一切苦難都會過去的。孩子,你一定餓了吧,我去給你弄些吃的!」「不用了,大叔」我對老人說:「我一點都不餓,什麼也不想吃。」老人說:「孩子,生存就需要食物,我們任何人都不要拒絕真主對我們的恩賜,要勇敢地生活,勇敢地面對一切。」我淡淡地說:「我知道大叔,可是我真得吃不下。」
老人看著我,問道:「孩子,你是一名軍人嗎?」「是的!」我點頭回答道。老人說:「那聽我的,吃些東西,養好身體,既然是軍人,那麼身上就肩負著保衛和平的使命,沒有好的身體怎麼能行呢。」「這……」我一時無語。老人站起身,說道:「好了,不要再多想什麼了,你的腦袋被那些壞傢伙用石頭砸傷了,現在需要休息。」老人說著走了出去……
功夫不長,老人回來了,手上還端著一個餐盤,餐盤的上面放著大餅和奶茶。「來吧,孩子!」老人說:「簡單吃些,明天我找人送你離開這裡。」
「嗯!」我應了一聲,接過老人手中的餐盤,三口兩口吃掉了盤裡的食物。老人看我吃完了,淡淡地一笑說:「這就對了,真是一個聽話的好孩子!」
我恭敬地將餐盤還給老人,老人接過餐盤然後順手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我問老人:「大叔,木勒維他現在在哪裡?」老人神情黯然地說:「在清真寺里安放著,下半夜的時候我們將舉行『者那則(葬禮)』為他送行。」
「我能參加嗎?大叔!」我對老人說:「我想送木勒維最後一程。」老人略有遲疑但馬上又和藹地說:「當然可以,孩子!你是我們穆斯林的友好朋友!」「謝謝您大叔!」我輕聲說道。老人摸著我頭說:「真主保佑!真是個好孩子。我的名字叫作伊馬姆,你叫我伊馬姆大叔就好了。你呢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回答說:「伊馬姆大叔,我的名字叫作博特。不瞞您說,我是從距這不遠的美軍基地來的,您不會因此而厭惡我吧?不過……」說到這我又繼續補充說道:「不過我們不來侵略阿富汗的,而是來打擊古里塔爾邪教武裝組織的,他們正在這裡秘密集結部隊,準備發起新一輪的恐怖戰爭。」伊馬姆大叔說:「不會,孩子!我當然不會厭惡你的,也不會厭惡美軍基地,我相信你們是為了打擊邪惡,為了維護和平與人權才來到這裡的,雖然這個過程中出現了一些醜惡的現象,但真主保佑,一切都過去了。」
「您是一位睿智的老人,伊馬姆大叔!」我對老人說道。伊馬姆大叔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
我想了想問道:「伊馬姆大叔,您知道白天里交火的那些個暴徒都是些什麼人嗎?」伊馬姆大叔說:「他們都是一些毒販,不同的是,但他們之中有些人樂於接受古里塔爾組織的領導,享受著邪教組織給與他們的先進武器和資源支持;而有些人則堅決不能容忍邪教組織對純潔伊斯蘭教的染指,與他們勢不兩立。」
我點點頭,看著伊馬姆大叔。他接著說道:「你知道嗎孩子,我年輕時住在蘭迪·高圖鎮以種植鴉片為生。我們很貧窮,而種植鴉片是我們唯一的生計。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因為經常接觸外國商販我熟悉並掌握了英語。後來我在積攢了一些錢后舉家搬遷到了沃科·蘇里鎮,從此不再沾染毒品。可是……可是安拉沒有忘記我犯下的錯誤,我的兒子們後來迫於生活上的壓力又走上了種植邪片的老路,如今我的孫子也死了而且還死於毒販們的械鬥,這是真主安拉對我懲罰……」
伊馬姆大叔說著情緒變得略微有些激動。我勸說道:「伊馬姆大叔,您不要難過,我覺得你們並沒有什麼錯,你們種植鴉片和我家鄉的人們種麥子是一樣的,都只是為了生存。錯的是那些用鴉片作惡的人。我相信你們的真主不會怪罪你們的。」伊馬姆大叔說:「謝謝你孩子,我願意相信你的話,願真主保佑……」
「伊馬姆大叔?」我又問道:「這些毒販是哪的,都是本地人嗎?」伊馬姆大叔說:「他們全都來自於金新月地區,沃科·蘇里只是他們的一個毒品中轉站。」「金新月?」面對這樣一個陌生的地名,我反問伊馬姆大叔:「金新月是哪裡?」
伊馬姆大叔說:「我的家鄉蘭迪·高圖鎮就在金新月地區。金新月地處阿富汗、巴基斯坦和伊朗三國的交界地帶,因地域形狀近似一彎新月,又盛產利潤極高的毒品邪片,所以被人們稱為『金新月』。那裡種植著一千多公頃的鴉片,每年都會有上百噸純度高達80%的優級鴉片穿過巴基斯坦、土耳其、塔基克斯坦等地運送到世界各地。現在那裡被古里塔爾組織牢牢控制著。」
「真是一個毒海惡巢……」我在心中暗罵,然後問伊馬姆大叔:「當地政府為什麼不對這一地區加強管制,取締邪片種植呢?」伊馬姆大叔說:「取締,政府怎麼會捨得呢,沒有鴉片政府將會損失多少財政收入,再有取締了鴉片種植人民又靠什麼生存呢……更重要的是,那裡現在被古里塔爾組織所控制,已經脫離了政府的管制。」
「是呀!」我無奈地搖搖頭。其實我心裡很明白,即使是在和平年代,政府也無法做到對該地區進行有效管理。這就像東南亞區的金三角一樣,多少年來又有哪個政府能夠去有效管理它。這其實是一種生存規則,你有活路也要允許別人有活路,只要那罪惡是在可控的範圍之內,那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大凡有一點辦法,誰又會去拿生命開玩笑呢。當然,這只是一種相好的看法。罪惡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所以我們才要去不停地戰鬥。
午夜時分,我跟隨伊馬姆大叔來到清真寺。
我赤腳立於清真寺內,看著停放在木床上小穆勒維,心中儘是苦澀。
穆斯林主張喪事從簡,所以小穆勒維的「者那則」非常簡單,參加的人也非常少,只有四五個長者。
小穆勒維的身體是由伊馬姆大叔親自清洗的。水床的周邊擺著湯瓶、棉花、浴巾、盆和香料等物品。三位長者將小穆勒維從木床上輕輕移到水床上,並慢慢脫下他的衣服。伊馬姆大叔戴上白布手套,然後慢慢地仔細地開始清洗小穆勒維的雙手、口鼻、肘、腿、雙腳……伊馬姆大叔慢慢地擦洗著小穆勒維的身體,眼淚從他布滿溝壑的臉頰無聲的滑落。
洗身過後,伊馬姆大叔又開始給小穆勒維仔細地穿「克凡(殮服)。伊馬姆大叔一點點地將大卧單為小穆勒維穿好,然後又把「匹拉罕(屍衣)」穿到小穆勒維的身上。克凡穿好以後,長者們把小穆勒維輕輕移到屍架上,然後慢慢地抬著他向墓地走去。
我跟著他們,看著屍架上的小穆勒維……他是那樣的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我知道他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痛苦了,也再也不用經受苦難了。
「安拉乎艾克拜勒……」伊馬姆大叔開始慢慢念誦「泰克比爾(讚詞)」……
「主啊!我為您站葬禮拜,禮拜歸於您,回賜請歸於這個亡人……」伊馬姆大叔虔誠地念著讚詞,其他人則肅穆而立虔誠禱告。我獃獃地站著,看著死去的小穆勒維,看著虔誠禱告的長者們,心裡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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